作者:松庭
转眼到了傍晚,珑玲和梅池春随墨家弟子在邯郸城巡逻了一下午便交班休息,三人一道朝集市所在的方向而去。
秀秀见识少,看什么都欢喜,可惜囊中羞涩,只能眼巴巴看。
梅池春问:“喜欢这个?”
这是个卖灯烛的摊位,卖的似乎是种点燃就能唱曲子的仙音烛。
小姑娘听他这么说,眼中顿生光彩。
岂料少年食指勾着钱袋,晃晃悠悠笑道:
“那就趁现在多看两眼,反正你也没钱买。”
被耍了的秀秀想踩他一脚,被梅池春灵巧避开。
“不过既然日后还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也不是不能买一个给你做见面礼——”
话风峰回路转,秀秀期待地迎上梅池春似笑非笑的模样。
“告诉我你的珑玲姐为什么会灵气尽失,你想买什么都行。”
秀秀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偷听我们说话!”
“不好意思,我是灵修,不是聋子——别废话,说还是不说?”
说到后半句时,微微倾身的少年压低嗓音,拖长的语调里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虽然秀秀自幼聪慧机灵,但到底也只是个寻常小孩,梅池春拿他在兵家压制那些猛将的气场对付她,秀秀当即牙齿微微打颤,不自觉看向前方驻足出神的珑玲。
“别指望向她求援,我捏碎你脑瓜子可比你喊人快。”
秀秀面上没吭声,心底却早就尖叫起来了。
她就知道这冒牌货不是好东西!
此刻的珑玲却根本没注意身后两人的悄悄话,她看着眼前楼阁,这是邯郸城最大的食肆。
从前卫国尚存时,邯郸城也属卫国,蔺青曜曾同她说,他少时每次经过邯郸,都会来这里吃一碗云吞,对他而言,这就是家乡的味道。
只是后来避隐雁鹜陂多年,到了巫山后又忙于公务,蔺青曜虽然会偶尔提起这里的云吞,却一直没能有机会再来这里。
那年珑玲追捕梅池春至此,梅池春故技重施,又借他人之口请珑玲吃东西。
这一次珑玲顺水推舟地进去了。
只不过,不是为了吃这一碗云吞,而是蔺青曜生辰将近,她趁着住在此地的这一晚,想学会之后回去做给他吃,就当做他的生辰礼物了。
没想到蔺青曜和梅池春都很生气。
蔺青曜气她此行没能抓到梅池春,却将宝贵的时间花在这些事情上。
梅池春气她……
气她什么来着?
珑玲至今也不太明白。
鬼使神差地,珑玲跨进这家食肆。
昨日刚经过太岁大灾,食肆内并无客人,只有一个小二洒扫,还有一位容色明艳的老板娘坐在柜台后,却不是在算账,而是在吹笙打发时间。
“客人想吃什么?”
见珑玲进来,那老板娘放下手中芦笙,刚扬起一个笑容,看清珑玲面貌之后却忽而凝住。
“是你?”
珑玲没料到这位老板娘还认得她,仿佛看出她的疑惑,老板娘款款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才道:
“当年姑娘跟人在这里打架,差点把我这食肆拆了,就算过去十几年也是记忆犹新——不知姑娘从我这里学的手艺可有帮上忙?”
老板娘指的是珑玲从她家后厨学会的那碗云吞。
珑玲回想起那碗被扫下桌,跌进尘土里的云吞,摇了摇头。
老板娘双手环臂倚在柱旁,见了她这副表情,柳眉微扬,颇为意外道:
“是吗?我看当时那位郎君的模样,还以为即便你做得再难吃他都能吃光,怎么会?”
那位郎君?
珑玲眨眨眼,原来老板娘以为她学做云吞是为了做给梅池春吃。
“不过也没关系,一碗云吞也好,别的也好,不管是为谁学的,只要学到手就是自己的东西,咱们家这碗云吞传了百年,多少人不要命也想回来吃这一口,你却能自己做给自己吃,多赚啊。”
老板娘吹了吹指甲,展颜一笑,眼尾虽然有岁月的沧桑,却无损她的颜色。
珑玲也笑道:
“可惜我现在已经忘记怎么做了,还请老板再来三碗,让我尝尝从前的味道。”
“好嘞。”
老板娘笑着招呼膳夫去准备三碗招牌云吞,珑玲递了钱,又看向柜台上的芦笙。
老板娘心领神会,笑着问:
“想听什么曲子?”
珑玲乖巧一笑:“都可以,你从前吹的曲子就很好听。”
郑卫之音闻名九州,虽是民间俗乐,却热烈奔放,珑玲对很多世人喜欢的娱乐都没有兴趣,但当年第一次听到这位老板娘的曲子,她就听得入迷,还把身上值钱的钗环首饰都拿来打赏她了。
岂料那老板娘听了却抬起眼,笑意微妙道:
“从前的曲子啊,那个曲子嘛……你跟我说实话,那位郎君当真不喜欢你亲手做的云吞?不应该啊,虽然你们打了一架,但你做的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他可是……”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撩衣袍,阴沉着脸的少年大步跨入食肆内。
坐在桌前的珑玲回头,刚想问他现在饿不饿,却见他一巴掌猛地拍在她面前的桌上。
砰——!
老板娘循声望来,掩唇惊讶。
“珑、玲。”
他几乎要嚼碎这两个字,怒火沸然的眼倒映着珑玲茫然神色。
“你是不是蠢!”
一头雾水的珑玲看向慌张跑来的秀秀,小姑娘一头扎进她怀里,打着哆嗦道:
“珑玲姐我真的没有把你的秘密透露给他!话说回来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吓唬我我胡说的!”
秘密?
珑玲还以为秀秀是把她司狱玲珑的身份透露出去了。
虽然她不太想让阿拾知道,不过她都知道阿拾是儒家弟子的身份了,礼尚往来,他知道自己是司狱玲珑也无妨。
不过……
“你怎么骂人?”珑玲不解。
他何止想骂人!
他简直想挖开她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方才秀秀说,珑玲是在救下她之后,回到巫山,败给师月卿,又连夜下山借住在梅家,说自己灵气尽失。
他又不是秀秀那个白痴,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能猜到,珑玲灵气被封一定和这个秀秀有关。
是巫山为了验证她的忠心逼迫她去杀秀秀?
还是她自身因为这个秀秀出了什么问题?
无论是哪个原因,她都笨得让他生气!
被这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小姑娘骗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什么真妹妹假妹妹!是真的又如何?
就算是他的亲妹妹,难道她就甘愿失去灵气,在天下人面前败给一个实力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女人,让所有人嗤笑她的落败?
如果她连这样都愿意。
那当初,凭什么——
“果然是你啊!”
老板娘突然凑近,仔细打量着少年的怒容,笑眼弯弯:
“我就说我怎么会看走眼,这么多年过去,你果然还是死乞白赖缠着人家……这位姑娘要点你以前让我吹给她听的凤求凰,一曲十吊钱,给钱吧郎君。”
第23章
气氛一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局。
“凤求凰?”
秀秀诧异地盯着眼前少年看了一会
儿,眼珠一转,反应过来:
“他跟我珑玲姐哪儿来的以前,老板你认错啦,以前那个是我哥,他只是长得跟我哥比较像的一个路人而已……”
尾音在对上少年冷冽眸光时变调,秀秀立刻又缩进珑玲怀中装死。
珑玲一动不动出神。
那双过分浓黑的瞳仁没有焦距时,像一对雾蒙蒙的黑玉,冰冷又幽深,让人探不清她究竟是喜是怒。
珑玲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些画面。
子夜更深露重,纸窗上透出昏黄灯影,她挽起衣袖满手面粉,擅长使剑的一双手,包起云吞却格外笨拙。
窗外忽而坠下一个倒吊着的身影,珑玲顿了顿,兀自包她的云吞。
“云吞可不是你手底下的脑瓜,这么捏全都捏破了。”
噙着玩味调笑的嗓音响在窗外,错金嵌绿松石的耳坠映着月色,在黑暗中闪烁如寒星。
“别扔啊,破了又不妨碍味道,你替我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