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庭
他必须赶过去。
不能留她孤身作战。
最重要的是,她绝不能——
“嗤。”
演武场下,银冠紫袍的青年冷然轻嗤一声。
“现在,你想清楚了吗?珑玲。”
混战中的少女听到这道传至耳中的声音,微微睁大了眼。
“你为了救梅池春的妹妹灵气尽失,而现在,他亲手所创的术式却马上要置你于死地,到底谁对你好,谁又害了你,你分不清吗?”
“只要你答应杀了那个小女孩,我立刻出手救你,否则,你就真的要梅池春的术式害死了。”
挑开密密麻麻而来的兵刃,气息紊乱的珑玲放眼四周。
一丈之外,阴兵与辟兵人虎视眈眈。
演武场下,银冠紫袍的身影洇成一团模糊影子。
珑玲看着踉跄而来的少年,动了动唇,嗓音越过厮杀声,落至蔺青曜耳中:
“你错了,即便他死了,他留给我的东西,也会一直保护我。”
珑玲收回视线,冷然注视着那个披发男子。
“兵为死物,人才能真正做兵刃的主人,你既觉得人与辟兵人有高低之差,今日就让你看清,辟兵人与辟兵人之间,亦有差距。”
第28章
珑玲这话声音不大,唯有演武场上的人才能听清。
对面披发男子不解其意。
什么叫……辟兵人与辟兵人之间?
整个玄武院九营,只有他们辟兵营接受了辟兵术的锻造,或是身躯,或是经脉仙基,经过改造后的辟兵人几乎都能晋升至二境。
当然,因为本身天赋的限制,再如何锻造重铸,辟兵营内的这些将士也没有一个提升到二境以上。
即便如此,一整个营的二境灵修,实力也已经不容小觑,他一个一境小卒焉敢大放厥词!
“虚张声势。”他啐了一声,“方位站定,阵法已成!你今日难逃一死!”
语落 ,演武场金光大盛,八人各站一处阵角,那些在演武场上肆意杀戮的阴兵仿佛得到召令,皆朝着八人大阵的方向聚集而来。
他们一人踩着一人肩膀,垒成一座人墙铁壁,如石壁上雕刻的神像般,居高临下,俯瞰着阵中少女。
或许他们自己都没发现,这绝不是对付一个一境灵修该有的架势。
“霍启!”
蔺青曜沉沉出声,咬字里带着薄怒。
“动动你蠢钝如猪的脑子,掂量清楚,你一小小玄武院院尊,到底有没有与我巫山十二殿相抗的实力!”
霍启还未开口,他身旁副将拍桌大喝:
“大胆!蔺青曜,你都成了我们玄武院的阶下囚了,还敢如此无礼!昔日梅池春不过一小卒,不也能从你们巫山十二殿手中夺下九条小龙脉吗!要不是司狱玲珑,还有你们巫山叫嚣的份!?”
霍启捋了捋满面虬髯,心下亦是如此作想。
“什么梅池春,什么司狱玲珑,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们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师月卿都能取代司狱玲珑,我怎么就不能取代梅池春,让兵家重拾昔日辉煌?”
闪烁着精光与野心的双目望向演武场,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叱咤九州的画面。
视线尽头,阵法已成,金光中,少女的身影宛如一个随时都可以被吞没的黑点。
菖蒲紫绣银线的衣袖下,蔺青曜半握的手指动了动,六气在他掌中隐晦流转,
然而还未等他出手,演武场上的八人已发动攻击。
以阵眼为中央,阵法搅动周遭六气,五丈之内,所有灵气尽归这八人掌控,他们将六气灌注于这十数名阴兵身上,而居于中央的珑玲,却无法调动这天地间的一丝灵气。
“这招对付三境灵修都够格,用来对付你,简直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你就没想过,为何对付一个一境灵修要如此大动干戈吗?”
珑玲抬起手,看着「阴阳风雨晦明」六气,逐一从自己掌中流逝。
只余下最后一缕气时,她倏然紧握五指,在周遭八人惊恐目光中,她本该荡然一空的仙基如潮水翻涌,灵气竟源源不断充盈周身!
一境、二境——
就在众人眼皮底下,她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属于三境灵修的力量!
“她怎么……”
披发男子喃喃吐出三个字,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眨眼,那道身影已携剑斜劈而来,缭绕在她周身的灵气似寒水清冽纯粹。
那不是天地六气,而是——
呼之欲出的答案卡在了喉间。
剑影如新月,在狂风中被染成一弯血影。
方才还如铜墙铁壁的大阵,被这一往无前的血影掠过,豁然坍塌了一角,三具尸骸垒在她脚下,汩汩聚成一片血泊。
周遭有一瞬的死寂。
珑玲低首看着自己在血泊中的倒影。
这一次,比之上次与季衍交手时,似乎又挣脱了几分禁制,甚至已隐隐触碰到四境的壁垒。
为什么?
珑玲耳畔恍然回响紫衣女人的声音:
“……珑玲,多余的感情就如冶炼刀兵时的杂质,需得反复锤炼,将其剔除,剔除得越干净,你的锋芒才会越利,越一往无前……记住,锋芒变钝时,就是你的将死之期。”
又有一个女子含笑的嗓音盖过她。
“别以为没了这禁制你就能赢我,你的剑是空心剑,看着锋利,实则中空,剑招练得再精妙,灵气炼得再纯澈,都是虚的。”
“天下没有能够制约四境巅峰的禁制,你不是被禁制所缚,是被自己的空洞软弱所缚。”
两道声音在她脑海中交织。
一个要她斩断七情,心无旁骛。
一个又说她内心空洞,不堪一击。
到底谁说得才对,到底怎样才能冲破这道压制她的禁制?
心念激荡间,观席上的霍启突然起身。
“辟兵营将士听令,谁能斩杀这二人,我重重有赏!真敢让他赢了,尔等统统就地处死!”
“呵。”
梅池春拭去唇边血痕,冷白如玉的面上浮现一丝讥笑。
“九天玄女在上,堂堂玄武院院尊,竟罔顾亲口定下的规则,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食其言?你如此独断专行,军士性命在你眼中算什么!军令如山,你却当做儿戏,何以服众!”
霍启被梅池春这番话激得面红耳赤,一时间觉得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微妙。
“那又如何!辟兵营乃我一手组建,没有我,他们何来这样的力量!我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梅池春,你真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辟兵营哗变吗!”
这三个字一出,无论是观席上的蔺青曜,还是演武场周遭围观的兵卒间,都不免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梅池春!?
哪个梅池春?
十年前的那个兵家朱雀院院尊!?
蔺青曜亦是眸光晦涩审视着那道身影。
远远看去,那人身形样貌的确与梅池春有相似之处,但死于天戮剑下的人怎么可能起死回生!
她被骗了!
定然是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处心积虑接近珑玲的骗子!
“辟兵营当然不能。”
他低低咳了几声,在蔺青曜的注视之下,他抬手搭上珑玲的肩。
分明比珑玲高出一个半头,少年却极自然地倚靠着她,宽阔肩膀几乎将珑玲整个人吞没怀中。
蔺青曜瞳仁倏然一紧。
稍稍平复了气息,梅池春扬唇轻笑:
“但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霍启怒斥:“一群草包!还愣着做什么,要我亲自教你们怎么杀人吗!”
演武场上的辟兵人回过神来,梅池春抬起垂在衣袖里的那只手。
他的五指早已在一路拖拽时便露出森森指骨,稍稍一动,便撕扯出鲜血淋漓。
啪——!
一声极轻的响指。
方才与那披发男子一同铸阵的几人,忽然感觉到脚下似有千钧力道,将他们与这坍塌一角的大阵死死连接在一起!
糟了,这兵阵被方才那人一剑劈出缺口,让人乘虚而入了!
下一刻,兵阵逆势而行,之前灌注进七人体内的六气被迅速抽出,在少年掌中汇聚成一团纯澈的「阳」之气。
一瞬间,周遭兵卒的记忆被唤醒。
朱雀唳鸣,离火腾天。
青金石色的衣袍在烈焰中翻飞,灿然如金屑散乱,名为梅池春的青年头顶红夜,脚踏紫血,所到之处,无往而不胜。
记忆中那道红夜下的身影,与此刻鲜血淋漓的少年重合。
在众人瞩目之下,梅池春逼出自己神魂中的一缕「少阳君火」,融入这团「阳」之气,随即悍然一掌,将其拍入演武场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