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庭
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真觉得,以你之力能与我相抗吗?”
紫袖翻飞,「阳明燥金」之气在蔺青曜的指尖流转着四境灵修的金光,他目光犀利道:
“方才,若非那八名二境灵修合力铸阵,就凭你这点灵气,即便参悟了「风林火山」的诀窍,也难以成功施展,不过是借力打力的偏门而已,狐假虎威的狐狸没了老虎,要是识趣,就该夹紧尾巴,滚一边去。”
梅池春眼底闪烁着那道灿金色的「阳明燥金」之气。
他生前从未与蔺青曜交过手。
只听闻,这位蔺氏少主自持身份,一派贵族作风,能让手下人做的事,绝不亲自动手,九州内见过他出手的人皆已死绝,手段极其狠辣。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梅池春倒的确被他激起几分血性。
然而条件容不下他难得的这点血性。
这具身躯已千疮百孔,不堪使用,强撑着运转灵气,都不用蔺青曜动手,他自己就会神魂俱灭。
好在——
梅池春半垂眼帘,朝珑玲的方向一歪。
珑玲心头一悬,掌心顺势撑住他胸膛,接下他压过来的重量。
“你怎么了?”
她的个头并不矮,但梅池春远远高过寻常男子,这样的姿势不像是靠着她,倒像是个明目张胆的拥抱。
“方才形势紧张时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身上伤口好像……痛得厉害。”
乌发高束的少年枕在她的颈窝,他面容苍白,微凉的呼吸拂过颈侧,只差半寸,唇瓣就能贴上她莹白耳垂。
转了转眼珠,那双眼尾带钩的狐狸眼落在对面蔺青曜的脸上,后者仿佛后槽牙都咬紧了。
“你等一等,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珑玲脑海中什么旖旎念头都没有,
她神色凝重,扛着梅池春就要走,却被一道劈断她前路的金光挡下。
“我让你走了吗?”
蔺青曜眸光晦暗地盯着她的侧脸。
“珑玲,你禁制未破,即便竭尽全力也只能恢复三境灵气,你甚至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我不点头,你以为你走得出这个演武场?”
珑玲蓦然停下脚步。
她突然想,她从前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毫无转圜余地的命令,无视她意愿的颐指气使,仿佛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只是他手里的一个提线傀儡,一个随他摆弄的泥塑人偶。
在离开巫山前,珑玲一直以为她被这样对待是理所当然的。
可当她走出世人趋之若鹜的巫山,做好了迎接世间风霜的准备,却发现和沿途风光比起来,那些风霜不过是衣上尘土,随手即可掸开。
真正挥之不去的,反而是他留给自己的沼泽。
谁也救不了她。
她必须自己挣脱出来。
“是吗?”
她微微侧目,素白的一张脸上没有喜怒,只是定定道:
“那就试试。”
和之前那种靠着愤怒顶撞他的语气截然不同,在这须臾片刻,蔺青曜感到她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明明就站在他面前,蔺青曜却突然觉得她距离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他绝不允许。
她本就是为他而生的辟兵人,岂能擅自做主的离开!
想也不想,蔺青曜朝着珑玲的背影攻去。
两人主仆多年,论起交手的次数其实寥寥无几,蔺青曜也不会与自己的剑比较谁更锋利。
但此刻,他望着珑玲与那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双眸血丝如蛛网密布,他头一次生出了亲手折断这把剑的念头。
断了也无妨。
就把她封在剑鞘,挂在墙上,哪怕锈也要锈在他的手里!
轰隆——!!!
众人只听一声巨响在演武场上炸开,定睛一瞧,出手的却不是方才场上任何一个人。
珑玲迅速捕捉到杀气来源,正面迎敌,梅池春也不再病恹恹靠着珑玲,他直起身,凝沉眸光望向谷底窄道步步走来的身影。
被这一击猝不及防偷袭的蔺青曜滑至数丈外,虽未受伤,但踉跄站定的青年面上仍露出一种屈辱神色。
是谁横插一脚,多管闲事!
“尔等不速之客,在我兵家地盘闹够了吗?”
沉声如钟罄,响彻整片谷底,梅池春长睫微动,场下七零八落的兵家弟子中,有人激动高呼:
“大将军王来了!”
“参见大将军王!”
拜呼声连成一片,珑玲轻轻拢眉。
诸子百家都有各自称谓,墨家之主称钜子,巫山之主称东君,而兵家之主,冠以大将军王的称号,珑玲记得,自从尉迟武死后,继承这个位置的人是——
尉迟武的第十子,尉迟肃。
人如其名,此人个头与梅池春相仿,但身躯却壮硕得如一座石山,算得上英武的面庞因常年风吹日晒而呈小麦色,浓黑长眉间锁着一股肃杀之气。
面相一看便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夫。
“殿主。”
鸦九扶了一把蔺青曜,低声道:
“尉迟肃实力如渊,是这代兵家命将中的佼佼者,霍启之前提过,他最厌恶的就是邪魔外道,即便我们能强行调动辟兵营,恐怕也只会激怒尉迟肃,以他的实力,一怒之下全都杀了也不是没可能,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同他起正面冲突。”
尉迟肃冷眼扫过遍地尸骸,逡巡一周,落在剑端滴血的珑玲身上。
他的目光似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是你杀的?”
梅池春刚想开口试图转圜一二,就听珑玲干脆利落答:
“是。”
“为何对我兵家弟子痛下杀手?”
“玄武院院尊霍启无故抓走我的人在先,我为救人而来,霍启亲口说只要在演武场上人数最多即胜,中途见我们胜算颇大,又当场食言,亲自上场动手,所以我杀了他。”
珑玲告知始末后,就做好了迎战准备。
她不指望尉迟肃能跟她讲道理。
他父亲尉迟武,就是个暴躁嗜杀,言而无信的兵痞,当年若非梅池春节制兵家弟子,这些兵家命将的行事作风与匪贼其实并无两样。
果然,他静默无言地看了珑玲好一会儿,忽而挥动起手中那把足有六尺的大刀!
珑玲自当全力迎战,并且使出了方才与霍启对战时悟出的那一招。
幽蓝剑意骤然扩张成密密麻麻的剑雨,镇静有序的剑路下藏着凶悍无匹的杀意,在半空中与尉迟肃的大刀相撞,整个谷底都在这样的撞击下微微颤动。
轻甲和头盔在回震中断裂,露出底下薄如纸片,却韧而不倒的身躯。
乌发在狂风中翻飞,一如她身后女武神雕像上的长缨。
尉迟肃的眸光被幽蓝剑意映亮。
“此招何名?”
“无名。”
“势如猛虎,却又举重若轻,这一式,当称「虎尾」。”
……怎么还给别人的招式起上名字了?
底下的梅池春面露古怪之色,说不上何处不对,但是,尉迟肃的父亲尉迟武是自己亲手所杀,这一点梅池春比谁都清楚。
他相信尉迟肃也很清楚。
二人打得如火如荼之际,梅池春放眼远处,在那队跟着尉迟肃而来的亲卫中捕捉到一个身影。
指间六气运转,凝成的一滴墨汁化成指甲大的小人。
此术乃儒家术式,名为墨傀,由儒家弟子的文心墨魂所化,梅池春全盛之时,墨傀能暴涨至十数丈高——
不过现在也就比米粒大不了多少。
因此无人注意到,这样一滴墨汁大小的傀人穿过人群,翻上了大将军王的副将,公孙秉的肩头。
「许久未见,阿秉,看来你这十年来混得不错,既然这样,替我向玉皇顶大师兄江载雪传个话,否则我就把‘你夫人是尉迟武诈死的小老婆’这件事,告诉尉迟肃,明白吗?」
队伍中,面容儒雅的副将露出见了鬼似的表情。
梅池春脸上原本带着点被公孙秉惊恐神色取悦到的笑意,但在他收回视线,抬头看到珑玲剑抵着尉迟肃的心口一路下坠时,那点笑意蓦然消失。
尉迟肃无疑是四境灵修,珑玲除非恢复至全盛状态,否则绝不可能将他逼至这种情形。
如果能,那么只有一个答案——
两道身影如流星掠过上空,重重坠落在演武场中央的女武神神像下。
尘土飞扬,尉迟肃仰面朝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倒映着那尊自幼虔诚供奉的神像,和这个与女武神神像有四分相似的少女。
剑尖已刺穿他衣袍,却被他凝出的六气阻拦,无论如何都不得寸进。
“你,叫什么名字?”尉迟肃问。
珑玲细眉拢起。
“珑玲。”
一旁的蔺青曜见状简直火冒三丈,怒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