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庭
“尉迟肃。”
珑玲难得沉下脸来。
“跟你商量个事,打起来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站在珑玲身前的男人沉默了一下,如实道:
“抱歉,但方才那人手中钢丝差点就要绞断你脖颈了,我很难无动于衷。”
珑玲深吸一口气:
“我故意的,那丝线与他心神相连,我不诱他绕身缠紧,怎么一剑挑断?”
“明白了。”
话虽如此,当珑玲被四人合围,正酝酿下一剑时,尚未出招,迎接她的是四人头颈分离扬起的血雨。
“……谢谢,但我自己可以。”
尉迟肃抿了抿唇:“我的经验判断,你后方那人刚才那剑,有可能会削掉你一块头皮。”
“不会,我心里有数。”
“——你们在那磨磨叽叽干什么呢!到底谁是主将啊!!”
不远处的汲隐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怒火中烧地盯着他们:
“尉迟肃!你有毛病是吧!你护着我们里面第二能打的,也不来我这边支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就想让我们墨家弟子全军覆没啊!!”
尉迟肃:“……并无此意,我只是没看见。”
“你当然没看见!你就差给她一个人当护卫了!”
两人唇枪舌战的间隙,珑玲平复了一下气息。
死生冢后山各处灵流震荡,已然全面交锋,他们抢占先机,率先出手,目下还算占尽优势,不过珑玲逡巡四周,并未看见师月卿的身影。
珑玲与师月卿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对她总有一种深不可测的观感。
比如当日云雨台那场结局彼此心知肚明的比试。
师月卿的随从下属站在台下,皆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唯有那个最该得意的女子静静望着她,只道了一声“可惜”。
珑玲至今不明白她那时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云雨台击败司狱玲珑扶持师月卿上位”这个计划,整件事从蔺青阳一时气话,到最后计划顺利实施,每个环节的推进,都有师月卿的身影。
这是一个很擅长化劣势为优势,四两拨千斤的聪明人。
所以珑玲也不认为他们自己真的占尽上风,师月卿一定在暗处观察,等待时机。
只不过——
珑玲看着尉迟肃的背影,有些头疼。
珑玲不擅指挥,更喜欢身无挂碍横冲直撞。
尉迟肃既擅指挥,又擅压阵驰援,他们俩各自杀敌,本该是强强联手,现在不知为何,反而两人都被束缚住手脚,无法全力以赴。
珑玲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少年气定神闲的笑容。
不知道梅池春现在在做什么。
早知巫山前来围剿,她就还是继续穿那身脏衣服了。
-
被轮椅推到阵前的少年打了个喷嚏。
江载雪回头瞥了一眼,正好觑见他被这个喷嚏牵动浑身伤势,痛得瞬间僵直不动的模样。
“刚才一听人家走了,不是还健步如飞?轮到帮我们自家人的时候,这就不行了?”
梅池春也不反驳,痛觉渐渐褪去后,他懒洋洋窝在轮椅里,视线越过眼前的一片云梦大泽,遥遥朝那片浩浩荡荡的巫山巫者隔水望去。
“哪儿敢啊,师门有难,这不是还剩一口气也要爬过来吗?”
江载雪听他阴阳怪气敷衍,并未多言,只是望向前方道:
“为首那个紫衣人,就是蔺青曜吧。”
梅池春眼含浅笑。
“瞧着是挺威风八面的,巫山十二殿里,应该没有第二个像他一样这么年轻的殿主吧?听说当年他原本太年轻,轮不到他做第十二殿殿主的,结果他手底下的人立了个大功,就这么轻轻松松送他上位了。”
江载雪双手环臂,在梅池春笑意渐冷的视线中啧了一声:
“这个大功是什么,好难猜啊。”
“江载雪。”
梅池春难得连名带姓叫他。
“有意思吗?”
“还行。”江载雪面色如常,“只是怕你待会儿爱屋及乌,手软。”
梅池春知道他这是故意调侃。
但有些话,明知道是在挑拨他情绪,还是免不了上当中招。
十年前洛邑红夜被杀这笔账,他不打算跟珑玲算,也不打算一笔勾销,思来想去,只能找这位正主算这笔陈年旧账了。
“梅池春。”
蔺青曜的声音隔岸传来:
“你死而复生,确在我意料之外,我既能杀你一次,也能杀你第二次,今日你师门上下俱在,这回就让他们亲自来送你上路!”
江载雪嗤笑:“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断崖风急,一道清越明朗的声音穿过云梦大泽,落在蔺青曜耳中。
“——不急,上路之前,我还有件十年前落在蔺大人那儿的东西要取呢。”
蔺青阳拢起眉头。
那人噙着森然笑意,徐徐道:
“你那被我拱手相让的巫山第十二殿殿主之位,也该换回来了。”
拱手相让?
蔺青曜尚在凝思之际,身旁人问:
“蔺大人,对方虽然人数不多,但有孟檀渊和姜玄曦两位四境灵修压阵,强行迎战,就算赢了,我们也没好处吧?”
“阵前诈他们而已。”蔺青曜淡声道,“我们只做牵制,等月卿那边得手,即刻撤回巫山。”
“原来如此,蔺大人高明。”
云梦大泽上,众巫者如飞鸟涉水而过,蔺青曜却仍在思索梅池春方才的话。
梅池春当年身为兵家朱雀院院尊,却说他拱手相让巫山第十二殿殿主之位,从何谈起?
蔺青曜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幕幕过往。
那时他尚不是殿主,他居巫山湘君之位,是直属于东君的臣下,虽对东君无有不敬,却在心底怀疑东君就是灭蔺氏满门的祸首。
原因无他,九州内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不多,东君当属其中之一。
所以那时他急需成为殿主之一,这样才有权限,追查当年蔺氏灭门时巫山众巫的去向。
他急需立功,没有什么功劳比诛杀梅池春更大,但他看出了珑玲的迟疑,也在珑玲一次次的失手对她产生了怀疑。
到底是梅池春真的太过狡猾,还是珑玲有了二心?
蔺青曜无法确定,只能以身入局,故意挑起巫山第三殿殿主对他的嫉恨,故意落入圈套,引得东君降罪,几位殿主更是一力要求处死他。
蔺青曜手握着自证清白的证据,并不慌张,他只等着珑玲的决定。
到底是选他,还是选梅池春。
梅池春死讯传回的那日,蔺青曜既觉得情理之中,又觉得整颗心仿佛浸泡在巫山冰冷的雨夜中。
因为他一抬眼,就在巫山殿外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少女。
仍然是她往常执行任务回来时,那副浑身血淋淋的模样,苍白如茉莉的脸上没有表情,唯一不同的,大约就是那截被利刃斩断的整齐发尾。
——蔺氏战败断发。
珑玲自五岁以来从无败绩,那条本该垂在她脑后,几乎及地的乌黑发辫,如今却只剩下与她下颌那条浅浅血痕齐平的发尾。
“恭喜少主,成为第十二殿殿主。”
她说着恭喜的话,大雨却顺着她凌乱乌发落下,在她眼珠下蜿蜒成一道水痕。
“对不起,我没能带回他的尸首,明日再来请罪。”
她没有拿走他递过去的伞,蔺青曜看着她走远的背影。
那个背影,看上去像只无处避雨的稚鸟。
身后的殿内暖意融融,站满了等待向这位年轻殿主恭贺的巫者,蔺青曜却不知为何,胸腔中没有一丝高升的快意。
有许多次午夜梦回,蔺青曜都不理解梅池春那日为何敢孤身去见珑玲。
朱雀院命将远在千里之外,他的实力又在珑玲之下,珑玲那样直白的邀约,简直就把她想杀他写在了脸上,蔺青曜都怀疑她是故意在等着梅池春拒绝。
但最后,一个赴约而来,一个挥剑取命。
“蔺大人——!”
下属望着这逐渐不受控的战局,声线发颤:
“月卿大人那边还未得手吗?我们这边,恐怕撑不了太久啊。”
蔺青曜沉默不语。
梅池春兵家出身,熟悉各种兵道阵法,即便不是亲自上阵,也能左右战局。
当年纵观整个九州,也就只有珑玲靠着无可匹敌的绝对实力能够压制他,现在这个结果,蔺青曜并不是太意外。
只不过——
不敌梅池春这件事,到底挫伤了蔺青曜的锐气,令他眼中不平之气翻涌。
就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