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牵丝偶
余大家坐回椅子上,看着镜中的鬼脸,想着白日里应安王妃的话,说她容貌平平,不如鬼面。
因为属于自己的那张漂亮的脸,一直在她那孝顺的女儿脸上啊。
多可笑啊,时隔十几年,当她终于找到了记忆,生出了勇气回家,她的家人已经彻底将她遗忘了。
那个取走了她脸的人彻底取代了她,曾经嚣张跋扈与母亲关系不睦的信安县主,现在是一个性情温柔识大体,与相公琴瑟和鸣,对母亲百般孝顺的好人。
没有人觉得不对。
就算是一样的脸,可她和那个女人的性格,分明完全不同,他们真的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吗?。
心中的那股恨意连绵不断的涌了出来,如果没有来上京,她心中始终抱着一丝期望,可来了,却让她直接陷入绝望。
为仇人搭上性命,不值得吗?阿缠的话忽然又跳了出来。
那还能怎么办呢?
她……真的能帮自己吗?
余大家心中生出几分动摇,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轻信的人。那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只与她见过两面,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可是,或许是她在深渊中呆了太久,每一个希望,她都不想放弃。
第二日,阿缠与陈慧回到了昌平坊。
原本还想多歇几日,可是阿缠心中还想着余大家的事,猜测到底不是真相,她更好奇那件事的真相。
只是不知,余大家会不会来找她?
回到香铺的第一日,余大家没有来。
第三日,依旧没来。
第四日下了一整天的雨,一直到傍晚,也没有余大家的身影。
阿缠心想,今日她也不会来了,看来她注定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就在她打算关店门的时候,一道撑着伞的削瘦身影,从街头缓缓走来。
伞沿压得有些低,那人一直来到店门口,手中的伞才稍稍抬起,露出了那张苍白的面孔。
“姑娘,叨扰了。”
阿缠面上露出几分诧异,微侧了侧身:“进来吧。”
余大家走进了铺子,将伞收拢放在门边,阿缠顺手关上门,带着她往后面走:“你来得巧,慧娘刚做好了饭。”
“我吃过饭了。”
“好吧,那等我先吃完饭,我们再聊,好吗?”
余大家点点头,她花了三日时间找人在昌平坊打听阿缠,知道她与应安王府和那个女人都没有关系,她不像是来刻意接近自己的。
就算这样,余大家心中还是不抱希望,可她还是来了。
两人坐在桌旁,不多时,陈慧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里面装了一小碗饭,四碟菜。
她将饭菜放到桌上,才开口询问:“余大家吃饭了吗?”
余大家虽然对阿缠印象更深,但也认出了那日与阿缠一起同行的陈慧,她摇摇头。
见陈慧竟也不吃饭,忍不住道:“你不吃吗?”
陈慧看了眼阿缠,阿缠朝她狡黠一笑,出声道:“她不用吃饭。”
“不用、吃饭?”余大家似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不是人,不需要进食。”陈慧在一旁轻描淡写道。
让一个人放松下来的最好办法,就是抛出一个足以震惊对方的消息,这时,对方就会觉得,自己身上的秘密,似乎不值一提了。
此时的余大家,就是这样。
“你先坐着,我去后院收拾一下。”陈慧没有坐太久就找了借口离开。
阿缠不算太饿,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两人隔着桌子坐着,有了方才的一个小插曲,一直紧绷的余大家,似乎也放松了下来。
她盯着阿缠,问她:“你说,有别的办法可以报仇,是真的吗?”
阿缠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道:“这要看,是什么样的仇?”
她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那个女人,换走了我的脸,夺走了我的身份,我的亲人,我的孩子,你说,这算是什么样的仇?”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
第121章 谁让我遇到你了呢
阿缠有些惊讶:“换脸?”
余大家抬手摸向耳后,然后慢慢的将自己的脸取了下来。
突然看到一张平滑又怪异的脸,阿缠着实被惊了一下。不过她没有退后,反而凑上了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她问余大家:“我能摸一下吗?”
余大家点了点头。
阿缠伸手摸了摸余大家脸上那层白色的皮,那并不是人皮,触手柔软还带着些许粘性。
她又往耳后看了看,这皮和余大家的皮肤已经长在了一起,除了颜色不同外,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瘢痕,可见手艺极好。
“取走你脸的人和给你换上这张皮的人不是同一个吧?”阿缠问。
余大家似嘲讽地笑了一声:“姑娘慧眼,那个人取走了我的脸之后,没了利用价值,便被那女人杀了。
那个女人也没想让我活着,先给我喂了药,然后在我心口处补了一刀,最后将我扔去了乱葬岗。可是我命大,硬是撑着没死,后来被人救了,也被贴上了这张皮。”
“既然被救了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报官?”
“因为我失去了记忆。”余大家回想起曾经的事,脸上带着几分复杂,“救我的人和害我的人是亲叔侄,他们家族曾经出过厉害的人,拥有特殊的传承。
他去乱葬岗找他侄子尸体的时候发现我没死,他看了我的脸以为我是被他侄子害死的,虽然救了我,却一直在我饭食中掺药,让我失去了记忆。”
“后来呢?”
“后来,我信了他的话,以为我真的是他的女儿,只是出了意外伤了脸而已。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他一直……对我很好,就像他真的是我亲爹一样。
他还给我做了很多人脸面具,和真人一模一样,让我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还请人教我唱鬼戏,让我有了谋生的法子,我……我为他养老送终。”
余大家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面具上,惨淡地笑了一声:“他死后,那种药便停了,我的记忆开始出现混乱,戏班的班主为了寻了一位神医,神医治好了我,也让我彻底恢复了记忆。”
记忆恢复后,她回想起最初的那个自己,时常觉得那是一场梦。
梦中的她还是信安县主,仗着亲爹是王爷,在京中嚣张跋扈,却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她与母亲总是吵架,母亲想让她嫁去外祖母家中,她不愿意,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绑了个看得上眼的进士回了家。
她的名声毁了,却成功的摆脱了母亲的束缚,值得庆幸的是她的眼光不错,选的那个人应下了这门婚事,对她也很好。
他们成婚后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他为那个孩子取名许澈,然后,她陪着他去交州上任……
再然后,噩梦开始了。
阿缠听她说完才道:“虽然迟了些,但你依旧可以选择去明镜司上告,皇室县主被换了脸,这样大的案子,他们不敢怠慢。”
“是啊,如果我能证明我是信安县主白鸢的话。”
“什么意思?”
“我去过明镜司,他们虽然不信我的话,却也接了我的案子,然后给我验了血脉。”余大家垂下头,惨笑一声,“验过之后他们告诉我,我根本就没有皇室血脉,所以我自然也不可能是信安县主。”
她连自己是谁都证明不了,后面的话,别人又怎么会相信?
阿缠蹙起眉。
“我在明镜司大吵大闹,最后被关了起来。还是那位神医最后找到了我,他找了证人证明我是得了病才会疯疯癫癫冲撞了明镜司衙门,又为我交了罚银,我才被放了出去。”
“时隔多年,明镜司衙门不可能被收买。”阿缠迟疑道,“你……不是应安王亲生的?”
余大家摇头:“我出生的时候验过血脉,不可能出错。后来我询问那位救我的神医,他说有些药确实能够混淆人的血脉,但对人身体伤害极大,可以用来抹除人的身份,避过朝廷通缉。”
阿缠心中了然,沿着血脉寻踪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追踪术,这种药的出现倒也在情理之中。
“杀了你,还不忘记给你喂药,那人是什么身份,将事情做得这样周全?”她略顿了一下又道,“你相公呢,他又在何处?”
余大家笑了起来,许是怕此时的样貌吓到阿缠,笑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她叫韩小彤,父亲曾经是衙门中的小吏,是那个给我换脸的男人的未婚妻。她是一个并没有太多见识的,寻常小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子。”
余大家声音哽住,停了许久才看向阿缠:“周全的不是她,是我相公,许则成。”
果然。
阿缠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意外,能将皇室县主劫走换了脸,还没有被人发现,除非有人帮忙遮掩过去。
虽然余大家之前一直没有提及许则成,可是妻子换了一个人,做相公的真的不知道吗?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才最符合逻辑。
“你来上京就是为了寻他们报仇的?”阿缠问她。
“是,但我一开始并没有想着用这样的方法。”
她当然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还知道,只凭自己,根本杀不了两个人。她想过,要用其他的办法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她在交州越来越有名气,她主动结交了来自上京的勋贵,通过他们慢慢引来了应安王的注意,筹谋了许久,她终于得到了一个进入应安王府的机会。
余大家继续说:“我曾想过,虽然验血脉失败了,但我爹娘总能认出我吧?他们是否发现过,那个顶替我的人有哪里不对劲?韩小彤并不是一个多聪明的人,这些年总会露出马脚吧?”
阿缠没有往下问,因为她亲眼见到了后续。
应安王一家对那位信安县主格外的好,连应安王妃那样的脾气,都愿意为为信安县主收敛。他们一家人和睦,让人艳羡,被世人称道。
“你知道吗,我吃虾子会长疹子,做这件事我爹娘、大哥还有许则成都知道。”
阿缠轻轻叹息一声。
最让余大家难过的,或许不是来自外界的打击。毕竟,她失去了脸,被人夺走了身份,也咬着牙走到了今日。
可好容易回到家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人与罪魁祸首成了一家人。
他们真的毫无察觉吗?还是说,他们根本不愿意有所察觉。
毕竟,真正的信安县主,并不是个温柔善良,孝顺听话的人。
她可能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也不是一个让人喜爱的妹妹,所以她消失后,一个温柔贴心的人取代了她,她的家人立刻就接纳了另外一个她,并且无视了所有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