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牵丝偶
被派去的明镜司百户汇报道:“大人,林氏的棺材自下葬之后便再无人动过,上面钉了七根炼制过的棺材钉,似乎是为了镇魂。开棺后,棺中怨气极重,应当已经化为厉鬼,可属下拘魂三次,皆无所得。”
说完之后,那百户心中忐忑。
普通人死后魂魄十分脆弱,无法拘魂,只有化为厉鬼或是更高阶的鬼物才能被强行拘魂,可林氏分明已经化为厉鬼,却没了魂魄,他担心镇抚使大人认为他办事不利。
白休命却只是哼笑一声:“有意思。”
他转向封旸问道:“净云老道呢?”
封旸立刻回答:“已经在门外候着了,他最近一直留在上京,并未回道观。”
“让他进来。”
净云老道身上还穿着法衣,似乎是正在做法事的时候被明镜司卫带走的。
见到白休命时,他身上半点仙风道骨的影子都不剩下,直接下跪磕头。
“小道净云拜见镇抚使大人。”
白休命抬抬眼皮,问他:“左佥都御史赵铭曾请你去家中做法事,可有此事?”
净云老道不敢有半分欺瞒,都不用白休命继续往下问,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确有此事。大人,小道就是拿钱办事,那赵大人寻到我,说他的原配妻子遭了妖祸,他担心亡妻怨气不散,化为厉鬼在家中作乱,希望小道将她的魂魄封印进棺中,还暗示我,最好能让她魂飞魄散。”
“你封棺的时候,林氏可有化为厉鬼的迹象?”
净云迟疑了一下才说:“小道当时感觉到,林氏的怨气不小,但并未化为厉鬼。”
“若她化为厉鬼,是否能离开棺材?”
“绝对不可能。”净云老道斩钉截铁道,“小道炼制棺材钉的手艺是师门一代代传下来的,能制住鬼将以下的厉鬼,几百年来从无失手,林氏即便化为厉鬼,也没那般能耐挣脱。”
“照你的说法,她现在应该呆在棺材里,可现在她的魂魄却不见了。”
“怎么可能?”
净云老道一脸懵,那反应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因为没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利用道术助纣为虐的净云老道被送进镇狱反省去了。
白休命翻看着刚整理完的,赵家血案的卷宗,距离结案,只剩下化为厉鬼的真凶林氏了,偏偏凶手凭空消失了。
他合上案卷扔到一旁,又拿起一旁堆叠的册子翻开,随口问身旁的封旸:“你猜,林氏哪去了?”
封旸也想过很多种可能,最符合逻辑的,就是魂魄被其他人拘走或是封印了。但他们的人是在林氏尸首旁拘魂,但凡有这种可能,一定有所感应。
剩下的两种可能,一个是林氏魂飞魄散了,另一个就是下了幽冥。
“属下以为,或许是有人发现林氏作恶,将她的魂魄打散了?”
之所以不猜最后一种,是因为厉鬼无法自行进入幽冥,想要送厉鬼往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僧道两派的得道高人超度,很是麻烦。
白休命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
那册子是他派去监视季婵的探子呈上来的,记录得像是流水账,每一页只有短短几句话,余下大片空白。
尤其这十几日,唯有两页记满了,一页上记录着她与林氏身边伺候的孙妈妈见面,孙妈妈偷听到了林氏的死因,将此事告诉了季婵,但季婵的反应很冷淡。
第二页记录了季婵去西市猎铺买的东西,在她得知林氏死亡真相的第二日。
花了大笔银钱,买了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对于小林氏的死,她真的无动于衷吗?
后面几页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季婵用买来的三种材料在家中制香,香制成之后每晚子时点香,五更方停。
白休命搜索着自己的记忆,确定没有见过或是听说过同样的仪式。
她到底在做什么?小林氏的失踪,又是否与她有关?
就在这时,门外江开的声音传来:“大人,刑部来人了,说要见您。”
白休命抬眼,封旸立刻会意,上前将门打开。
“来的是谁?”
“刑部左侍郎严立儒。”
白休命站起身,整了整袖子,迈步往外走去,封旸与江开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明镜司衙门外,年过不惑身形却依然挺拔的严立儒一身紫色官袍,神情严肃地站在外面,守门的明镜司卫仿佛没有察觉到严立儒身后跟着的刑部司吏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反正不经通报,就算是正三品也进不了他们明镜司的衙门。
直至白休命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来,严立儒才将目光移了过去。
两人视线相对,白休命先开口:“不知严大人来我明镜司衙门,有何贵干?”
“听闻我刑部员外郎薛明堂被白大人带回了明镜司,还希望白大人能给本官一个说法。”
“薛明堂破坏了现场证物,阻碍办案,这个理由如何?”
“若薛明堂有错,也该由我刑部惩罚,还轮不到明镜司插手。”严立儒态度强硬,半分不肯退让。
白休命意味深长道:“严大人对这名下属倒是很上心。”
“本官对所有下属一视同仁,还请白大人即刻将薛明堂放归,否则本官少不得要参上白大人一本。”
白休命与严立儒僵持了片刻,才终于开口:“来人,将薛明堂放了。”
严立儒身后的刑部司吏眼中都泛起喜色,等见到被拖着出来的薛明堂后,喜色顿时转为怒意。
严立儒却只是扫了薛明堂一眼,见他身上只是皮外伤,便不再多看。
“今日多有打扰,告辞。”说完,他转身带人离开。
身后有几名刑部司吏是跟着薛明堂的老人,见上司进了一趟明镜司,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心中愤懑不已,忍不住开口:“严大人,明镜司必然是给我们大人用了刑,他们……”
“住口。”严立儒冷眼扫过去,那几人立刻不敢再说下去。
等人走远,江开才道:“真如大人所料,刑部来要人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位严大人,属下听闻这薛明堂可是刑部右侍郎的学生。”
白休命看着严立儒的背影,眯了眯眼:“他交代了什么?”
江开遗憾道:“薛明堂嘴很硬,什么都没说,身上也没能找到雪针蛇。”
“无妨。”比起薛明堂这个小卒子,他更好奇,薛明堂的背后还有谁。
能从大夏的禁库里把东西偷出去,有这等本事筹划布局的,必然久居高位。
官声极好的严立儒,会是其中之一吗?
因为刑部来人打扰,白休命出衙门的时候已是酉时。
忙碌了一整天,自己的两个下属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得先带人去酒楼用晚饭。
上司请客,江开点菜一点不手软,没一会儿桌子上就上满了菜。
白休命如今的修为,已经不需要食物来补充能量,所以吃得并不多。
江开和封旸两人不多时就把一桌子菜吃得干干净净。
三人走出酒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变少。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江开只顾着跟白休命走,却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昌平坊。”
江开挠挠头,这地方怎么有点耳熟?
三人皆是步行,但速度并不慢,还未到戌时便来到了季婵家门外。
见白休命到来,隐在暗处的明镜司探子主动现身,上前汇报道:“大人,今日季婵并未离开家门,今晨上楼后便不曾下楼。”
白休命“嗯”了一声,那探子又隐回暗处。
“去敲门。”
白休命开口吩咐,江开上前拍门。他那蒲扇一样大的手在门上拍了两下,整扇门都在晃。
然而屋内一片安静,从外面往上看,二楼不见半点光亮。
“大人,要不属下把门破开?”反正开这门也就是一掌的事,江开最喜欢省事。
白休命将他拨到一旁,手掌在门上按了一下,随后大门便开了。
门闩早已不知所踪,地上只留下一层木屑。
屋内没有光亮,一片昏暗,但并不妨碍修士能够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唯一的桌子上摆了一个碗,碗中是混杂着香灰的米粒,应该就是季婵烧香用的“香炉”。
无论是敬先人还是敬鬼神,都太过简陋了些。
白休命将两名属下留在一楼,自己则迈步上了二楼。
阿缠又发热了,朦胧间,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到了以前,还在山上的时候。
那时候她的身体很好,从来不会生病,但是会挨揍。
因为祖母的冷待,同族也不喜欢她和她妹妹,她们一直被族人排挤。
她还好,天生的八尾狐,即便祖母不承认她,族人多少也会忌惮,但她妹妹只有一条尾巴,有时根本变不成原型。
在一群狐狸中,有一个人形,总是会被排挤的。
他们不但欺负她,还想让她死。
她为了保护妹妹,总是受伤。每次受伤,妹妹就哭个不停,满山的跑去给她找草药。
她那时躺在山洞里,看着外面的阳光,总想着有一日,或许爹娘会来带她和妹妹走,但是没有。
后来,妹妹不见了,受伤的时候再也没人会在她耳边哭,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就像现在一样。
阿缠躺在床上,呼出的气息都是灼人的,这次的病来得尤其严重,她甚至虚弱到起不来床,更别提去请大夫。
她其实有些害怕,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病死在这里,尸体等到几天之后才被人发现?
听起来好像有点凄凉。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脸颊。
阿缠睁开眼,屋子里一片漆黑,借着月光,她只看到一片黑乎乎的影子:“是谁?”
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只能吐出气音。
白休命缓缓俯下身:“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