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牵丝偶
“悦娘……”他的声音含糊,阿缠却听出了他是在叫林氏的名字。
“在呢。”
“你又来看爹了,是爹对不起你。”林老爷子用力抓着阿缠的手,呜呜咽咽地说着。
“您没有对不起我,不怪您。”阿缠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但林老爷子并未将阿缠的话听进去,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意识里,自顾自地说着:“都是季恒那个畜生害死了你,他还害死了阿婵,爹一定为你和阿婵报仇。”
听到这番话的林成礼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又看向阿缠。
“外祖父?”阿缠面上带着疑惑与不解,她微微垂眼,看着垂坠在腰侧的龟壳,那上面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痕迹。
说了几句话,林老爷子似乎没了力气,再度闭上了眼。
阿缠身上镂空香囊中散发着的淡淡松香味正飘向他,让原本意识混沌,情绪激动的林老爷子慢慢平息下来。
屋中人谁也没有提起方才林老爷子的那些话,又过了一会儿,吕道长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来。
林成礼将林老爷子扶了起来靠在他身上,另一边林成和则接过药碗,舀了一匙药汁,吹了吹给林老爷子喂了进去。
吕道长见阿缠站在那里,低声对她道:“季姑娘坐着歇歇吧。”
阿缠摇摇头,面上满是担忧:“吕道长,外祖父这究竟是怎么了?方才他将我认成了我娘,还说我被人害死了。”
吕道长看向阿缠,见她目光澄澈,眼中只有疑惑不解。他移开目光,开口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会恢复了,季姑娘不必忧心。”
他只让阿缠不用担心,却不说林老爷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阿缠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来林家遇到的这两桩事,与这位吕道长脱不开关系。
吕道长不说,阿缠也不追问,她盯着林老爷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开。
一碗药喂完,林成礼兄弟二人额头上都见了汗,他们将老爷子放回床上,见他呼吸均匀,似乎是又睡过去了,才松了口气。
“等林老爷子醒过来应该就没事了,贫道就不打扰了。”吕道长对林成礼道。
林成礼再次起身道谢,随即他又看向阿缠,面上露出些许歉意:“没想到今日出了这样的意外,你外公现在离不得人,我和你二舅舅得守着他,不如阿婵你先回家吧,改日你外公身体恢复了,再过来探望可好?”
阿缠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看向林宏信,语气迟疑:“可是外公……”
“你放心,你外公不会有事的,先回去吧。”
对方都已经这么说了,阿缠不再推脱,点头应下了。
林成和送走了阿缠,回来时就见自家大哥面色沉沉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大哥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林成礼见是弟弟,招呼他坐在,随后叹息一声:“你听到爹方才说的话了吗?”
林成和点点头:“爹只是说胡话呢。”
林成礼却有不同意见:“若只是说胡话,怎么可能那么清楚地说出小妹是被季恒害死的。”
“可能是爹心里一直记挂着小妹的事吧?”林成和还是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昨日的事情我们没有根爹说过,就算是记挂着小妹,也不该想到阿婵身上。”林成礼顿了顿,又道,“我昨日托人去打听的消息,今日有了回信。”
“怎么样?”林成和坐直身体。
昨日听了吕道长的话之后,他大哥还真让人去打听了阿婵这一年里的变化。
调查的结果让他们心惊,如今的阿婵和他们印象中的外甥女,几乎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事上,现在的阿婵表现的完全不像是在闺阁中娇养长大的女子。就算是受到了打击,一夕之间成长了,她也不该变得这么彻底。
因为吕道长的提醒,他大哥还专门托人去打听,阿婵是否发生过什么意外。
见弟弟一脸急切,林成礼沉声道:“信上说,阿婵去年曾经遭遇过一次妖祸,但是案子被明镜司压了下来,你说有没有可能……”
话说到一半,林成礼就说不下去了。
阿婵毕竟是他妹妹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了,这些都只是猜测,他实在不愿意相信。
林成和也沉默着不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沉睡中的林宏信悠悠醒来。
睁眼看见床前坐着的两个儿子,他开口,轻声问:“我怎么了?”
“你早上忽然晕倒了。”林成礼赶忙回答,随后又问,“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林老爷子微微皱着眉,似在回忆晕倒前发生的事,好一会儿才对两个儿子说,“我记起来了,昨晚你妹妹给我托梦了。”
“什么?”两人都是一惊。
“悦娘和我说,她是被季恒和他的外室害死的,还说……阿婵也被他们害死了,还被顶替了身份。”就是因为早起忽然想起了这个梦,他一时受不住刺激,才晕了过去。
“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林成和的语气已经开始不确定了。
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
会不会是妹妹担心家里人被现在的这个阿婵骗了,才特地给父亲托了梦?
见两个儿子都沉默着不说话,林宏信道:“怎么都这副表情?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成礼犹豫了一下,才将昨日林文景的事说给他听,又将调查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林宏信沉默良久才道:“我就说,不过两年不见,那丫头怎么忽然就那般冷淡客套了。”
“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林成礼也拿不定主意。
林成和忽然道:“我瞧她并不像是对我们有什么恶意。”
“你又怎知小婵的皮囊之下,内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对我们没有恶意,说不定只是为了掩藏她真正的身份。”
听着两个儿子的争辩,林宏信开口:“请吕道长过来吧。”
亲爹发了话,林成和亲自去请人,不多时吕道长便跟着他过来了。
看见醒过来的林老爷子,吕道长朝他微微颔首。
林宏信没有和他过多客套,直接了当地问:“吕道长,我那外孙女的事,可是真的?”
吕道长开口道:“贫道不敢隐瞒,这位季姑娘身上确实有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问题还不知道,若是想要探查清楚,定然会惊动对方,到时候怕是很难收场。”
“吕道长可有什么建议?”林宏信又问。
吕道长思索片刻,说道:“这件事事关重大,贫道实在不好插手。”
见林家父子三人面露失望之色,他继续说:“贫道听闻明镜司法纪严明,那位白大人更是嫉恶如仇,对妖魔鬼怪从不留情,此事不如上报明镜司,由明镜司的大人们调查如何?到时候不管调查结果如何,终归是可靠的。”
吕道长的提议确实可靠,父子三人又商量了许久,最后由林成礼亲自去了一趟明镜司报案。
明镜司每日都能接到各种类似的报案,这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一般底下人分辨之后,会选择忽视,或者派人调查。
但报案人口中疑似被夺舍的家中小辈名叫季婵,这就成了大事。
这件事很快被报到了今日值守的封旸那里,封旸看着这份报案记录,最终还是拿着它去找了白休命。
而此时,白休命正在看一份从北荒送过来的密信。
他才刚展开信纸,就听到了敲门声响起。
“进来。”
封旸走进去之后,先朝白休命行礼,随后道:“大人,今日衙门接到林成礼报案,他说他的外甥女可能被人夺舍了。”
“林成礼?”这名字有点耳熟,白休命忽地眉头一皱,“被流放的林家?”
“是。”封旸咽了咽口水,如实道,“林成礼是季姑娘的大舅舅。”
所以,对方口中被夺舍的外甥女,定然是季姑娘无疑了。
他手中这份报案记录上详细记录了林成礼的种种怀疑,说实话,连他看过之后,都觉得林成礼口中的季婵和他认识的季姑娘根本就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见自家大人半晌没给出回应,封旸硬着头皮上前,将报案记录送了上去。
“你先出去吧。”
“是。”
封旸离开后,白休命拿起那份报案记录,林成礼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说回京之后发现外甥女像是变了一个人。
又在下面列举了她许多变化,最后希望明镜司能调查出真相。
林成礼口中的这些变化,白休命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一度想要证明自己的怀疑。但是后来,他放弃了深究。
将那张记录的纸张放到一旁,白休命又垂眼看向桌案上的信纸。
信上说四年之前,有一名极为漂亮的女子住进了北荒王府,北荒王对其百依百顺,一年前,那女子失踪,北荒王与其母关系突然恶化。
那女子身份不明,也没有姓氏,只知道所有人都叫她阿缠,缠绵的缠。
第189章 他的阿缠,是只妖……
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指点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纸张发出细微的崩裂声,不过眨眼间便失去了张力,变成无数的碎片。
细碎的纸屑逐渐焦黑蜷曲,最终化成一滩灰烬。
那封隐藏着巨大秘密的信彻底消失,白休命的手指依旧抵在桌面上,因为用力,指尖发白。
摊开在他眼前的真相,明晃晃的告诉他,他曾经的诸多怀疑,都成了真。
光线透过门缝探入,细微的灰尘在其中翻滚。白休命垂着眼,静坐在这方空间中,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阿缠,曾经在他舌尖上翻滚过无数次的名字,原来真的属于那只伤痕累累的狐妖。
属于季婵的皮囊中,藏着一个叫阿缠的狐妖。
他的阿缠,是只妖。
门缝中透进来的光逐渐偏移,又在日落之后融于黑暗。
从将那张报案记录递上去之后,封旸便一直忐忑地守在门外,等了大半日,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时江开从外面匆匆走来,见到封旸守在门口,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封旸没回答,反问道:“你是来找大人的?”
“是啊,北荒王刚才派了人过来,说是希望明日能去镇狱中见荒林一面。”
封旸拧起眉:“他以为镇狱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
江开压低声音:“说是司主同意了,我这不是正准备问问大人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