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南山看着他手里的竹棍,直觉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相比温声细语的大邪祟,小邪祟可混蛋多了,虽然不至于真拿竹棍敲她,但时不时就警告似的敲敲桌子,再出言讥讽催促几句,哪像霁月和风细雨地教授知识。再加上某人明显想跟霁月邀功的心思,一顿饭学四个字的速度,显然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眼看着识字的功课越来越重,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南山也试过抗议,可这小混蛋掌握她的餐食,她一反抗就尽送些白菜豆腐之类的,好好学就大鱼大肉,南山连吃了几顿素菜后,绿着脸学会了妥协。
这种情况下,她竟然有点想霁月了……所以霁月什么时候来啊,她一定会告状的!
南山等啊等盼啊盼,就等着大邪祟回来收拾小邪祟,可惜等了好多顿饭都没等到人,反而等得血日上的黑斑又扩大了一圈,天空也比从前少了一分明亮。
由于东夷岛一直处在白天,南山每次睡觉醒来,外面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导致她渐渐也分不清午睡和晚上那觉,对时间的概念就更是模糊了。
她完全算不出自己来东夷多久了,只知道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知不觉间,岛外的一切好像离她很远很远了。
托小邪祟的福,识字的效率大幅度上升,识字书本来就薄,很快就学到了最后几页。守心斗志昂扬,坚决要用一顿饭的时间把剩下的字都教完,南山却在睡了一觉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你怎么又耍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学个字都要溜奸耍滑,是不是太没意思了?”守心抱着竹棍,一脸无语地站在床边。
南山轻轻抽了口气,虚弱地看向他:“帮我找几条月事带来。”
“那是什么东西?”守心不解。
要不是肚子一阵阵纠痛,南山真想翻个白眼给他:“是我要用的东西,实在不懂就出去找人问,我没力气跟你解释这些。”
“态度真差。”守心嘀咕一句,但见她面色苍白,还是出门去找了。
南山一个人趴在床上,轻哼一声后默默蜷成团。她月信一向不准,但以前基本是两三个月一次,但这次是二十岁生辰前到现在,不知道几个月了,以前每次来就痛的肚子,这次更是疼得她眼前发黑。
守心走的时候门也没关,穿堂风吹进来,肚子好像更疼了。她虚弱地裹着被子,看起来与平日没有太大区别,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被子下面的身体有多狼狈。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就好了。
红糖对并不富裕的孙家村来说,可是一个顶好的东西,知道她月信来时会疼得厉害,阿娘时常买些红糖囤着,除了会在这种时候给她喝,也会在她嘴馋得厉害时,给她沏上小小的一碗。
可家里也不是时时都买得起红糖的,幸好三婶他们都知道她身上的毛病,要是买了红糖,也经常会分一小撮给她,足够她喝上两碗了……守心怎么还没回来啊,不会是跑出去以后就把她忘了吧,小孩子做事就是不靠谱,南山哼哼两声,将脸埋进枕头。
等得太久,没等来守心,却等来了沉重的睡意。
她做了个梦。
梦里,孙家村祥和宁静,二胖他们在田间追逐打闹,闹得狠时,踩塌了一片麦苗,惹得正在干活的长辈们怒骂。
“一个个的天生就叫人不省心!看你们南山姐姐多乖,还知道帮家里干活!”三婶叉着腰凶人。
坐在地头上晒太阳的南山突然心虚:“我、我也没干什么。”
“没干就等于帮忙了,很乖。”三婶对着她慈眉善目,一看向二胖他们又板起了脸,“都老实点,太阳马上就下山了,我们得在天黑之前赶紧把活儿干完。”
天马上要黑了吗?南山困惑抬头,看到一轮血日。
她倏然惊醒,下一瞬对上了温柔的眼眸。
“霁月……”南山低喃,下一瞬才发现,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些,他清瘦的大手正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愣了愣,下意识要推开他,只是刚抓住他的手,就感觉到一阵暖流涌入腹中。
南山后知后觉地发现,月信时期一直困扰她的腹痛好像不见了。
“痛则不通,你是经脉淤塞,才会如此疼痛,我为你疏通全身经脉,可有效缓解痛意。”霁月慢声慢语地解释。
南山怔怔抬头,安静与他对视。
许久之后,霁月抬手,帮她将被子重新盖好:“还疼吗?”
南山还在盯着他看,霁月顿了顿,刚要问她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就看到她眼圈一红,突然把脸埋进枕头里,呜呜地痛哭。
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霁月,难得露出一分无措,伸出的手想要碰她,几次之后又收了回去,最后只是反复问她怎么了,结果他越问,南山哭得越大声,小小的脸很快红热潮湿。
哭了很久,眼睛都肿了,南山才勉强停下来,抽噎着看向霁月:“我……我想喝红糖水。”
“……是为了这个才哭的?”霁月无奈。
南山嘴一撇,又要掉泪,霁月忙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椅子还发出尖锐的一声响。
“我这就去给你拿。”他说着话,急匆匆离开。
南山更难过了:“我衣裳脏了。”
霁月猛地停住。
“我不想用清洁咒洗衣服,”南山又一次扑倒在枕头上,还是掉了眼泪,“我要阿娘用皂角给我洗!要阿娘洗完挂在院子里晒,我讨厌清洁咒!讨厌清洁球!我一个凡人为什么非得用它们!”
霁月没有回应,垂着眼眸出去了。
南山独自伤心一会儿,又渐渐冷静下来。
她月信时期情绪总是不稳定,一点点小事都可能会哭,阿娘说这是正常的,谁又流血又流汗还肚子疼会不伤心呢,所以只要做得不过分,就不必为自己突然的情绪难堪。
她刚才……只是要一碗红糖水,又哭了两声,不算过分吧?
南山正发呆,守心走了进来,手里端了碗红糖水,身上还背了个鼓囊囊的包袱。
“喝。”小崽子大刀阔斧地递过去。
南山接过碗,有点烫,就沿着碗边吸溜。
守心等她喝完,才把包袱给她:“这里头是换洗衣裳,还有月事带。”
“……哪找的?”南山闷闷地问。
守心:“这你就别管了,厨房有好多红糖,下次想喝红糖水就跟我说……你这是哭了?”
“没有。”南山闪躲,转移话题,“这里还有厨房呢?”
“废话,没有厨房我们吃什么啊。”守心斜了她一眼。
南山心想,那我还真没见过你吃东西。
根据她的观察,这里的人,就好像这里的时间一样凝滞了,这样漫长的白昼,对他们而言就只是普通的一天,只有她还维持着正常的作息,需要睡觉需要吃饭,可奇怪的是,守心不觉得自己奇怪,也不觉得她奇怪。
好多违和的地方都仿佛被刻意无视了,每个人活得都很自洽,好像本该如此。
南山揉了揉眼睛,等守心出去后,把衣裳换上了,换下的衣裳放在盆子里,她没用清洁球,只是随意地放在角落里。
霁月确实有点本事,经脉疏通后,南山果然没再疼,只是仍然虚得厉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守心说的,严苛的小老师这次格外宽容,没再催促她赶紧起来练字。
南山又吃了一顿饭,感觉到疲惫后,心知自己的一天又过去了,于是躺到床上,裹紧被子进入不太安宁的睡眠。
睡了没多久,身下一阵汹涌,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找了条月事带正要下床,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的盆子不见了。
太阳还高高悬挂在天上,只是黑斑又扩大了一圈,光线不如之前明亮。
“这东西是不是得先泡一泡才能用?”
“你先把它丢进水里。”
“啊!真的有泡沫,还是滑滑的。”
“……”
南山慢吞吞地走出房门,就看到守心和霁月背对着她并排坐在一起,正在热烈地讨论什么……好吧,看起来只有守心一个人热烈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她迟疑
开口。
院中两人同时回头,动作之间露出了小小的木盆,南山一眼就看到了满盆的泡沫、还有泡沫下面隐约可见的衣裳。
她的脸刷地红了,冲过去把两人推开,霁月和守心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发难,直接被从小板凳上推了下去,顶着相似的惊讶神情看她。
“你你你们干嘛呢!”南山脸颊通红。她虽然没学过什么规矩,可也知道这种贴身的衣裳,不能轻易让男子碰到,更何况衣裳上还沾了癸水。
她质问的功夫,霁月已经站了起来,守心还坐在地上,握着脚腕控诉:“你讲不讲理啊,我们帮你洗衣服,你还推我们?”
“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帮我洗衣服了?!”南山无语。
守心:“仙君说的!”
南山立刻看向霁月。
霁月没有否认:“我没办法将你阿娘请来,便只能自己来了。”
南山怔了怔,看着他坦然到没有一丝羞怯、甚至透着难得的无知的神情,突然说不出话来。
第31章
守心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在南山眼前晃了晃,南山一动不动,仍然怔怔看着霁月。
“还洗吗?”守心回头。
霁月看了南山一眼,见她还呆愣愣的,便无声点了点头。于是仙君和他的座下童子又一次坐到了小凳子上,研究怎么样才能把衣裳洗得更干净。
守心是负责动嘴的那个,时不时提一些建议,真正洗衣服的人是霁月,话反而少得多。南山回过神时,恰好看到他沾满了白沫的手轻轻揉搓裆上血渍,轻轻几下动作后,血痕便从衣料上散入盆子,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视面前这一大一小为邪祟,面上不管多随意,心里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可现在是怎么回事?邪祟会给她洗弄脏的衣裳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霁月造出的幻境,真实的她已经被五花大绑,彻底成为了滋养灵骨的容器?
南山思绪万千时,霁月已经拧干了衣裳,守心手脚麻利地打了干净的水,两人一起把衣裳漂洗干净,又拧好了挂起来。
院里原本就有一根晾衣绳,只是太久没用积了灰,守心擦好之后,衣裳便全都搭在了上面,在阳光下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南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衣裳依然搭在绳上。
守心看着干净的衣裳,对着霁月大夸特夸,夸得霁月都无奈了,结果一回头,发现衣裳的主人还呆愣愣站在那儿,完全没有表示感谢的意思。
“喂,”守心叫了她一声,“你怎么不说谢谢?”
霁月也抬眸看了过来。
南山盯着这一大一小看了许久,最后默默走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了霁月的脸上。
霁月:“?”
“……这是你家那边特有的感谢方式?”守心迟疑开口。
南山总算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耳根一热,面上仍装镇定:“对啊,我家那边就喜欢这样感谢人。”
守心还是不太相信,正要再追问几句,南山突然看向霁月:“我现在不想上课,能再休息一段时间吗?”
“可以,”霁月温声道,“基础的字你已经认得差不多了,等你月信结束,就开始学《三字经》和《百家姓》,到时候我来给你上课。”
“仙君,”守心忙举手,“这两本我都会,我可以教她。”
“我不要,”南山想起他这段时间的铁血手腕,立刻拒绝,“我要仙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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