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盼星星
林老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卖给江溪,毕竟人家大老远跑来,自己改口不卖实在不妥。
“收购价格比不了卖家,我只能按照市场价格收购。”考虑到林老头家的情况,江溪没有太压价,按照8.8万的价格收下这只品相不错的青花双凤纹瓷盘。
虽然少了一些,但这价格仍让林老头高兴得合不拢嘴,乡下赚钱艰难,种植一年庄稼才赚几千块,这一笔钱能抵十几年营收了。
江溪付了钱,将青花双凤纹瓷盘用盒子小心装好,第二天早上放到车上,然后匆匆前去云顶山墓葬遗址。
云顶山墓葬遗址不太出名,是云县很小的一个景点,大多外地人都不知道,江溪用手机搜索了一番,发现遗址是当初为抵御南下入榕城的外族修建的城墙,发生了几次大规模战役,死去的将士被安葬在附近,为了铭记历史,当地特意修建了纪念遗址和博物馆。
平时几乎没有游客来博物馆,当江溪她们进入博物馆时,里面冷清极了,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百无聊赖的擦着展柜上的玻璃罩。
“哇,这里好多瓷器、刀具、石器,都是上了年代的古董。”阿酒跑到其中一个展柜前,两眼放光的盯着里面的十几件文物,全都是宝贝诶,“江江,我发现好多古董,全都是有年代的,我们把这些全部带回去就发财了。”语气随意得像是捡没人要的大白菜似的。
“这里都是有主的,不能随便拿。”江溪抓住他的衣领,让他安静一点,跑博物馆来捡便宜,也是没谁了。
阿酒失望的啊了一声,他还以为要发财了呢。
江溪让他安静一点,然后牵着八宝走到工作人员跟前说明来意,工作人员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着中山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
“除了附近村民,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工作人员也是本地人,得知她是想了解几百年前那场大火,很乐意为她讲解:“云县的历史记载都保存得还算齐全,刚好记载了几百年前发生过的一次特大山火,我们博物馆特意做了科普。”
工作人员领着江溪走到一处3D展示地图前,地图大致展现出云顶山当初遭遇的火灾以及惨状,“云顶山位于龙泉山脉,地势陡峭、环绕数里,以前的百姓从中间山谷中行走,这里是我们博物馆的位置。”
“博物馆是建在遗址旁的,以前这里是一座石头城,是为了抵抗外族入侵特意修建了一座石头碉堡,都建造在悬崖陡坎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前后多次保护了当地百姓数百年,最后一次战乱就是三百年前,也就是那场大火发生后不久。”
工作人员声音有些苍老,但却温和,娓娓说起这段关联历史:“根据云县县志记载,那年夏末初秋时节有一商队载着西北的皮货葡萄美酒前去南方售卖,遇到山匪打劫,山匪不止杀害了所有商贩镖师,还放火烧山。”
“驻扎在这附近碉堡的官兵发现大火后,立即集合兵众灭火,但火势太大,直接从云顶山这处山谷一直烧向南边,绵延几十里,烧了近一个月,导致四周几十个村落受灾,那时候灭火手段匮乏,最终导致死亡近千人。”
听到这个数字,江溪唏嘘不已,“这么多?”
工作人员沉声说:“还不止,加上商贩和山匪可能更多。”
“不是山匪,是坏人。”一旁的八宝拉了拉江溪的袖子,红着双眼不满的强调了一句。
江溪低头看向八宝,轻轻捏捏她的手示意她别着急,她继续询问工作人员:“可有记载那些商贩的尸骨去处?有收殓吗?”
“有。”工作人员领着大家走向博物馆后面的小山坡,上面有几处坟坡,上面还有墓碑记载了相关信息,“根据保存下来的云县案录记载,除当地百姓以外,还死了一百多商贩,另外还从山中搜寻到二十具尸体,全都埋葬在了山坡上,专门立了一块石碑。”
李秋白望着墓碑上只简单写了多少人葬于此,其他什么都没有了:“所有人共用一块墓碑,都没有名字吗?”
“没办法,都烧焦了,而且只有几个人找到了路引查到了身份,其他都没找到。”工作人员望着墓碑,忽然想到云县案录上的记录,唏嘘感慨了一句,“里面还有几个小孩,其中有一个小女孩被箭刺穿滚入溪流里,如果没有被杀死,她应该能活下来。”
八宝听到工作人员的话,仰起猩红的眼望向江溪,向她求证:“是阿宝?”
江溪觉得像是,又询问工作人员有没有关于这个小孩更细致的记载:“能看看案录吗?”
“抱歉,这些属于文物不能给你们看,不过我可以将我知道的告诉你。”工作人员看江溪对那场大火事情很感兴趣,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当做故事讲给她听,“我记得上面有仵作记录是个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穿着男装吧,耳朵上有一颗红痣,其他倒是没有了。”
“是阿宝。”八宝听到工作人员说有红痣,立即确认了是阿宝,她记得在小洞里时,她看到阿宝的耳朵上有一颗红痣的。
虽然已经知道阿宝不在了,但现在再次确认江溪心底仍不是滋味,她握紧八宝的手,跟着工作人员走向前方的墓碑前。
“就是这里了。”工作人员领着江溪她们走到墓碑前,指着最边上的一个小坟包说:“这里埋葬的就是那个小女孩。”
“她是山林里面唯一没有被烧焦的尸体,案录上将她的信息写得挺齐全的,原本是要等家人来领回的,但一直没消息就先安葬了,为了能方便家人领回,还单独注明了位置。”
江溪抿着嘴唇望着光秃秃的小坟包,那么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就变成了一抔黄土,心底很不是滋味儿。
旁边的八宝小声抽泣着,眼泪不停的往下落,江溪伸手将八宝拉近,让她靠着自己,低低的唤了她一声:“八宝。”
八宝抱着江溪呜呜的哭着:“阿宝在里面,我能感觉到阿宝在里面,原来阿宝在这里,我找了阿宝好久,原来阿宝离我好近好近......”
“我和莹莹快走到这里了,莹莹还说这里面有好多坟地,很可怕很可怕,如果我知道阿宝这里,我一定不害怕......”
江溪垂着眼,沉重的叹息了一声,寻寻觅觅,却相逢不相识,造化弄人。
她轻轻拍拍八宝的后背,“阿宝不会怪你的。”
第37章
明明是安慰的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八宝心间的闸,她趴在江溪怀里哭得更凶了,“是我对不起阿宝,都怪我,是我害死了阿宝,是我却把她弄丢了......”
如果她早点有意识就好了,她就能提早出现帮阿宝一家杀死坏人。
如果她早点发现坏人,坏人就不会放火烧山。
如果她没让阿宝去水边就好了,藏在洞里只是很熏,就不会被坏人发现了。
如果她记得一切就好了,她就不会弄丢阿宝,她就能带阿宝回家,阿宝就不会孤零零的呆在这里。
江溪听着八宝悲怆的哭声,心脏也被揪了起来,她轻轻拍着八宝瘦削的后背,“这不是你的错。”
那些人原本就是为了斩草除根而来,无论八宝怎么防备也阻拦不了,要怪也是怪那个勾结外族的守将,如果不是他生了异心,阿宝一家也不会因为发现他的罪行而被灭口。
道理是这样,可八宝还是好伤心好难过,阿宝对她那么好,最喜欢她了,可她什么都没帮上忙,不仅没帮阿宝回家,还害得阿宝孤零零的待在这里几百年,都是她的错。
江溪轻轻拍着难过的八宝,无声的安慰她,八宝虽然是小孩子,但她是物灵,她是在阿宝想要活着回家的强烈期望下生出来的,比普通小孩更聪慧更敏感更有执念。
她蹲下,轻轻环抱着小小的八宝:“阿宝喜欢你,她应该不希望你伤心难过的。”
八宝抽噎着嗯了一声,抹了下眼泪,“阿宝说不哭的,我也不哭。”
在她短暂清醒的记忆里,阿宝是个娇滴滴但又很勇敢的小女孩,抱着她一直跑一直跑,摔倒了也强忍着不哭,爬起来继续跑,还宽慰她说不要害怕,别怕疼,会安全带她回家的。
“嗯,八宝不哭。”江溪从八宝的记忆里看到的阿宝,明明很害怕,却仍像个勇敢的姐姐,一直牢牢的抱着八宝逃命,也正是因为阿宝摔了无数次也从没想过丢掉八宝,一直想要带着八宝平安回家,这才让八宝有机会变成物灵吧。
“阿宝说她就是姐姐。”当色彩鲜艳的八宝被当做生辰礼物送给阿宝时,阿宝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抱着她不肯撒手,吃饭抱着,睡觉抱着,玩的时候也抱着。
张氏想拿走阿宝还哭着说不行,“爹爹给的,好看,留着装珠珠。”
“放在一旁也可以,没必要一直抱着。”张氏无语无奈,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只八宝盒?
八宝盒是用漂亮的蓝釉为底,外面用掐丝珐琅工艺勾勒出朵朵芙蓉,缠枝环绕,图案精美,色彩鲜艳,让整只八宝盒显得华贵大气又圆润坚实,的确很漂亮,但也不至于喜欢得不撒手吧,“不知道的还以为送了你一个妹妹呢。”
妹妹?阿宝眼睛一亮:“我是阿宝,它是八宝盒,是宝,是妹妹!”
小小的阿宝伦理逻辑混乱的梳理好关系,更欢喜的抱住了八宝,“八宝八宝,我是姐姐,八宝是妹妹,妹妹我喜欢你,我会好好疼你照顾你的。”
张氏:“......”
之后的日子,阿宝吃饭时会惦记着八宝,睡觉时也会惦记着八宝,总是将她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后来阿宝长大一些,知道八宝盒不是妹妹,不会说是妹妹了,但仍然八宝八宝的喊着,将自己最喜欢的金光闪闪的珠宝首饰都放在里面,将漂亮的衣服拿给八宝看,将心底的难过说过八宝听,“我一个人好无聊啊,真希望八宝可以和我说话。”
在阿宝的喜欢和依赖下,那时的八宝已经慢慢了有一点混沌意识,只是还没等到变成物灵,阿宝一家已经不得不逃命了。
逃去南方的路上,阿宝恐惧难过的情绪让八宝也跟着难受,意识慢慢的变得更清醒,那时八宝很想安慰阿宝,可是太虚弱没办法说话,直到在云顶山遭遇危险时她才挣脱束缚,可惜还是晚了。
江溪轻声宽慰她:“不晚的,只要你还记得阿宝,记得阿宝的愿望,什么时候都不晚。”
提起阿宝的愿望,八宝想到阿宝那些的话,“阿宝说要回家等爹娘,我想送阿宝回家。”
时间过去那么多年,现在回家已经没有意义了。
江溪看向阿宝的坟茔,想到八宝盒里的那张血书,“八宝,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们换一种方式帮阿宝好不好?”
八宝茫然的望着江溪,换什么?
江溪:“阿宝的爹娘说一定要将你带去南方,带去给阿宝的小叔叔,你知道为什么吗?”
八宝点点头,“那个纸。”
“对,因为上面写着坏人犯错的证据,坏人害怕了才被追杀。”江溪怕她不明白,说得很浅显易懂,“阿宝她们是大英雄,是为了捍卫国家安全才出事的,我们将这件事告诉大家好吗?”
她觉得英雄不该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应该让大家知道那场大火真正的缘故,应该让大家知道阿宝这个籍籍无名的小英雄。
八宝不太懂,仰着嵌满水光的眼睛:“阿宝会开心吗?”
江溪给她擦了擦眼泪:“我想会的。”
八宝点点头,她听江溪的。
“好。”江溪转头看向无声站在树荫下的折瞻,然后起身走向远处和李秋白说话的工作人员,李秋白和阿酒站在树荫下,两人远远的望着坡下面的一片残垣断壁。
“那场大火像是灾难前的预兆。”工作人员刚好说起火灾的事情:“刚灭了火,百姓还处于悲伤之中,西北边关战事忽起,兵强马壮的外族人很快突破边防,如入无人之地,长驱直入来到云顶山,刚灭了火正疲惫不堪的官兵奋起杀敌,勉力支撑了数月......”
听着他的描述,江溪脑中浮现出战火纷飞、狼烟滚滚的画面,折断的箭矢散落在四周,断肢遍地,血流成河,焦褐的土地上都染成了红色......
江溪微微闭了下眼睛,心口十分沉重,外族铁骑能轻易闯入这里,恐怕和阿宝父亲发现的事有关,“后来呢?”
“后来石头城破,外族铁骑挥鞭军南下。”工作人员指着下面遗址上剩下的断壁残垣:“那些死去的将士后来都被埋葬在残垣外面。”
江溪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远远的看到很大一片墓葬遗址:“有些很大,有些很小。”
工作人员叹了一声:“大的埋葬的人多,小的埋葬的人少,都是残肢断臂,很多人都面目全非,连姓名都没有,无法将他们送回去安葬,只能埋葬在这里。”
李秋白默默念了一句诗:“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工作人员听后点了下头,英勇征战、为国捐躯很伟大,但对于家人而言是痛苦的灾难,他的祖辈很多都死在那种动乱里,如果没有那场战乱就好了:“那场入侵来得太快,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如果没有那场山火,这里或许能保下。”
“或许那场山火就是预兆提示。”江溪看了下双眼通红的八宝,继续说道:“那些商贩遇到的或许根本不是山匪,而是蓄谋已久的屠杀。”
工作人员疑惑的看向江溪,好奇她怎么会这样觉得?
“我听过一个故事,是关于那场大火的。”江溪隐略了八宝的存在,简单讲述了阿宝一家三口的事情。
工作人员听完后怔住,他记得案录上仵作写过有二十余人身形异常高大,手上大腿上都有老茧,现在想来很可能就是长得人高马大的外族人吧?西北一向是边关要塞,那么容易被冲破也挺奇怪的。
“有这个可能,但是无从考证。”
江溪将昨晚拍下来的血书拿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看到后神色大变,双手激动得颤抖,“这是哪里来的?”
“我是开古玩店的,无意间获得的。”江溪没有细说,只是告诉工作人员自己是从云县收到的,上面有烟火的痕迹,根据时间判断是几百年前留下的,所以才来博物馆打听那场大火的事情。
工作人员激动的立即联系馆长,馆长匆匆赶来查看了血书原件,确认是几百年前的纸张,保存还很完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想到西北守将竟然勾结外敌,当初外族轻易从西北入侵南下的事情就有了解释。”
工作人员想到江溪说的故事:“所以那位无名小姑娘的父亲就是血书的书写者?”
江溪嗯了一声:“可惜没能将它送出去。”
馆长听完极为惋惜,“若是遭遇大火时当时的官员再仔细一些,兴许便能知道真相,避免一场战乱。”
可是没有如果,而且如果不是上个月那场大火,八宝不会忽然醒来,大概会一直睡下去,直到消散,江溪低声感慨一下:“时间无法倒流,再惋惜也无济于事。”
江溪顿了顿,“如果可以,我希望博物馆能将这段真相重新公布出去,能给陈阿宝以及家人单独立一块墓碑。”
“当然可以。”博物馆也愿意完善这段历史,馆长看着盒子里装着的这份极具历史意义的血书,忍不住询问:“江老板,这份血书可以捐献给我们博物馆吗?”
江溪说了一声抱歉,这是属于八宝的,她不会擅自捐出去:“可以给你们拍照印一份。”
“也行也行。”馆长当即让人去拍照复制留存,作为报答,江溪也将云县案录关于阿宝部分的内容拍照留作纪念了。
一切处理好已经是下午,江溪大步走出博物馆,出来便看到折瞻站在树荫下,神色不快的盯着远处的断臂残垣,浑身散发着凶戾气息,比墓葬遗址那边的煞气还重:“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