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奚玉生强忍着难受,大声冲霍灼音喊:“快逃吧!你不论如何也打不过它们!”
霍灼音一边与石虎战斗,一边还要运起黑雾卷着奚玉生闪躲石龙的攻击,已经够忙,听得他这一声喊,不由分了神,被石虎的爪子正中后背!
这一瞬间重击在后背上的力道恍若十座大山,差点把她的心肺都拍得吐出来,整个人猛地撞在墙上,喉头一甜,翻涌起腥气。
落地时她恶狠狠地瞪了奚玉生一眼,似责怪他多嘴,催动黑雾将他的嘴巴封上,随后将长枪猛地置出,斜扎在大祭司身前的地面上,呵斥:“你还在装什么死?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大祭司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像是晕死过去。
霍灼音跃至半空,踩着狂奔而来的石虎借力,如离弦之箭飞出去,抓着银枪旋了一圈,顺着强悍的力道将大祭司一脚踢飞。
大祭司装死失败,肋骨好似被踢断,剧痛迫使她发出凄惨的叫喊,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踹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撞上石门停下。她这次不敢再有丝毫懈怠,催动灵力稍微减缓身体的痛苦,挣扎着爬起来往那石门中间的锁扣一瞧,这才是发现了真正的问题:“是阴阳锁!皇帝转换了钥匙!”
只见原本是通体漆黑的滚珠此时嵌在门上却变成了白色,原本应当拼成太极图的阴阳,阴鱼眼变成了阳,这才致使开门失败。
“狗皇帝!”大祭司咬牙切齿,满口血沫地骂了一句。她的担心果然为真,那狗皇帝虽然已经信任了她,给了她钥匙,却仍是留了一手,应当是知道她们此时身在国库,才将钥匙的阴阳逆转,让这二兽杀死闯门之人。
也幸好,他纵然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此次她们这里有一位满身阴气之人。
“少将军!”大祭司此时双耳已聋,血流顺着双耳往下淌,只能以自己最大的嗓门喊:“此门需你来破!”
霍灼音闻声飞来,往大祭司的后心拍了一掌,将她往前推了几步,喝道:“牵制石虎!”
大祭司觉得,霍灼音能对她说出这种话,分明是没把她当人看。
只是还不等她说不行,转眼便看见满口獠牙的石虎飞奔而来!她登时吓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体内的火种,被迫在极短的时间里调动全身的灵力,以此抵挡石虎的飞扑。尽管如此,大祭司仍被撞飞,喷出的血溅了一路,看得奚玉生心惊肉跳,下意识脱口而出:“当心!”
好歹也是为霍灼音争取了些时间,她抬起双手,运起汹涌的阴气,重重拍在阴阳锁之上,奔腾的黑雾争前恐后地涌入阴鱼眼的位置,将那颗白色的滚珠染上漆黑的墨色。
“咔!”机栝重重响了一下,其后阴阳锁拼成完整的太极,开始旋转,盘在空中乱撞乱飞的石龙和正冲着大祭司脑袋下嘴的石虎在瞬间消散,化作轻烟,吸入了石门之中,重新变成门上的龙虎雕像。
所有灵光散去,石门发出轻声,开了一条缝。霍灼音抬手将门推开,扑面而来一股清幽的凉风,紧接着数十盏灵灯亮起,明昼般的光芒照亮整个大殿,所有东西俱呈现在眼前。
卷着奚玉生的黑雾又像条欢快的小蛇,从他身上离去蜿蜒地在空中游着去寻找自己的主人,钻入霍灼音的袖中。他落在地上,堪堪站稳之后,面对着身前打开的国库和趴在血污之中半死不活的大祭司,犹豫了片刻,脚步还是往大祭司的方向而去。
霍灼音已经进了国库,如今没有任何灵力,也没有法器傍身的他,便是她要将国库洗劫一空他也没有能力阻止,倒不如先去看看大祭司尚有没有命活。
奚玉生蹲在她身旁,手指刚贴上大祭司的侧颈,还没摸出脉搏,就听她幽幽道:“还死不了。”
奚玉生吓得缩回手,站起身后退两步,就见大祭司动了动,从血污里爬起来。此时她已经狼狈得没有人样,身上的白袍已经被染红,还破了几处,头发凌乱,更可怕的是她一抬头,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这副样子半夜走在街上,绝对能吓死任何一个与她狭路相逢的人。
虽重伤至此,大祭司的脸上仍带着怪异的兴奋,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抬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一瘸一拐地奔向国库。
奚玉生也只得跟上去,还没踏进去就觉得门缝漏风,里面似阴风阵阵,冒出来一股又一股寒气,直往骨子里钻。
虽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进国库。进门的瞬间,只觉得视线豁然开朗,灵灯的光将殿内所有东西都照得透亮,却并不刺眼,奚玉生一抬头,赫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那是一幅长度横跨了一整面殿墙的图,或者说是画。
那幅画上尽是泼墨留下的痕迹,乍一看很像是大片的墨迹被水晕开,呈现出混沌的画面,但第二眼再看去时,就会看见画上俱是密密麻麻的人影,能将脸的轮廓看得分明,却无法看清楚五官。
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宛如天上星辰被卷在洪流之中,排山倒海地扑面而来,霸道地占满了一整面墙。
奚玉生知道这是什么,乃是与阴虎符齐名的,大夏的镇国之宝——万鬼图。
第124章 阴虎符(七)
四十年前, 皇帝灭月凤国,平乱凯旋,挑着月凤皇帝和将领的头颅, 拉着搜刮来的装满整整四十箱的异域珍宝装进城, 百姓夹道恭迎, 跪拜十里,风光无量。此后月凤国的旗帜立于城墙之上,与那些败于大夏, 或亡国, 或成为附属的旗帜插在一处, 迎风招展。
那年楼啸方十五岁。
大夏的史官曾秘密烧毁过一册官书,里面所记录的内容是皇室绝不会公开的秘辛。此书烧毁后没多久, 史官以及看过官书内容的人接二连三意外身亡, 此后换了新的史官,再无人知晓那册被烧毁的官书到底记载了什么。
楼啸是唯二看过那册烧毁的官书还存活的人, 另一个就是皇帝。那年新的史官走马上任,他也在同一年被封作镇国将军, 多年来盛宠不衰, 前朝文武百官无不低他一头。
楼啸曾在皇帝面前承受秘言毒誓,倘若将官书内容泄露半分, 便五雷轰顶, 万劫不复。多年已过, 楼啸早已成朝中呼风唤雨、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再未提起过当年的事, 好似彻底忘记一般。
然而知道他自己心里清楚,那册官书里所记载的内容,一字一句, 他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
永嘉四年,皇帝突然下令日后沐浴时不准宫人近身伺候,将浴池加盖,封得严严实实,宫人一律候在外面。同年,皇帝宠幸后妃时命令宫人熄灭所有灯火,内外都不准有光亮,寝殿之内伸手不见五指。
永嘉五年,长公主坠楼薨逝。
永嘉六年,三皇子寝宫走水,薨于火海。
永嘉七年三月,六公主溺毙池塘;同年七月,二皇子坠马薨逝。
永嘉八年二月,四公主、五公主误食毒果,不治身亡;同年四月,七皇子山中围猎,坠落山崖;同年腊月,八皇子患病夭折。
登基八年,皇帝子嗣尽绝,后宫佳丽三千,再无所出。永嘉十年,宫中闯入刺客,禁军闯入皇帝浴池护驾,无意撞见龙体。龙体之上遍布咒枷,绕其腿,缠其腰,密密麻麻,似重重诅咒,又如邪神落笔。当夜,闯入浴池的禁军尽数获罪入狱,不日斩首。
同年祭神节,皇帝遣散后宫,开放国库,拨款于各地修建庙宇奉神。命人用金子打造了替身,埋于泰山,投入黄河,熔烧祭天,连着三年登山拜神。
此后十年,大夏天灾渐息,各京逐步繁盛。永嘉二十年的七月十五日,大夏最后一位皇嗣诞生。其母难产血崩,皇嗣在胎中憋闷过久,出生后已全身青紫,没了呼吸,皇帝悲痛欲绝本已下令厚葬,却不想此子求生之念太过强烈,在襁褓中挣扎片刻后放声大哭,方得一条性命。
皇帝抱着此子走出宫殿,抬头便见碧光漫天,好似翠玉铺满天穹,于是便赐名“玉生”。
玉生,取“欲其生”之意,惟愿这大夏的最后一位皇嗣能无病无灾,茁壮成长。
九皇子玉生,自幼体弱多病,羸弱不堪,三岁时一场高热险些要了他的命,此后久居东宫,在司命宫念书学礼,经年于二地往返。永嘉二十九年,千年不遇的雪灾降临京城,四象阵抵妖邪不抵天灾,冻死者不计其数,满街横尸。
年仅九岁的太子独自出宫,前去城郊拜神,皇帝出动所有禁军寻找,最终在城外寻得太子,已是为时已晚,太子浑身僵冷,脉搏呼吸尽无,亡故多时。
永嘉二十九年,腊月三十亥时,皇帝搂幼子于怀,回城路上遇见雪中立一女子。其挡在禁军前,只对皇帝说了八个字:“咒枷不除,大夏必亡。”
女子被请入皇宫,随行禁军于当晚秘密处决。
永嘉二十九年正月初一,新禧当日,太子于棺中坐起,呼吸绵长,面色红润,是为复生。
以上便是那位史官所撰写的官书,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大夏天灾不断,皇嗣接连身亡的缘由,将这些吊诡之事记下来,只是在送出宫的当夜,被楼啸截获。
于是至今无人知道,十多年前的那场雪灾,太子已经死过一次,而那突然出现的女子,便是当今大祭司,更无人知道皇帝的龙袍之下,已有二十余年的咒枷。
大夏气运为何持续颓败?太子为何死而复生?皇帝身上的咒枷因何而来?来历不明的女子又为何稳坐大祭司之位?
楼啸微微侧目,目光极是隐晦地窥视着銮驾内的皇帝,隔着几重纱帐也掩不住皇帝的苍老颓废之姿,他想,或许今夜就能知道真相了。
奚玉生看着面前殿墙上这幅巨大的万鬼图。他一直知道国库里有这么个东西,据说当年是跟阴虎符一起封存在国库阴楼之中,乃是他父皇在外平乱,战无不胜的国宝。
只是他从未想过,万鬼图竟然如此气势恢宏,波澜壮阔,图上的画面好似让他身临战场,耳朵里灌进了潮声,许久之后才恢复听觉。
“果真是阴虎符!”大祭司激动得声音都打着颤,尖利得变形。
奚玉生闻声,将视线从万鬼图上撕下来,搜寻一圈,还未看见大祭司,就先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霍灼音。
她立在墙边,那张既英气,又因狐狸眼显得十分漂亮的脸被灵灯柔和的光笼罩,将密长的睫毛照出长影,银月牙耳坠正微微晃动着,反射灯光,将她的面容轮廓覆上一重柔和。
霍灼音的眼眸里蓄满了难以言说的情绪,眼眸几乎亮得泛光,像晶莹剔透的夜明珠。
奚玉生的心有一瞬间的动容,因为他自与霍灼音相逢以来,从未见过她有过这样的神情。他将目光缓缓移动,寻着霍灼音凝目的地方望去,却见她看的东西,实则是墙上挂着的那些头颅。
那些头颅应当是经过处理,血肉剥离,只余光秃秃的骨骼。表面不知涂了层什么东西,头骨仍是白的,但能看出这头颅在此已有些年岁,被嵌在量身打造的框架上,统共有四个,大小不一。
奚玉生看见这种东西,心里总不会舒坦,毕竟他知道这些头颅生前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些头颅的来历,父皇也从未提起。
却见霍灼音忽而伸手,将最前面的头颅给摘了下来,其后她微微低头,将额头轻轻触碰头颅的额骨,眼睫轻颤,声音似呢喃:“爹,女儿不孝,终于找到你了……”
这声音轻得如羽毛落地,却重重地砸进奚玉生的耳中,顺着耳道直穿心脏,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砸了个稀巴烂,瞬间好似地动山摇,震得他踉跄不稳,后退两步。
霍灼音父亲的头颅,竟然挂在国库之中!
纵然奚玉生在进入国库之前,面对这样的状况猜疑了千万种可能,却仍是被悍然逼至眼前的事给砸得头昏脑胀,心乱如麻。
“少将军!此事不是缅怀将军的好时机,还是先将阴虎符和八星盘取下来要紧!”大祭司在那头奋力叫喊,聋了的耳朵让她把握不好音量,致使整个大殿都是回音。
霍灼音被这刺耳的声音惊扰了情绪,旋即把墙上挂着的几个头颅骨收入袖中,转身飞向大祭司。
大祭司所说的八星盘,约莫就是嵌在另一面墙上的东西。那面墙刻着极为繁复的咒文,像盘枝虬节的百年老树,朝着四方扩散,分化出千千万万的细枝末节。而那八星盘则嵌在正中央,外形看起来像是一个有棱有角的太极八卦,当中分阴阳两色,四个方向的正位正闪烁着微芒。
阴虎符则置放在一处半人高的圆台之上,四周嵌着灵光,形成淡色的光罩,将那一半阴虎符笼罩其中。此光罩没有任何防护功效,约莫只是为了将这神器衬托得好看,霍灼音探手过去,轻而易举地越过光罩。
正在手指快要触碰到阴虎符的时候,忽而有一股很大的力道撞过来,将她猛地向旁边撞了两步,其后台上的另一半阴虎符被夺走。
奚玉生纵然是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无法阻止霍灼音的行为,却也顾不了那么多,满心满眼只想着绝不能让霍灼音拿走另一半阴虎符,只得以自己的身体去撞。
却不想,也不知道是不是霍灼音以为大计将成,兴奋得放松了警惕,竟然让他一击得手,抢走了阴虎符!
“还来!”大祭司狂吼一声,当即一蹦三尺高,双手向怨鬼索命似的朝他掐去。
眼下大祭司身受重伤,还能站起来只靠着一丝末微灵力支撑,多的灵力是丝毫不敢用,而奚玉生也灵脉俱封,与寻常人无异。
两人就这么争执起来。大祭司年事已高,且身量不如奚玉生,抢夺阴虎符时难免吃亏,只得奋力将奚玉生抱住,撕扯着嗓子喊霍灼音:“少将军!少将军!快将阴虎符拿回去!”
霍灼音却没有动弹,只是偏着头,盯着一处方向——唯一一面嵌了几扇大窗的墙。
“少将军!你在干什么!”大祭司的后背被捶了两肘子,喉头一阵腥甜翻滚,好歹忍住了,未想转头看霍灼音竟然站在那里不动,气急败坏道:“你没看见我要被打死了吗?!”
霍灼音懒懒地瞥她一眼,“若是不想死,我奉劝你闭上嘴。”
只是大祭司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持续发出尖厉刺耳的声音,与奚玉生撕扯了几个来回后,忽而“砰”的一声爆炸巨响!
琉璃所制的窗子在瞬间稀碎,炸出千万碎片,映射着殿中的光芒,好似火花四溅!
只见一柄墨色长刀破空而来,刀刃燎起绚烂的火焰,迅速点燃空中的风,炙热的气浪裹挟着锋利刀气声势浩大地闯进来。
奚玉生惊得停下与大祭司推搡的动作,眼睁睁看着那柄烈火刀直直飞过来。大祭司虽听不见,也似有所察觉,急速逼近的热气迫使她感知凶戾的危险,一扭头,就看见不知打哪飞来的一把刀,直击她的头颅!
大祭司要命地惊叫一声,刹那间就放开了奚玉生,猛地往后摔去!饶是她反应已经够快,动作足够迅速,侧耳还是被刀身擦过,顿时削去半耳,鲜血如注,她捂着耳朵惨叫不已。
霍灼音往后一个空翻,避开墨刀,看着它雷霆万钧地刺进墙壁中,没入墙体几寸,刀身嗡鸣不止。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整个大殿之中就翻起了灼热的风浪,无不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第125章 阴虎符(八)
“陛下, 此子留不得。”
永嘉二十年,七月十五,碧光漫天, 云生七彩, 被京城百姓视作祥瑞之兆。永嘉帝抱着襁褓里的孩子, 赐名“玉生”,下令大赦天下,正是普天同庆之时, 天机门掌门人匆匆求见。
掌门人名唤白雁山, 已过耄耋之年, 在当今天下站于玄道的顶峰之位,执掌万象仪。他求见皇帝, 行拜礼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话。
永嘉帝勃然大怒, 当即便要问罪,白雁山撩袍跪地, 叩头三下,只道:“此子天生菩萨心, 至纯至善, 乃善神下凡。”
“吾儿如此,岂非大夏的荣耀?”
“陛下有所不知!善神出世, 必有杀神相伴, 方才属下察觉万象仪有异动, 竟是灾星亮起, 只怕此子将来会给大夏带来灭顶之灾啊!”
“放肆!”永嘉帝早就看着老不死的不顺眼。先有他的皇儿接二连三薨逝, 后有他咒枷缠身多年,面前这人作为玄门之首,平日里被吹捧得本事通天, 却不论如何都没解决这些问题,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皇子,他又在此妖言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