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奎因兰
“到底咱们镇就是个小地方,留不住年轻人。但凡有些本事的都去颖都了,那才是邳州最气派的地方,听说光是城里租个铺子就要好些钱呢,我这辈子是不指望搬去了。”
她感慨着,话语中虽听着有些可惜,但面上却很平和。
这是个知足常乐的女人。
“那村子呢?我来时似乎隐约瞧见前面有一片田。”
“田?”女人惊异地瞅了她一眼,粗黑的眉毛高高挑起,“你莫不是眼花了?那前头可没个活人,地也早荒了。”
她眼神闪烁着忽然凑到薛鸣玉跟前,挨着她耳朵小声道:“你刚才指的都是坟地,哪来的村子?这话以后可不能在旁人面前乱说,我是不信这些,可架不住有人信啊。你年纪轻,估计家里头也没个大人能教你,有些话犯忌讳的,不能乱说。”
薛鸣玉立时作虚心状,垂下眼睑顺势遮住眼中奇异的光彩。
“山上开荒不容易,难得有地留下,怎么还让它荒废了?种些吃食也好啊。”她佯装不明所以地问道。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以女人挥了挥手,长叹了一口气,“唉,谁说不是呢?可光是我们想有什么用?这地它就是不长庄稼啊。真是奇了怪了,但凡有人种点什么下去,鸡一叫,天一亮,好好的庄稼就都烂了根。”
后来她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末了她拉着薛鸣玉的手要她暂且留家住一夜。
“你这兄长十有八九走去别处了,不然也不会这个点都不来找你。”
薛鸣玉低头看着腕上的红线,黯淡极了,松松垮垮圈在手上,像个死物,仿佛和人家那些普通的绳子没甚么分别。
这是不合常理的。
唯有另一端的人下落不明,与她相隔甚远才会如此。
所以,崔含真究竟去哪儿了呢?
兀自思忖着,她含笑谢了女人的好意,又得知她姓顾。“顾秋萍,叫我萍姨就好。”她说镇上的人都姓顾,祖上原是从襄州那一带迁来的。
“这都是前朝的事了。”
她悄悄告诉薛鸣玉。
过晚,顾秋萍捎带着把她的那餐饭也做了,两人对着说了些闲话。无非是外头什么样,山里头又是什么样。“呼”地一下,顾秋萍把蜡烛吹灭了,而后困倦地翻了个身朝里睡下了。
黑夜里,薛鸣玉蓦地睁开眼。
待顾秋萍的呼吸渐渐平稳,她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她悄然推开门走出去,此时街上全然死寂一片。她趁着没人瞧见在镇上飞了几个来回,却也没发觉有何古怪之处。
加上顾秋萍白天说的那些话,如果不是骗她,那这个江心镇真的就只是一个寻常的镇子。
“江心镇是活着的,死了的是红河村。”
那个小丫头的话还在脑中回响。
可是为何旧志又将轮回道的方向指往江心镇呢?
薛鸣玉坐在屋瓦上想了会儿,忽然又记起顾秋萍说的那片奇怪的田地。于是当即借着柔和的月光飞身前去。结果,田还没看见,那根红线却越来越烫,且红得愈发鲜艳。
就在这时,她听见熟悉的人影站在田垄上叫她:“鸣玉!”
……
崔含真看见薛鸣玉的那一刻,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他已经被困在这片田里大半天了。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他和薛鸣玉是同时进的林子,且两人的手还是紧紧握着的,可雾一散,再睁眼时,他就独自被落在这烈日之下,远近不着人。
他也试图破开这屏障,却尽数失败了。
一般来说,这地方定然是有什么隐蔽的阵法,否则他断然不会始终在附近打转。偏偏他的神识并未感知到任何灵气的波动,实在棘手。
沉思过后,他拔剑挥去,却连一丝微风都未能掀起。
崔含真只觉自己成了玻璃瓶中的蚂蚱,赖以生存的灵气随着瓶塞被堵住一同隔离在了瓶外,而他的所有挣扎都只是供人赏玩的乐子,其实一无是处。
幸而他心性颇佳,并不为之气馁沮丧。
镇上不许他进,他便反其道而行之,干脆转身往田野尽头走去。杂草在这风和日丽的季节疯长,几乎将他双膝淹没。他跋涉而去,就像趟过一条宽阔的河。
然后,他突然停住。
成片的坟地就像白骨骷髅头从地面钻出。
不知为何,先前晒得他额头出了一层细汗的日光似乎都瞬间微弱下来。一阵风陡然吹过,像阴冷的窥视。
崔含真默念着清心咒。
坟包应当是有人不时前来打理的,没什么野草,反倒开了许多鲜妍妩媚的花。纤柔的花枝就缠绕着盘在最上头,坟包就扑簌簌往下掉着泥屑。
每个坟头都草草立了个木牌,各自写着各自的名讳。
崔含真转身对着田垄估量了一下位置和距离,果然发现这片坟地就是红河村的入口。他沉静地提着剑继续深入,直到一尊石像恍然出现于眼前。
他不认识这个人,却见石像的底座刻着此人的姓名。
顾贞吉。
第57章 五十七朵菟丝花
◎……◎
薛鸣玉盯着红线往后退了几步,却见它忽然又失去了反应。再往前靠近那片田野时,鲜艳的红色又如血线蛇一般流动起来。
“这里果然有屏障将我们切割成了两面,我出不去,你……”崔含真犹豫地看着她。
话音刚落,便见她果断踏入纷乱的杂草中。
“我能进来。”
把周围环视一圈,她有意回去,但对面平坦开阔的车道就像镜子里的世界,看得见,却无法触及。薛鸣玉尝试了几番未果后就不再浪费功夫。
她回不去了。
“你刚才说你看见了一座石像,底座还写了顾贞吉的名字?”她扭头向崔含真确认道。
崔含真方才已经把白天里一连串的怪事都说与她听了,她倒是没太大反应,毕竟坟地什么的都和顾秋萍告诉她的对上了。唯独那尊石像……
顾贞吉如何又与这地仙扯上干系?再一个,有了顾贞吉,或许就少不得还要牵扯到屠善。
她有点不快,因为这事越来越麻烦了。就像一口井,人趴在井边朝下望时,只觉得尽在丈量之间,但真正坠入其中,却总也踩不到底。
这种四面碰壁,在井水中沉沉浮浮,永远落不到实处的感觉实在坏极了。
薛鸣玉快步向崔含真指出的方向走去,一面听他道:“不错,且此人我略有耳闻,和瀛州那个南岳真人是故交。”
拨开半身高的枯枝,薛鸣玉终于亲眼目睹了这尊像。
老实说,没什么特别之处。若非为这个名字,恐怕也不会引来她的注目。而“顾贞吉”三字也确确实实地刻在上面,字迹工整端秀。
夜风飘飘摇摇地吹过。
忽然大雾四起,如同密密匝匝的蜘蛛丝将二人包裹其中。这一回,崔含真想都不想就拉住她的手。他霍然拔剑出鞘,只听得冰冷尖锐的金属撞击声,仿佛剑在嗡鸣。
但这场雾并未持续很久,很快便散了。
再抬眼时,之前的坟包竟然悉数消失不见。她们又站在了红河村前。
天又亮了。
那个瞎了眼的老妪正背对着她们给花施肥。
也不知什么肥料,只见那只木桶里厚厚的一捧灰,仿佛是刚烧出来的,依稀还有未尽的火星子,橙红的一点亮光,如数只小眼睛从灰烬中探出。
而这田地初来乍到时看着分明是种庄稼的,这会儿竟都成了连绵的花田。
这些花都像是一个模样雕琢出来,宽大饱满的花盘,细长如水母触手的花须。只是花须抖动着紧紧收拢着,将硕大的花盘藏在其中,并不许人看见。
薛鸣玉很难形容这股观感,非要说的话,就是恶心。
一朵花长得却像是一种动物,诡异又瘆人,尤其在无数条花须如波浪般层层起伏时,那种活物感更强烈了。
“年轻人,”老妪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转就知道她们站在那儿。她佝偻的背像小山堆压在薄薄的脊骨上,手里自顾自舀着灰烬颤巍巍地往花芯撒,“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快回去。”
她咳嗽了好几声,又低声道:“夜里就走。”
薛鸣玉和崔含真对视一眼。
“您昨日不还说要留我们多住些日子?”崔含真也把声音放得格外低,似乎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老妪手一顿。
“我留你们了?”她的脸完全埋在阴影之中了,“不,不要信我的话。一到夜里你们就走,不然……就走不掉了。”
她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什么一样?”
老妪突然悚然一惊,以至于薛鸣玉能清晰看见她微微颤动的身形。她不吭声,只是手里的动作越发快了,似乎急于摆脱这样的处境。
“诶,怎么没人理我?”
竟是之前那个小丫头笑嘻嘻地出现在她们所有人身后。她的两只手背在后面,言语间全然一副稚龄小儿的活泼率真。这模样简直与当初是两个人。
她一个人来的,竟没带狗。
薛鸣玉不动声色地审视她,只觉得她仿佛是与老妪交换了身份一般。
头天夜里她还因担心被老妪发现,连找薛鸣玉都要鬼鬼祟祟地趁天色完全黑下来,老妪偶尔训斥她也丝毫不留情面。可这会儿,老妪却成了她猫爪下的老鼠,任凭她恐吓奚落。
“没什么,我们在打听江心镇的事。”崔含真悄悄捏紧薛鸣玉手心,暗中示意她时刻防备对方突然暴起。
可小丫头丝毫不在意,她先是惊讶地质疑他:“江心镇?你在犯傻么?”
又道:“这地方可没有江心镇。倒是你,一个卖货郎,总打听这些作甚?老老实实卖你的东西就好了。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也不怕送了命。”
说着她便要催她们回孙老三家,却绝口不提她们莫名消失又莫名出现的事。
她不紧不慢地踱步走在她们身后,像是个狱卒在押解她的囚犯。直到回了孙老三家门口,她方才绕过她们走到前面去,而后声音欢快地把孙老三叫出来。
“你真是不留神,两个大活人跑掉了都不知道。”她责怪他,又看见她的狗不知何时也与孙老三厮混在了一处,这会儿正畏畏缩缩地躲在他腿后,不敢看它的主人。
孙老三唯唯诺诺地应着声。
这一人一狗都低着个头任由她教训,显然是怕极了她。
幸而她也没有停留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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