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奎因兰
但是他一想到自己把薛鸣玉独自留在这里就满心不安。
他向来是理智的人,理智的人只做正确的决定,可现在,他却没办法在权衡之后做出最合情合理的抉择。
“无论如何,我先送您出去。”他平静道。
辛道微却在看过他面上神情后,摇头说道:“不必,我本来也要一个人走的。我知道该往哪儿去,倒是你——如果你执意留下,就直接去找鸣玉好了。”
说着她便婉拒了山楹,独自镇定从容地往暗处里去了。她一走,山楹无言地望着黑洞洞的数条暗道,每一条都通往不知名的去处。
他默然想着自己究竟该往那条路去呢?
恰在此时,细微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地逐渐靠近。他的眼神霎时冷淡下来,指尖也已扣在剑鞘之上,但脚步声越近,他却越觉得熟悉。
而下一瞬,轻轻的呼唤也顺着一点微弱的光泻进洞窟中。
“山楹。”
山楹浑身一震。
蓦地抬头,却见薛鸣玉那张脸在幽幽的柔光中露出沉静的眉眼。她指尖拈着几片鳞羽,鳞羽散发着银蓝色的光,勉强能从黑暗中撕开一隙裂缝。
“我来找你了。”她说。
山楹久久凝视着她,忽而上前一步,仿佛要拥她入怀。但临到近前,他伸出的手臂在半空停滞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借着那点暗弱得可怜的光把她仔细瞧了又瞧。
“你没事就好。”
他默默松开手。
一颗心原本被揉得乱七八糟,这时候见了她,霎时像被一只手轻柔地抚平,最终平静下来。
直到他忽然注意到薛鸣玉身后还有一人。
这人自始至终都在旁观着,无声无息得有如一缕幽魂。偏它还面无表情,瞳孔乌黑。
“刚才这里还有一个人,但她现在已经走远。看位置,大约是要到出口了。你要现在走吗?”琵琶问道。它虽是冲着薛鸣玉问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山楹。
又或许,只是因为山楹一直在看它,所以它才会对峙一般地盯回去。
薛鸣玉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即便注意了,她暂时也没有这个闲心去理会。她还在想屠善和孟叔莼。可是琵琶告诉她,暗道里最珍贵的便只有穿云镜。
“你带着穿云镜走了,屠善就不会久留。至于孟叔莼……他既然有另外半把钥匙,想必对这里是熟悉的。有洞穴和暗道掩护他,屠善不能把他如何。”
“况且,还有我。”
琵琶说。
薛鸣玉:“你不跟我出去?”
琵琶:“我不能跟你走,我的使命就是一直守在这里。但你需要见我的时候,我会在湖的那边等你。”
“……可我总觉得,我这一趟来什么都没做成。”
“你还要做成什么?”它反问道。
“你要穿云镜,你也得到了;你不清楚屠善的过去,你也见到了;你以为已经死了的同伴,还活着;你要找的人,都平安无事。”它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还要做成什么?”
不等她开口,它又了然地说:“如果你是说穿云镜中发生的事,那么我要告诉你——”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你改变不了任何人。就像,一开始我就和你说的那样,我要带你去认识一个人,而不是,改变一个人。”
……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倏尔有一线天光刺入薛鸣玉眼中。
她拨开头顶的掩护,终于从井底爬了上来。天是蔚蓝的,澄澈如洗,实在是她来了沂州后少有的好天气。忽然间,她听见一声温和的笑。
“我说了,她们会没事的。你们白操心了。”
随着这声音逐渐靠近,一双鞋停在了薛鸣玉面前。她沿着下裳往上看去,终于望见一张内敛斯文的面孔,正含着笑对她伸出手。
而于朔的身后,辛道微与孟叔莼二人竟然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第78章 七十八朵菟丝花
◎……◎
可走到近前,薛鸣玉才发现——
孟叔莼的一条手臂,断了。
齐肘弯处断的,断得干干净净,以至于下半边的袍袖被风一吹,就皱巴巴地随风飘荡着。因为没有支撑。
“我这样,官是做不成了。”孟叔莼注意到她的眼神,对她笑了笑,又道,“不过这也好,我这样的人,本不该出来做官。自己总被人盯上不说,还容易牵连旁人。还是在家罢。”
“在家耕种,温书,也是自在逍遥。”
他没了半条胳膊,反倒比从前看起来还要豁达开朗许多。
“其实你要治,也不是不能治。去荒云请个厉害的大夫,也就给你新长出半条胳膊来了。”薛鸣玉对他说。
孟叔莼摆摆手,和煦地笑道:“免啦!又不是少年人,青春未过便落下终身遗憾。那才叫可惜呢。我这把年纪了,身子骨不算差,这些年也不像我从前的同僚,在瀛州日日温水煮青蛙,生生煮出来满肚肥油。”
“我能吃能睡,还能终日读书。手嘛,也不碍着什么,所幸只是没了右手。我左手还很灵便,多些日子习惯习惯就好。”
辛道微也温和地瞧了他一眼,拉着薛鸣玉的手要她坐在自己身旁。又亲昵道:“他这是心结解了,比办成一件大案子都还要畅快呢。”
薛鸣玉:“心结解了?可屠善不还活着吗?”
于朔缓缓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说:“是活着不错,可这把刀过去悬在他头上,迟迟未落。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总存着一桩事。这下可好,胳膊果然断了,人一倒霉,反而觉得本该遭逢的一桩变故终于来了。这心里自然就舒坦。”
孟叔莼拊掌大笑,“表姑知我!”
于朔没理会他,只把薛鸣玉错过的见闻一样样说与她听。她说孟叔莼原本是做足了准备,要与屠善拼个你死我活的。没成想,运气好,靠重重机关摆脱了她,还捡回来一条命。
至于屠善——
孟叔莼从暗道里的传送阵层层往回走时,她仍旧陷在鳞翅虫中出不来呢。
“不过我看她游刃有余的模样,那玩意估计困不了她多久。一旦她出来,又是一桩麻烦事。只是不知,她怎么偏偏就盯上了穿云镜?”孟叔莼叹道。
薛鸣玉:“能窥探过去与将来,这足以让很多修士动心了。”
“可真正得了它,却知道,穿云镜其实是半个骗局。”于朔意有所指地望着薛鸣玉,淡笑道,“去得了从前,可从前的事不能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桩桩、一件件发生。”
“看得了将来,但将来的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好。就像算命,信则有,不信则无。”
于朔忽然问她:“你呢,在里面看见了何物?”
薛鸣玉避重就轻答:“看见如今的那位长公主与郡主正把酒言欢……”
“只是如此?”
“把酒言欢,但,她们喝酒的地方却在皇帝的寝宫。”薛鸣玉不紧不慢把剩下的话说完。她抬起头,说,“天要变了。”
辛道微静静听着她说话,等她和于朔都安静下来,才忽然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要她和自己往内室去。“有些事,我总要告诉你的。”辛道微说。
薛鸣玉望着她,似乎已经猜到了所为何事。
她站起来,说:“好。”
内室里的光线黯淡许多,辛道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低着头,大约是在斟酌如何委婉含蓄地告知她。薛鸣玉也不急,就静静等着她开口。
半晌,她才倏尔道:“我从前和你说,我有个密友与我相识相交多年,你同她有几分相像。当时,我只觉得是巧合。毕竟,这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了。但是屠善向我坦白——”
“这不是一个巧合。你就是我那位朋友的孩子。”
她双手紧紧握住薛鸣玉的手。
“屠善——她杀了你母亲与父亲,却又保住了你。这实在令人费解。你……你要多留心才是。”辛道微眼神黯淡地垂下,“只恨我没用,帮不了你什么。”
“成璧是个好孩子,我已向她去信,要她往后在翠微山敬你、爱你如亲姊妹。她虽年少,却不是个淘气的。日后遇到什么事,也能与你互相扶持。”
她提起自己的女儿,目光却始终柔和地望着薛鸣玉,只是这柔和之中又存有隐忧。
“好,我明白。”
薛鸣玉微微颔首,神情平静得不像是说自己的事。
这反应有些出乎辛道微意料。按理说,许多孩子这种时候总是多少要流些眼泪的,抑或是面色染上几分沉痛与黯然。但薛鸣玉却冷静异常。
不过一想到薛鸣玉自幼漂泊无依,她又愧疚难忍。
虽说屠善养了她几年,可谁晓得她怎么养孩子的?定然是在外孤身一人吃了不少苦头。
于是她又拉着薛鸣玉叮嘱了好些话,絮絮叨叨,简直要把一个做母亲的心都一股脑倒给她。她绞尽脑汁地苦苦思索着,生怕遗漏些什么。
最后还是薛鸣玉委婉措辞道:“夫人,我已知事了。”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了。
辛道微一怔,良久才轻轻地拍了拍她手臂。
“多的我就不啰嗦了,你好好的。”
好好的……
可一日屠善活着,她的头顶就一日蒙着片阴影。如何能好得起来呢?
薛鸣玉直到离开了沂州,都还在漫不经心地想。想自己接下来该作何打算,又想到那日在穿云镜中看见另一个自己,她说,她等着她。
穿云镜还是在她手心,已经完全与她的血肉粘连,长在了一处。
于朔那会儿轻轻抚过它,却说:“你带走罢,它应当属于你。”
“可你之前要我把它带出来,交给你……”
于朔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它。只要它不是落在有坏心的人手上,给谁,其实我都不在意。我说了,信则有,不信则无。而我,不信它。它既然认你为主,那合该是你的。”
“你走罢,屠善很快就要出来了。”她沉静地望向天边。
薛鸣玉:“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或许吧……”她轻描淡写道,“但沂州也远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毫无还手之力。弱者,总有弱者自保的手段。她强归她强,真要再如数年前那般搅得沂州大乱,沂州会和她拼命。”
“你看她这回不就是静悄悄地来了吗?”
于朔淡淡一笑,“当年她可是一人杀穿两州,视天下修士如蝼蚁的。还是老了啊……”
但再怎么不如从前,还是走到哪里,便让哪里的人闻风丧胆。
薛鸣玉落后一步跟在山楹身后。
两人一路走传送阵,好不容易到了襄州,山楹却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他先前受的伤太重,孟叔莼给辛道微的那块灵玉虽能关键时刻保住他一命,却终究只是吊住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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