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风寄月
沈竹漪长睫一颤。
云笙眼尾弯弯道:“那你可要好好活下去,长命百岁,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来杀我。”
“当然了……”她转锋一转,“如果一直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失血过多,死在我前头了,那多可惜啊。”
在他愣神之际,她夺走了他手中的剑,挽了个轻巧的剑花:“我曾经也不会用剑,世人都说,我灵力稀薄,与剑法无缘。”
“可是我那眼高于顶的小师弟却告诉我,用剑,手脚健全便行,何须灵力?他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厉害的剑修,他授我剑法,连我这提不动剑的人都学了一点皮毛。”
廊檐之下风雪漫卷,她在澄澈温暖的灯光轻轻一笑:“所以,哪怕没有剑骨,哪怕没有十八式惊鸿剑法,你沈霁就不能是白玉京十二楼剑术榜首了么?”
沈竹漪没再说话。
这一夜,云笙和沈竹漪都彻夜未眠。
云笙垂头看着床榻下呼呼大睡的太子,心中越发不安。
她本想着等沈竹漪再养几日伤再走,可她却很快发现了异样。
太子寝宫,就算他屏退了服侍的人,也未免太安静了。
王庭的人不是傻子,说不定已经有所察觉了。
想到这里,云笙坐不住了,决定第二日入夜便走。
她找到沈竹漪,诚挚道:“就算你现在仍然不信我,可王庭之内犹如龙潭虎穴,不可在此滞留,我们先扮作宫人出去,出去之后,你若不愿与我同行,我也绝对不会再跟着你。”
沈竹漪沉默不语。
可哪怕一样是面无表情,云笙也能通过他眉毛和嘴角的弧度,判断出他应该是同意了。
云笙当机立断,拉上五花大绑的太子作为垫背的,身披夜行衣,手持符箓,做足一切准备后,才让那太子走在前头,推开了正殿的大门。
朔风伴着柳絮般的雪卷进来,云笙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她用匕首戳了戳太子的后背:“你走前边。”
太子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照做。
四周的玉宇瑶阶、亭台楼阁都悬挂着八角宫灯,在皑皑白雪中融化成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四下无人,万籁俱静,云笙用刀抵着太子,不敢有一丝懈怠。
身侧并肩同行的沈竹漪静默无言,雪粒落在他清隽的面孔上,融化后化作他眉间的一道水泽。
就在这时,一道飞箭射在了她脚下的积雪中。
云笙猛地抬头。
四周的覆雪的乌檐之上,冒起一片火光,伴随*着密不透风的结界笼罩而下,一群持弓的王庭卫军显露身形,九曲回廊之下,站着一片手持火把的黑衣人。
缓步走来的掌事公公阴恻恻道:“咱家就说,太子殿下的衣食住行都有登记在册,太子无病无灾,何时需要伤药了?且昨日太子竟无传唤一名妾室……当真稀奇。原是你这沈氏余孽,胆大包天,竟敢挟持太子!”
太子激动地挣扎了两下,却因被符箓封住嘴,急得满脸通红。
云笙将匕首抵在太子脖间,冷声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乖乖放我们出去,否则这狗太子的项上人头不保。”
说着,匕首便在他脖颈处带出一道血痕。
眼见那些人还在放箭,她撕掉了太子嘴上的符箓,太子低头看着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怒斥道:“你们这群废物,没看见孤还在她手上吗,动什么手,这女人是个疯子,疯子懂吗!你们要是伤了孤,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掌事公公老脸一白,只得吩咐道:“都停下、停下!绝不可威胁太子安危!”
云笙道:“把结界打开。”
掌事公公咬牙,关上了手中的法器。
云笙挟持着太子步步前行,眼见快要到结界出口。
突然,一道可怖的威压凭空而至,云笙猝不及防抬起头,就看见空中一道五指虚影飞快朝她压过来。
她连忙持符念咒:“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如律令,摄!”
符箓化作的金钟护在了周身,却被那五指一掌轰碎。
连带着云笙贴在太子身上的那张杀符也被击碎,云笙后退几步,连匕首都握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就在这瞬息间,太子就被王庭的人救走。
掌事公公看见来人,大喜道:“贼人休得猖狂,广阳宫宫主已至!”
来人是一个脚踏鸾鸟的中年男子,腰间的令牌刻着广阳二字,落下的眼神像是在睥睨蝼蚁,淡淡吐出一字:“杀。”
话音落下之际,王庭的卫军纷纷拔刀上前。
云笙只听身侧一道剑出鞘的清脆声响,沈竹漪持剑刺穿了一个王庭卫军的身体。
他出招狠戾,一剑封喉,血液飞溅在他白玉般的脸上,身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崩裂,他浑身都是血,别人的,自己的……
感受到湿润的血液浸透薄薄的衣衫,他持剑的手兴奋地颤抖。
掌事公公一脸惊讶:“他剑骨已除,怎还如此厉害……”
太子揪着他的耳朵吼道:“厉害什么厉害,还不速速叫人放箭,杀了他们!”
房檐上的卫军纷纷架起弓弩,漫天的箭雨悉数落下。
沈竹漪手中的剑格外快,将那密不透风的箭矢悉数搅碎。
云笙与他背对背而站,使出符箓阻挡剩下的箭雨。
可渐渐的,沈竹漪唇边开始渗血,持剑的手也因筋脉损伤,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云笙暗暗着急。
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转过头轻声道:“沈霁,我可能没法带你走了。”
沈竹漪背对着她,没有转身,只是像是早就料到般,讥诮地勾了勾唇。
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她没有反咬一口,只是单纯要抛下他逃命,他已然觉得很意外了。
毕竟无论她的身份是真是假,救他又是何目的,为一个废人搭上性命,都是不值当的。
云笙祭出在太子寝宫的法器,燃烧其中的灵力,自那法器中涌出磅礴的灵力,全都汇入她手中的符箓之中。
这是她从未使用过的符箓,因为光是驱使,就要消耗大量的灵力。
刹那之间,那些昂贵的法器悉数碎裂,风起云涌,她手中的符箓放出盛大的金光。
周围的人纷纷觉察到了不对,太子吼道:“这女人要逃跑,拦住她,一个都别放过!”
弓-弩手再度射出箭矢,像是密集的蝗虫一般涌过来。
云笙身上的白纱宫装飞扬而起,柳絮般的雪花落在她裙摆上,清辉的月华披满身,照拂着她温婉的眉目。
她手中的符箓光芒越来越亮,如水般拂过澄澈的双眼,乌发和衣袂随着狂风涌动,飞速道:“二十四气为君使,七十二候顺我行。风雪召来!”
近乎是在符箓燃烧的那一瞬间,云笙的双脚便结了一层寒冰,而漫天的箭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冰雪,定格在了空中。
包括那些持剑杀来的王庭卫军,掌事公公和太子脸上惊讶的神情也跟着定格住,连同着空中那踏着鸾鸟的男人,化作了动作各异的冰雕。
唯有云笙身后的沈竹漪,没有受到符箓波及。
沈竹漪唇边的笑容褪去,乌黑的眼珠茫然僵直地转动了一下,手中剑锋还在滴血。
……为什么?
那一层薄冰已然从云笙的腿脚蔓延至她的腰部。
这种符箓不仅需要灵力驱使,以她如今的能力使用,还会遭受反噬。
云笙忍着刺骨的寒冷,咬牙道:“看什么看,走啊!我拖不了他们多久——”
沈竹漪一眼也没有多看,转身就走。
下一瞬,那脚踏鸾鸟的男人身上的薄冰尽数碎裂,他终于动怒,抬手一挥,顷刻间,那些停滞在空中的箭矢也纷纷破开冰层。
云笙望着漫天落下的锋利箭矢,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起初以为,想要破除音修的环境,是要将被困在回忆里的人拯救出来。
可是仔细思索,刚刚处于她的回忆构成的幻境中,沈竹漪杀了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薛一尘,她便恢复了记忆,随之幻境破灭。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
想要破除音修的幻境,便是要找出记忆中的变数,而后将这个变数扼杀。
而在沈竹漪的这段回忆中,最大的变数,明明就是她啊……
因为在他真正的回忆里,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被剔除剑骨时,根本无人来救过他。
所以她成了这个变数。
只要幻境里的她死了,他便能从回忆解脱,而这具身体也不是她的真身,只是幻境中的虚影,死了也不会影响到她。
云笙吐出一口气,闭上眼。
不就是万箭穿心之痛,又不会真的死,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这一辈子,忍的多了,不都过去了?
可是,直至听见箭矢刺破皮肉的声音,她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痛意。
觉察到不对劲的云笙猛然睁开眼。
在这一瞬间,四周的厮杀声、风雪声都销声匿迹。
远处的宫灯,连带着火光,凝成一团团光影模糊的影子。
而那支本该刺向她眉心的箭矢,此时却被一只修长的手牢牢紧握。
血液从他的手掌心流出,一颗颗滚落,滴在雪地中。
云笙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竹漪。
他的背上,肩颈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一支穿透了他的喉骨。
沈竹漪的眸子倒映着火光和飞雪,喉间不断溢出血液。
他也不知为何。
他有一万个要走的理由。
可是在看见她被万箭所指的时候,这具身体胸腔内落下的心跳,比他脑海中涌现的,各种寡情薄意、分析利弊的思绪来得都要快,只是转瞬间,他便挡在了她的身前。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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