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好大的口气。成为一宗之始,那你岂非媚宗始祖,要在这里建宗?”元还道。
季遥歌却摇摇头:“不,这里只是开始。”择定的道,千秋万世的宏途霸业,这里仅仅是起点而已。
“你不生气了?”她并不多谈这个话题,转头问起另一事。
“那你知道我为何生气?”他反问。
“因为我鲁莽冲动,险些惹来祸事?”她似懂非懂。
元还一掌按上她后脑,看似用力,落掌之时却又失了力道:“看来没有幽精的影响颇大。”这感慨只换来她不解的目光,他亦不做解释,只又道,“记住,赤秀宗是你我之岛,不是你一个人的!”
季遥歌还没琢磨透他这话里意思,他已腾身而起。八道青牌自他周身浮现,浓厚的灵气自其上绽开。苏朝笙与花眠闻得响动从旁走来,小奶猊也停下撒欢的步伐,冲到季遥歌脚边,仰头呆呆看着元还。
天海广阔,独一人高浮于空,元还闭眸掐诀,指掌翻变,悬崖上海风陡烈,裹夹着山海灵气卷开,涌入那八面青牌之中。远浪扑岩,涛声碎震,似都随其而颤。
“这是……太合八极?”苏朝笙喃道,眼现迷离。
“太合八极?这就是传说中的太合八极?”花眠闻言却是满面兴奋。
便连高八斗也化作人形站在季遥歌身边,微诧:“这般年纪,竟已领悟太合八极……三星阁士之位都委屈他了。”
余话却无。
季遥歌未涉其道,却也曾在宗门算字术中见过此术。太合八极并非攻防法术,却是门极其精深的算法,可测天地之广,湖海之深,可算星象之更,万物之迭。纵使她非此道中人,也深知其法之艰涩,在万华的奇术中可排头三。
“起。”元还沉喝一声,散袖挥牌,八道青牌化作巨碑朝八个不同方向远远散开,轰然落在这座岛屿的外围八个位置。
刹那间,无数交错的青芒亮起,密织成网,经纬交错,将这座海岛彻底笼罩。季遥歌只听得他在半空中又传下一声:“把你们的灵力借我!”却是元还头一回开口要借灵力。
众人无二话,围着元还飞起,各执一位,运转全部灵力,注入元还身内,一时之间,他霜发齐飞,白衣如龙,只有面容沉毅似山,眼眸璀璨若星,看着脚下这片被青网覆盖的海岛,双手凌空而划。只见他指如墨笔,不过片刻竟在空中画捏出山峦丘陵,赫然便是个微缩的赤秀岛。
约有半日光景,赤秀岛的全图方成,青芒渐渐没入地里,众人收力,元还自半空飞下,满额生汗,季遥歌两步掠自他身畔,将人轻轻一扶,元还倚着她摆手道:“无妨。”又将那微缩的岛屿样式展于众人面前,指着道,“我已将此地地势探明,东南方位有水脉回护,聚气藏风,灵气最为充郁,乃是修炼之上选之地,我们可将洞府筑在那里。另此岛岛势平和,易攻难守,若要长驻需得布下攻防大阵,可借潮汐之力布个外防之阵,再借天星观遥……”
他指着岛屿样式的各个方位,将建岛筑府所需准备之事逐一说出,从岛屿地势到法阵布置,再到筑府之事,无一不涉。几人只是静静听他分析,毫无插言。从天明至夜沉,星彩熠熠,季遥歌只觉听他说起这些甚是舒坦,很有山河在胸,星月成握的气势,仿如这天地山海尽在掌中,一字一句虽无渲染,听来却也气魄万千。
那便是元还,法术未必最强,修为不见得最高,却是她生平仅见之人。
无一人可比。
“我这太合八极,只能探明山海地势,为筑府奠基,但这岛中到底藏有何物,却仍需诸位齐心探寻。朝笙为丹修,对药草极为熟稔,山中草木便交托于你;花眠你出生制器世家,对矿料自有独道见解,此地砂岩矿物便由你探查。我与遥歌会负责洞府及法阵之事,我们分头行事,尽快熟悉此地。”他将每个人的任务安排得妥妥帖帖。
“好。”苏朝笙二话没有点下头。
花眠更是兴奋非常。
又交代几句,几人便各自分散,无一刻耽搁。
季遥歌跟着元还飞到筑府之地,那是处峰群,数峰群立,如仙人遣指,星月落辉,流雾氤氲,飞瀑垂悬,溪回地脉,确如他所言是个极佳的宝地。
“要如何建府?需要哪些材料,你列个单子,我去寻来。”季遥歌借月色看这风水宝地,无不满意。
元还低笑出声:“不必。”语落,他袖摆一挥,将囊中法宝一件件祭出。
“吼——”小奶猊被法宝陡绽的光芒迷得眼一花,兴奋地满地乱跑。胡小六跟着二人,也震得目瞪口呆。只见元还祭出的法宝中,有六重楼阙一座,飞岩洞府两座,巨石神兵三尊,并十数个机关械甲人,轰轰几声齐坠落地。六重楼阙落于最高的主峰之上,飞岩洞府悬联两座山峰之间,巨石神兵凿山挖地,机关械甲人搬抬布置……寂静无声的海岛刹那间热闹起来,飞鸟走兽四散惊出,珠光照得四野亮如白昼,远远观出,似上界仙人下凡,开山移石。
季遥歌情不自禁摸上自己发髻间的楼簪,忽然想起小木头人说过的一句话。
“他好东西山那么多。”
与眼前这些比起来,她拿走的这枚楼簪,果然只是沧海一粟。
“洞府粗陋,先用着吧,待来日再慢慢完善。”他瞧她一脸惊愕,笑容又大了些许。
季遥歌便看着他所谓“粗陋”的洞府,六重楼阙在遥远夜雾间绽放五色光芒,似仙宫玉楼,飞岩石府雕如狮虎,气势万千,她看不出哪里粗陋。
“已经足够了。”她道。
“不够。你我二人的洞府,不可过简。”他往前几步,目光落进茫茫夜色。
“什么?”季遥歌一时未能转弯,不解其意。
“我说了,赤秀宗,属于你我二人。待此府建成,你便同我一起闭关。”
第142章 闭关
海上的夜深沉而广袤,然而幽寂的山峰却被各色光芒照得通明,远远望去,仿如漆黑夜晚浮现的蜃楼,光彩夺目。季遥歌从未像此刻之般,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以至于元还的声音落下许久,她才开口。
“我能帮些什么?”
“走吧,帮我布置法阵。”元还回道。他们都要闭关,防御才是重中之重的事。
海岛庞大,布阵需得借助天地之势,非一朝一夕可成,不像洞府那样有现成之宝可用,要比建府要难上许多。幸而元还已探明全岛地势,心中已有计较,不至瞎子摸象,难窥全貌。
季遥歌接下他递来的一套三十六幡阵,按他所指位置,与胡小六二人逐一将幡旗埋入各位。元还亦未闲着,安置机关械甲人、绘制符箓、设置阵眼……桩桩件件亲力亲为。
岛上敲闹一宿,轰鸣声在海浪翻腾之间轰轰烈烈,潜伏海上窥探的群妖,不论是站于虎雕王背上,未曾死心的桀离,还是被其他兽妖派来打探消息的小妖,入夜后便都被岛上动静所惊,至天明时分方看清,原本空荡荡的荒岛,竟立起高楼巨阙,三尊巨像耸于峰顶,怒目望海,半隐半现在淡金云雾中。
一夜之间,荒岛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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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笙与花眠两人第二日晌午方归来,忙碌了一天一夜,众人灵力皆有耗损,便在六重楼阙前暂憩。元还已令胡小六在楼前种下食灵而生的泽元树,此树食灵而长,朝生夕果,果成而树枯,其果有固元回灵之效,可供众人回复耗损灵力。
泽元果灵香诱人,一口咬下汁液四溢,有若仙桃。季遥歌捧着果子有一口没一口吃着,苏朝笙坐在她身旁,只将泽元果把玩在手,双眸却遥观已然耸起的楼阙,感慨丛生:“元兄果然还是老样子。”
“他从前什么样子?”季遥歌好奇。
“囊中尽是我等看不懂的法宝,既不能打也不能防,不过每到关键时刻却有大用,如今又更加了得了。”苏朝笙笑开。
那厢呈大字瘫在地上的花眠却掩不住满目兴奋:“不愧是我从小就钦佩的元世叔,跟着他果然涨见识!”
几人打趣两句,只见不远处的元还腾空飞起,运指作笔,在楼阙的石匾上刻下险劲遒美的两个字。
赤秀。
至此,六重楼阙得名赤秀,左为卧狮,右为睡虎,面海临崖,气象万千,非昔年双霞赤秀可比。
季遥歌略略失神,也不知若旧日同门看到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想。啼鱼之变距今已有两百多年,当年活着离开啼鱼州的人,也不知还剩多少……
“你们探得如何?”元还折身飞回,问苏花二人。
“时间仓促,未及细探,只发现灵草三种,东面礁洞与南边树林各有五百年以上的凤噙两棵,还没成熟。除此之外,就只是些寻常草木。”
苏朝笙语毕,花眠当即接语:“这岛上没有矿脉,倒是海边的沙砾含有鸟金矿粉,若经淘澄冶炼,可得鸟金矿,是铸箭的好东西;另岛上生有翠橡树,其木是制傀儡与机关的材料,汁液沉胶可得玉胶,那在万华上可是好东西,用途可大,不过在这里似乎没人会用。”
“对了,我探岛时发现,此岛灵草虽少,毒虫毒物倒是颇多,还皆是万华罕见的东西,可以提炼出数种毒液。”苏朝笙又思忖道。
这二人一为丹修,精于药途;一为铸剑师,于制器一途自有研究,各有所长,经一日一夜的探寻,虽没发现特别罕见的天材地宝,然寻常之物在其手中亦有千般变化,此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便已想出无数的可能来。
“鸟金可造箭,玉胶经炉炼可得胶筋,能为弓弦。丹道与器道相辅相成,所出之物则更为丰富。”元还话不多,只适时点拨二人。
他二人皆是聪慧之辈,一点便通,很快领悟元还之意。
季遥歌只默默听着,她虽不精于创物之途,却也自元还的点拨中有所领悟。这世间万物无不相辅相成,绝无一途是孤道独行,其间千丝万缕总有联系,宛如一张巨网织就这尘间万象。
“在想什么?”那厢讨论得火热,她却不置一语,元还不免问道。
“没什么。”季遥歌摇摇头,打心中佩服他们,“觉得你们很厉害。”
三人均是一愣,却听她又道:“道法再强,若只用于私斗,也不过一人胜负,争强斗狠的手段,怎及你们潜心造物,功在千秋?”
何谓强者?从前她觉得以一己之力能敌万钧之势,毁天灭地,神佛难挡,便是强者,比如谢冷月、萧无珩之辈,所以勤修不辍,为的是有朝一日不再成为他人掌中蝼蚁,任揉任捏,却是不知天生万物,贵在其“生”。灭一物简单,要生一物,却是集众之能而难成之事。
千秋百代,造物之神,方有如今天地毓秀之象。
元还目光无声温柔:“你能这么想,是长大了。”
她眼中尚存疑惑,却听他又道:“只是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有生便有灭,万物更迭,轮回往复,修道者窥天而行,这天道便是世间无字法则,若能得证己途,便为世间留下一条可行之途。千万年来,我们不亦踏着前者所行之途,再修己道。”
季遥歌闻言看看自己的手——她的道?她的道是什么?
“我说你们别扯这些虚的东西,快回到正事上。”花眠听着这两人云里雾里的说话,已不耐烦地挠头。
季遥歌整整心思,将储物空间里青角玄甲牛的东西一股脑倒出,道:“这些是玄甲牛身上取得的东西,澄晶、兽骨、灵草,全在这里。你们看看有什么可用之物,拿去便是。若要在此长修,少不得要与外界兽妖打交道,我们能炼制的东西,怕整个流放之岛都没地儿能出,这便是我们的强项。只是适才听你们之言,岛上只有初材,并无祭炼之物,所以眼下我们需要先赚些澄晶换取所需,再雇些人手回来。”
说了两句,她便一跃而起——要她创物是不可能了,这非她所精之事,但她可以处理外务,想办法替他们捣腾他们所需物件,不管是以物易物,还是接取安海城的任务赚取澄晶,又或是和其他兽妖打交道,她都可以。
“你们缺什么告诉我,我现下就与胡小六去趟安海城……”
话没说完,她便被人一掌拉下。
“这些事,他们二人尚可应付,暂不需要你出面。如今洞府已好,法阵也已完成五六成,当务之急,你我要先闭关。”元还将她的手握入掌中,提醒道。
季遥歌方想起这事来,轻拍额头——比起元还,她仍旧太稚嫩了。
“二位,我与她皆需闭关,这岛上之事……”元还拉着她朝苏花二人道。
“元兄放心,我定与你们护法。”苏朝笙回道。
花眠也拍拍胸:“有我在,再给这岛安些机关傀儡,肯定安全。”
“多谢。”元还拱手。
季遥歌亦随之行礼道谢,却听元还又道:“洞府有三,悬岩与楼阙,二位先挑。”
苏朝笙站起,朝楼阙与悬岩一望,笑答:“我喜欢那卧狮悬岩,岩后是片沃土,我可用来种些灵草,甚好。”
花眠闻言朝季遥歌挑眉,亦道:“那我便要睡虎吧,方便我炼器。”
话虽如此,季遥歌却心知肚明,虽然元还让苏朝笙与花眠先选洞府,他们仍将主楼让给她与元还,心中暗暗领了二人这份情义,只等来日思报。
元还也未推让,点头领受。
几人又商议了一夜,方将闭关后的种种事宜商量妥当。因群妖环伺,为安全着想,苏朝笙又将自己的一件仙宝千蔼流岚祭出,加在三峰之上,花眠亦帮着元还将傀儡械甲人与各处机关一一安妥记牢,众人才堪堪放心。季遥歌则将楼簪内的任仲平唤出,令其在峰上洒扫门庭,又将三只猢狲接入岛上,再将高八斗放出交代一番。
至第五日晨,万事齐备,元还腾至三峰上空,祭出仙宝封山藏海鉴为阵眼,下压这赤秀岛的样式,八道青光自封山藏海鉴上射出,没入早已立于海岛八方的太合碑间。众人只觉岛屿重重一沉,四周浓雾涌起,刹那间将这岛屿包裹。
赤秀岛外的海域上,桀离已在此蛰伏五日,正暗中窥探揣测岛上情况与那些人的身份,忽见海面上浓雾骤起,将整座海岛掩去,他大惊,驭雕而上,冲入浓雾之间,却不见岛踪。
不过五日时间,整座赤秀岛,竟凭空消失一般,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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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得名“赤秀”的楼阙内,已被设下两重禁制,火红的幼猊伏在殿门处,看守此地门户。季遥歌随着元还缓步往里行去,楼中明珠做灯,玉树为柱,华光流彩如仙宫神府。楼有六重,重重换景,至高处竟是一隐秘小境,有飞瀑流泉,天穹洞府,日精月华交替而纳,磅礴的灵气竟比外界还要浓郁三分。
“你这洞府好生特别。”季遥歌边走边叹,目光一刻不曾停下。
“这是境中境,我以灵气养了一千多年,是用来突破化神之宝。”他负手而行,带着她径直往穹洞走去。
“你要破境了?”季遥歌脚步微顿,不是疗伤吗?
元还知道她的疑惑,并没回头,只道:“嗯。在去昆都之前我境界已满,本当闭关,只是迟迟没有择定闭关之所,此番来这流放之海倒是意外之获。在此闭关倒好过在万华闭关,免得我那死对头前来捣乱。如今虽有伤在身,不过梵天困生咒困生修道,既是死劫,亦是生关,修者入凡轮回,经生老死涅槃归来,蜕行晋阶。”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他进入穹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