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对画外之人而言,季遥歌不过闪神片刻而已。
季遥歌便将所见之景道于花蓁,胡小六闻言却惊讶睁眼:“季姐姐,莫非你看到了幽篁与玄寰?”
“有可能。”花蓁已重新将手套戴上,“幽篁的画素来神奇,有引神入画之力,每个人在画中所窥之象都不一样。你若能看到幽篁本象,证明你与此画有大缘分。好好收着这画,不论是因为幽篁,还是因为蜃海仙国,此画都极其珍贵。要知道如今在万华上,可没有一张蜃海仙国的画景。”
季遥歌应是,又问慈莲可知这画的来历,慈莲却摇头:“蛟族向来有收藏天下宝贝的习惯,又是王兽,会藏有这样的画不足为奇,要问来历,我也不知。”
蛟族已覆灭,慈莲不知,季遥歌就更无从打听起,也只能暂时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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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心中疑窦丛生,有再多心事,该做的事季遥歌还是得做,她没有太多时间花在胡思乱想上。
元还一回便音信全无,季遥歌给他传了两次言,他只是简言回复,思及他回去必一心扑在五狱塔的事上,这人一旦钻入自己的领域中,便会全情投入不顾他事,季遥歌早已习惯,也就不再打扰他。
如今她手中有一宗一城要顾,也是分身乏术。赤秀宗暂时交给花眠,蛟城这里是荒城,一切从头开始,最是棘手,幸而慈莲与花蓁愿意暂留蛟城助她。蛟城内多处法阵失效,机关损毁严重。好在有花蓁,她自从脱离花家不再铸剑后便转而钻研法阵,倒一心修复蛟城,慈莲与季遥歌反倒为她打起下手来。
如此忙过一个月,元还自太初送来人手并构建图纸,为蛟城与赤秀两地架设传送大阵,以便两地往来。季遥歌也从赤秀调拔人手过来,重建蛟城,又派人前往昆都,托花铮等人重金购买所缺各色材料,手笔之大,震惊万华几大仙市。
至此,赤秀与季遥歌在万华仙界财名远传,被喻作“大财仙”。
时间转眼入冬,两地传送大阵建成,季遥歌了了一桩大心事,赤秀与炉海两地的传送也已建得差不多,第一批黑油已从炉海送抵赤秀宗,季遥歌用三分之二建作新的机关秘宝,分设赤秀与蛟城两地,以作城护之用,免得宵小觊觎。余下三分之一黑油留存赤秀,以备不时之需。万华之上已有修士慕名前来,意欲归入赤秀宗门,不过都是些散修,有许多还是昔年啼鱼旧人,都被暂留赤秀,交由还未离去的夜珑筛选。
如此这般,一年已去,赤秀名声初显,蛟城亦在翻新之中,季遥歌终于有喘息时间,百务暂托诸人,遁入潜渊闭关,临去之前,她秘会花眠。
“这是……”花眠拈起巴掌大小的一只不透光黑瓶,“黑油?”
“嗯。”季遥歌点头,沉声道,“三月是三星挂月阁月阁士江尘的觅宝会,邀帖已经送来,不过我那时在闭关,怕无法前往,你替我跑一趟,将这瓶黑油私下赠他。”
“这么小瓶的黑油,没什么作用。”花眠有些不解。
“无妨,只要他认得黑油妙用,亦或有人认得,就够了。”季遥歌笑笑。
花眠一点便透:“你的意思是……姜太公钓鱼?”
钓的是三星挂月阁。
“这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季遥歌眯上眼,顿了半晌才再加一句,“你元世叔若问起,也先瞒着吧。”末了是一声轻叹。
花眠错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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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二月,季遥歌入潜渊闭关。
这一闭关,岁月流逝,转眼枫红叶黄,白雪覆岭,复又抽芽挂绿,两年又过。
潜渊内盘膝而坐的人身上,一道人影浮起,从季遥歌身上走出,由虚化实。
幽静沉紫的空间中,两个季遥歌静面面相对,一坐一站。
“去吧。”坐的季遥歌只看她一眼便闭上眼眸。
站的季遥歌点点头,转身掠出潜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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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月,鬼域赤莲川红莲盛放,有人踏莲川而出,震惊全域。
那人一身红衣,执红莲而笑。
昔日朗朗少年,堕魔重生,万仞大师兄随白韵同逝,世间只余鬼域魔尊——
顾行知。
第207章 媚门仙主
鬼域下起万年未逢的红雪,满天红影纷扬而洒,没有冰意,触及肌肤时化作一点炽热渗入肌肤,留下一片薄薄淡淡的红色莲影。雪是被赤莲浸染了无数年的赤莲川水所结,飞在半空犹如花雨。悠长吟啸从川底传出,似剑吟又如龙啸,红色身影点过莲川盛放的红莲,化作残影,从赤莲川雾气茫茫的迷障间飞出。
守在鬼域外的鬼修呆呆地看着飞出的人,忘记反应——按鬼域延续万年的规矩,能活着出赤莲川者,不论道行高低就是赤莲魔尊,更遑论眼前这位以垂死之躯送进莲川,不过三年就引雪而出的男人。
鬼域已有多年没出过魔尊,赤莲川也有多年没人活着出来过,久到世人都快忘记这个规矩。
“赤莲魔尊,是赤莲魔尊!”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四周很快响起阵阵声浪。
顾行知却略茫然地放眼四野——这里与万仞太不一样,山是黑的,河是红的,天空幽沉,日月也无光华,风里送来的是赤莲浓郁的香味,这花以川中万魂滋养而生,似出自地狱的花,美得妖艳。
这里不是万华,而是万华修士闻风色变的邪窟魔洞,是他从前最不愿,也最不屑的地方。
可……那又如何?
他现在活着站在这里,被奉作魔尊。
区区八百年时间,他与白韵,一个成为赤莲魔尊,一个成了媚宗仙主,百年前想来荒谬无稽的事,斗转星移却已人事皆非,只可惜了那曾坚定过的东西,到如今都成了一笔笑谈。
如这满天红莲雪,爱恨皆覆东流。
他指尖微勾,天际红雪凝在指腹,渐渐勾勒出一朵盛放赤莲,被他放在唇边,浅淡的笑隔莲而挑,白皙的肌肤愈发苍白,红衣墨发颜色炽烈,一笑便惊魂慑魄夺人目光。
川外声浪不知何时止歇,闻讯赶来的几个修士已掠至赤莲川前,满面惊色地看着顾行知,顾行知指腹搓过,那红莲在指尖化作齑粉,他静道:“地阳宗的人?”
来人应是,他微微颌首,目光从几人身上随意扫过,最后停在正前那人身上。
那人全身皆裹在一袭黑色斗篷内,就连面上也遮得严严实实,看身形是个女人,只露细长的眼,眸色激动而又小心,复杂万分。听到他开口,她才恭敬道:“有请尊上往地阳宫一叙。”声音沙哑,极不好听。顾行知飞落川下,倏尔出手,将她兜帽并面纱震落,语气淡到无味:“故弄玄虚,地阳宗的人连真面都不敢显露吗?”却闻身边几声惊声同时响起——
“少主!”
“住嘴!”那人却是恼恨万分地回头。
顾行知眼中方露些许诧异,看着眼前爬满枯痕的丑陋脸庞,完全无法将她与昔日巧笑倩兮的女人联想在一起。原风晚亦慌慌张张将头脸再度遮起,顾行知却是蹙眉:“你真是原风晚?”
“师兄……”她眼眶微湿,蓄满期翼,岂料对方不过一笑,什么也没问就接受了这样的她。
不,应该说,他毫不在意。
“换个称呼吧,你我都已不是无相弟子了。”顾行知边说边缓慢往外行去,两侧的鬼修有些惧怕地让出道来。
“那……”原风晚想了想,“行知……”
顾行知却又笑出声来,转身逼视她。尽管他眼中并没嘲弄,她仍旧觉得他的笑像是对她最大的讽刺,如今他二人不论是样貌还是道行,都可谓天壤之别,她在他面前像是一只蝼蚁,卑微丑陋,这滋味像无数针扎在心里,他越是云淡风轻,她就越是痛苦,如被人从云端狠狠拽落泥潭,跌入地狱深渊,而唯一可以救她的人却袖手旁观,垂眼看她挣扎。
“再换一个。”顾行知摇头。
原风晚想了许久,才艰难开口:“魔尊,顾魔尊。”——一个称呼,将他们前八百年的同门情谊与大婚的夫妻之缘,尽数抹去。这认知让她恨不得撕去这身皮肉,亦或死在季遥歌剑下,也许在他心里还能留些情分。
顾行知“嗯”了声,又平静道:“想跟着我?”
这话问得直接,原风晚不免一愣,却猜不出他话中之意,他伸手,再度扯落她的纱帘,不见温柔:“别遮了,你我都明白,再遮也回不到从前,我与你前情已了。你要想跟着我,可以,带着你的地阳宗归附于我。”
原风晚心中狂跳不止,沙哑声音愈发低沉:“我们行过双修大礼,地阳宗本也该……”
话未说完就被顾行知的笑声打断,他变得比从前爱笑。
“原风晚,你没明白我的话。归附于我,拜主称臣,如此而已。”
一句话说得她浑身如浸寒冰,她要的是夫妻携手,他要的却是尊卑有别。
顾行知将纱帘抛回给她,踱步往外,声音遥遥传来。
“好好考虑,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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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山花大盛,各处芳菲尽染,北圣斋的冰原却是十年如一日的剔透晶莹,毫无化解之意。不过今日为了迎接赤秀宗主出关归来,整个北圣斋被妆点得焕然似新。冰枝玉树上挂的五色晶花是以被磨得薄得如蝉翼的晶石所制,十里晶花盛开,漂不漂亮倒还另说,但肯定有钱,万华上找不到第二个宗门能如此大手笔地把晶石暴殄天物用在装饰上面。冰湖上是四处搜罗回来的灵兽,白鹿雪鹤绒兔青狐……并不惧人,在冰湖上到处蹦哒,给这片死寂的冰天雪地添了些跳脱欢喜,几点草色点纵在冰面上,是万华极其罕见的无根翡草,岛下挖了巨湖,湖中浮冰上是原来的北圣斋祭所,围绕祭所的冰池内装的却不是水,而是一潭红色浆液,在冰面折光照耀下似一池酒液,正是那只能吞噬万物的混沌邪兽巨幽。
季遥歌有点无奈:“花眠,我是不是给你的权力有点大了?”闭关前她拔了一大笔灵玉和晶石送到赤秀由花眠与胡小六调配,以充立宗之本,结果三年后就给她看这个?不知道的人以为她人傻钱多烧得慌。
胡小六还是男装,朝花眠横了一眼:“看吧,我就说季姐姐不喜欢这花里胡哨的东西。”
“你们懂什么?这是门面!门面知道吧?不这样外头那些修士怎么知道咱们宗的实力?财雄势厚,横扫万华!”花眠解释起来自有道理,看着炫目冰湖满目得色,双手插腰,觉得连腰杆子也粗上几分,很好地诠释了一个词。
财大气粗。
“放着好好的传送阵不让我用,非要我从冰原过来,你不会就为了让我看这些吧?”季遥歌为了阻止这两人吵起架来,适时打断花眠。
“怎么可能?”花眠双手合什拍拍掌,冰面一阵震动,忽有七座引桥从地上升起,很快浮空的赤秀岛连作一体。一阵笙箫弦琴和乐遥遥传来。
鹤唳凤吟声大作,几只凤雀与仙鹤自东西两头飞来,凤雀上站的是体态妖娆的女修,仙鹤上站的是风神俊朗的男修。修士们从凤雀与仙鹤背上翩然七座引桥上,连同原来站在桥上的修士一起齐声高唱:“恭迎宗主回宗——”
“宗主回宗——”这是回音,传到云上赤秀。凤雀与仙鹤在半空绕飞,无数细珠晶粉洒脱,飘了季遥歌满头满脸。
饶是季遥歌见多识广,也从没被这般对待过,她应该高兴的,可她高兴不起来——钱,这都花的她的钱!
“花眠,你以前没加入媚门真是可惜了!”听着排山倒海似的唱和声,季遥歌阵阵无语。
“这可是近年新召入宗的弟子,有些还是我亲自去凡间挑选的好苗子,怎么样,不比那些名门大宗差吧?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修士想进我们宗,都在北圣斋外徘徊着!”花眠无视她话中嘲讽,仍旧得意,“得知你要归来,他们特特儿来此迎接,你身为一宗之主,也该见见自己宗内子弟了。”
季遥歌从发间拈下两颗玉珠,笑着道:“给你半天时间把外面的晶花拆了送回库里,这些玩意打扫干净,不然你就回昆都去吧。”她不想养败家子。
“别呀!我不回昆都,那里老闷了,再说昆都下任城主人选已经择定,我爹让我好好留在这里服侍孝敬您,季姐姐,季小祖宗……”花眠哭丧脸,“我马就收拾,你多宽限两天……”
“嘻嘻!”胡小六取笑他,换来花眠一个锁喉揽肩。他怕季遥歌,可不怕胡小六。
“放手!”胡小六怒喝一句,却听他道:“这么多人,小六可有看中哪个?哥哥给你搭桥做媒,你也该找个可心人了。”一句话没说完他的胸口就迎来胡小六肘击。胡小六面颊通红,骂了声:“你就是个眼瞎的。”然后几步跟着季遥歌跑远,留下花眠摸着脑袋站在原处,一脸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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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虽然对花眠骂归骂,但看着赤秀宗如今模样,季遥歌心中对花眠还是肯定的,他说得也没错,身为一宗之主,却连自己宗门内的弟子都没见过,委实不像话。这两年多时间里,花眠和胡小六分管两头,一个负责赤秀,一个照管蛟城,倒都成长飞快,反而是她,成了个甩手掌柜。
“恭迎宗主”的声浪震得冰桥瓮瓮,季遥歌缓缓迈上引桥,在众人瞩目之下踏过这段接引长桥,转身飞入半空,莹白玉掌凌空挥过,手背上的荧曜陡然射出百道青光,天空飘落数百枚鸽蛋大小的碧青凝珠,落在一众修士掌中,触肤便化,竟是纯水灵气所化之物。宗门弟子修为平平,纯水灵气于他们而言可遇而不可求,得此重宝无不欢欣,再加上季遥歌久未出现,有传修为不过元婴境界,在万华各大宗门里也只是平平无奇的道行,怎料一出手便化纯水灵气,这般修为可不是随便一个元婴修士就能做到的,哪怕是化神境界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没有对灵原的充分感悟,绝无可能凝结灵气。
如此一来,宗内新弟子对季遥歌信心备增,再加她一派风流洒脱,眉眼生媚,自成倾国之姿,又是惊眼万分,便不用一句话,举手投足就已能征服人心,令得一众低修心甘情愿俯首跪地。
“多谢宗主赐宝!”又是一阵声浪响过。
季遥歌此时方出声,声音悦耳至极:“赤秀新立本座便闭关自修,尚无机会与诸位见面,这便算是本座的见面之礼,各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语落又是一拂衣袖,遥将这百人扶起。
待得众人再望之时,季遥歌却已消失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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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北圣斋,赤秀岛倒没什么变化,季遥歌拨弄着手背的荧曜踏进赤秀宫大殿。
她在潜渊三年潜心吸纳龙丹力量,龙丹乃是天地至宝,其力奥妙无穷,令她对灵气之悟提极致,再加上元还所赠的荧曜,她如今已能娴熟控制水灵气,因蛟龙喜水,但本体却属金火,故金火二灵亦能掌握,五行灵气已掌其二,还余木土而已。
不过龙丹之力委实庞大,三年也只够她吸收皮毛,可外间事多,她不能久闭潜渊,幸而境界已臻元婴,可以幻化分神,足令她分出元婴,留本尊藏在潜渊继续闭关。这分神化身之术所出分/身境界原要比本尊低许多,不会超过结丹,但因她为异青蛟龙,又有龙丹依持,再加上《媚骨》的牵心幻形术,她所分出的化身,与吸纳龙丹之前一样,都在元婴中后期,但修为还要精湛许多。若是本尊与化身融合,能有多大力量,她如今也说不上来,只知若然龙丹吸收完成,境界怕要一举突破化神,甚至更高。
到底能高到哪个地步,她还真估算不出。
花眠与胡小六二人跟入殿中,稍顷就有仙童奉上温茶,季遥歌呷了两口,懒懒倚在座上,听花眠说话:“你出关的消息已经传出,各大山门宗派都已派人送来贺礼,还有不少拜帖也已递进宗,盼能见你一面。”
以赤秀今时地位,多的是小宗小派巴结,毕竟赤秀掌握着整个丹炉流海的物资,又与昆都合作,暗中秘炼黑油制器,身后有无数兽修,还有元还与蛟城为靠,名声或许还不能和那些名山大宗相提并论,但实力已经不容小觑。想要结交、拜会甚至依附的修士与小宗门多如牛毛,不足为奇。
花眠把厚厚一叠拜帖摆在她面前,她连眼皮都懒得抬,只道:“拣重要的和我说,其他的你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