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听到季遥歌的话,顾行知满面震色地转头看她——
能看破法阵的生门,是为一惊;与他能有如此默契,是为一震。他与白韵五百年所培养的默契,也不过如此,而她才和他认识了多久?
季遥歌却已掠下山崖:“过去看看。”
正好,她也想探探这里的情况,好为来日进灵海作准备。元还虽承诺过带她进灵海,但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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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阵的生门,就是所留的出入口,按照推算,恰在两山之间的这片密林里。季遥歌这回却是召出自己的飞剑,拉着小木头上站上去,比顾行知更快飞到崖下,停在靠近密林的草丛中,果然遇到从里面出来的几个修士。
修士共六人,穿的是逍遥门的衣裳,举止与常人无异,只是目光呆滞,面色惨白,没有活人气息。季遥歌瞧不出他们怎么出来的,那法阵有障眼作用,从外头往里看,只能看到一片密林,这六人像是凭空出现般,排成一队循山而行。
“你要做什么?”顾行知看到季遥歌往小木头人手里塞了张符,小木头人便起身往外走,他忙低声喝止。
“我让小白去探探情况。那些人是被鬼域的驭鬼控尸术所操纵的死人,他们只对活物有感知,小白……”季遥歌低声解释,“她不是人。”
小木头人听到这声解释,回头冲顾行知甜甜一笑,就飞快地从草丛中窜出。顾行知与季遥歌藏于草丛中,只遥遥看着小木头人越来越接近那六个尸人,不由自主替小木头人捏了把汗。好在小木头人虽然闹腾,关键时候却还是能顶上用处,那六个尸人果然没能发现小白跟在后面,小白悄悄跃起,小小的身体像张符人般紧紧贴最后的尸人背上,一手揽着尸人脖颈,一手紧扣着张封尸符,朝那尸人脑门一按。尸人顿时“咚”地声僵硬倒地,而前五个尸人却宛若未闻。小白“嘿哟嘿哟”地小声嚷着,把沉重的尸人拖到草丛里。
顾行知看得无语,那边季遥歌已经在尸人身上摸起来。
“看,是不是这个?”她在尸人腰间拽下一面铜钱令,上面以血画了些古怪咒纹,她看不懂。
顾行知接过看了两眼,道:“应该是,试试吧。”语毕他看着季遥歌,思考要如何才能将这两人甩下,季遥歌也直直看着他,满眼都是“休想甩下我”的戏谑。她已出谋出力,这时候他甩下她,他就太过小人,所以思考很快有了结果。
“还能再弄一面令牌吗?”
季遥歌摇头:“我只有一张封尸符,这些尸人修为不高,如果用抢的倒是可以,但怕会惊动持阵者,得不尝失。”
一面令牌,两个活人一个木头人,有点困难。顾行知略作思忖,向她抛出一物。
季遥歌接到了那件隐踪斗篷,听他道:“披上。”她做了个长长的“哦”的嘴型,没出声,将灰旧的斗篷披在自己斗篷之外,正要系上,却见他忽然背向她,声音含糊道了句:“上来。”
“啊?”季遥歌没能会意。
“我背你。”背着她的那张脸已经涨红,顾行知在心里安慰自己——非常时刻非常手段。
身后只传来两声轻笑,绵软的身体就悄然无声地贴到他背上,皓腕绕来缠住他的脖子,将宽大的斗篷由后罩上二人。
“那我呢?”小木头人抬头,幽幽怨怨都是嫉妒——明明是她拿的功劳,却什么都没享受到。
“委屈你一会了。”季遥歌拔下发簪一挥,小木头人便消失在二人眼前,“里面太危险,你先陪陪任仲平。”
“走吧。”她将发簪重新插好,拍拍顾行知的肩。
顾行知后颈发烫,他深吸口气,欲要缓和自己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跳,鼻尖却钻入一大口她身上的幽香,心脏顿时更加难控,他不得不屏息。
二人的身形随着斗篷的罩下而彻底消失在空气里,顾行知屏着气背着季遥歌掠到了法阵之前。
铜钱令闪过,眼前这片密林就像幅画般突然融开一道缺口,顾行知背着她闪身而入。
————
法阵后的密林并没两样,只是添了些虫兽风声,顾行知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将季遥歌放下。
“别脱,你境界低,斗篷先穿着,一会跟在我身后,别乱来。”顾行知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喜归不喜,偏见归偏见,季遥歌还是能从他生硬的叮嘱里听出些许关切。
顾行知是个正人君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谢谢。”空气中只有她清脆的声音,真诚道谢。
顾行知不再多话,小心翼翼地往前掠去,为了迁就季遥歌,他的速度不是很快。密林颇大,树木繁茂,落下的天光带着一缕赤红,让这片树林变得更加诡谲莫测。二人沉默掠行许久,眼见到头,却见靠近尽头之处,一条金黄裂隙突兀地浮在半空中,浓郁的灵气从那裂隙中散发出来,精纯得叫人忍不住想就地打座吸纳。
二人不敢靠近,远远便停步,季遥歌的声音响在空气中:“这是何物?”
顾行知摇摇头:“不知。”他闭眼片刻,睁开时疑道,“极精纯的土灵气。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探探。”
“小心。”季遥歌没同他多废话,只叮嘱一声。
顾行知的身影晃了晃,消失在她身边,再次出现时,已到达裂隙之下。季遥歌藏在斗篷里的手将玉管打开,高八斗悄然爬到她耳后。
“高八斗,可知那是何物?”高八斗阅遍群书,兴许他会知道一些。
“看不出来,有些像空间裂隙,我无法确定。”高八斗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空间裂隙?”季遥歌从未听过这玩意儿。
“就是……”高八斗正要解释,语调却忽然一变,“不好,那小子危险!有元婴期修士!”
话音刚落,季遥歌便发现空气陡然变得阴寒,一道紫光直冲顾行知背心。
第52章 患难
嘶——
那道紫光并未如愿打中顾行知,而是没入裂隙里。顾行知身畔青光大作,四周气息的微弱变化已经让他在一瞬间做出反应,最危急的关头他毫无犹豫地祭出上品法宝定坤珠,在周身结下定坤甲,人迅速掠避十数步,紫光擦着他的右臂而过。
饶是如此,季遥歌也已经看到覆在顾行知右臂上的青光隐淡,衣袖被灼出焦黑裂口,对方的实力可想而知的强悍。随着境界的提升,修士的修为是成百倍加强,元婴期的修士在实力之上是碾压结丹期修士的,就更别提区区筑基期的她。他们两联手都打不赢这个人。
许是没想到顾行知能避开攻击,下一招攻击并未马上袭来,黑雾却渐渐凝聚,转眼化作道人影,纤细高挑的女人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望着顾行知。她生得艳丽,菱唇染作青莲色,与她身上的劲装同色,打扮得不像是万华之人,再看这境界,季遥歌猜是萧无珩带来的天枭宗三大护法之一。
那女人面色沉冷,只看了顾行知两眼,眼珠却突然转向季遥歌所在方向。
虽有斗篷隐匿踪迹,但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元婴期的对手还是能感知到空气里浮动的气息——她可能发现季遥歌了。季遥歌动也不动地站着,这时候逃跑毫无意义,那厢顾行知只紧紧盯着对方,不去看季遥歌,若是看了便会曝露季遥歌位置。几人眼神转换不过瞬间,那女人一言未发忽然出手,三道紫光同时从她手间射出,朝季遥歌附近攻去。
轰——两道攻击没入树林中,摧折了一大片树木,只有一道紫光对准了季遥歌,季遥歌在她出招的瞬间跃开,然而对方的攻击带着强大震力,便不被直接击中,余力也不是季遥歌吃得消的,正值紧要关头,她耳边却传来“铮”一声剑鸣,啸鹤剑横斩于她身前,勉强扛下那波震力。
顾行知手执长剑挡在她前面,二人皆被这股力道震向裂隙之处。
“你快走。”顾行知咬牙低喝。
季遥歌知道他在和她说,须臾瞬间,心念疾转,那女人却听见他的话,冷道:“一个也跑不掉。”声音高扬尖锐,遍布杀气,她掌中聚起巨大光团,不再留手。
啸鹤剑幻化作九柄飞剑,旋飞于顾行知身前,顾行知运转全身灵气打算拖住对方,可身边的季遥歌却毫无动静,他不由情急,正要催促她离开,可话未出口,一股庞大的灵压骤然从季遥歌身上汹涌倾泻,宛如山峦沉沉压来。
紫衣女人眼中划过惊疑,正在施展的法术一滞。这股灵压让她透不过气来,那是源自化神期的修士才有的灵压。莫非,那看不见的对手,是化神期修士?
顾行知也感受到这股从季遥歌身上传来的灵压,他心中虽震,面上却半点不显,只冷冷盯着对方毫不露怯。季遥歌的声音森冷响起:“本尊架前也敢嚣张?受死吧!”随着她一句话,凌厉的杀气放出,四周风雷涌动,似有强大法术正在聚集。
那女人惊疑不定,速退百步,却见那头光芒剧闪,骇人的灵威滔天而至,她当机立断将手中法术换作一面巨大盾牌挡在身前。
眼前一场龙争凤啸的斗法就要开始,冰凉的手却飞速牵住顾行知的手,他就听她骂了声:“傻子,快跑!”他瞬间惊醒,大掌反握,拉着她着朝前逃去。
那只是高八斗修练三千年的境界威压而已,并没攻击性,只能用来骗骗人。
轰轰烈烈的开场,像夏日午后的雷声,响过后一滴雨都没落下,那女人等了片刻发现预期的强大攻击并没随之而来,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被骗,怒极收起盾牌,朝着二人方向迅速打出数掌。
强劲的掌力扫起飓风,转眼追到二人身边,将二人往回卷。季遥歌修为不够,人已被风卷起身子浮在半空,只剩两只手被顾行知牢牢攥在掌中。风越来越猛烈,宛如无形巨手,顾行知只见二人的手关节都渐渐泛白,交握的掌正一寸一寸被拉开,他咬紧牙关,发出声沉喝,用尽全力把季遥歌往回一拉,他跟着腾身,将人完完全全抱入怀中。
风声在林中呼啸而过,将树木连根拔出,也撕扯着裂隙的豁口,豁口变大,金光更盛,可斗法中的人却未觉。顾行知抱着季遥歌被风扯到了裂隙附近,那女人冷然一笑,掌中拍出一道紫光,夹在风中,如疾箭般射去。追魂夺命的攻击转眼袭至,顾行知忽然抱着人转身,紫光不偏不倚击在他背上。巨力撞来,二人被撞飞,竟恰对着那裂隙,二人势如流星,被撞进一片金光里。
季遥歌只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痛音,用力圈紧的手臂似乎瞬间松懈力道,头也软软趴到她肩上,一蓬血都喷在她背上,她无暇顾及其他,反手将人抱住,与他一起没入裂隙。
————
顾行知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抱着季遥歌扛下对方那一击的瞬间,接下去意识就被无边黑暗吞噬,也不知多久,才渐渐恢复知觉。
钻心的痛从背上蔓延开来,他身上所结的定坤甲已经消失,定坤珠也已碎裂,那一击委实强悍,不过他尝试运转灵气,却发现经脉只有些许折损,伤势只是皮外伤,并没想象中的严重,似乎有人已经替自己疗过伤。
是季遥歌?
“顾大哥!”温柔的声音响起。
顾行知睁眼,只看到小木头人关切的眸,她蹲在他身边,手上正拿块湿帕要往他头上拭,他偏了偏头避开,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石洞中。此洞甚是古怪,石壁上夹着金砂,泛着耀眼的光芒,是这里的唯一光源,洞不大,一眼就能看到洞口,但洞外却是窄长甬道,不见天日。
“她呢?”顾行知没看到季遥歌。
小木头人因为他明显的抗拒而将湿帕扔进他怀里,撅了嘴:“醒来就问她!现在是我在照顾你!”
“……”顾行知没遇过这情况,半晌憋出句,“谢谢你。”
“我们被打进那道裂隙里了,你昏迷半天,她在这帮你疗完伤就出洞探路了,把我放出来照顾你。”小木头人不高兴地伸指戳戳他肩膀。
顾行知捂上肩头,却摸到自己皮肤,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上衣被人褪到腰间,绷带从胸口裹到背上,一圈又一圈。他猛然间涨红脸,哑着声问:“我的衣服……”
“脱了呀。”小木头人目光溜溜一低,瞄着他直看——师兄的身材真是好,颈线修长、宽肩窄腰……
顾行知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发烫,飞快地将衣裳拢起,气道:“谁让你们……”
“不脱衣服怎么给你疗伤?你一个大男人,做出三贞九烈的模样给谁看?”季遥歌的声音响起,她不知几时回来的,倚在洞口闲闲凉凉地开口,“还有,你别这么看着我,脱你衣服的也不是我,我只负责打通你的经脉,衣服是她脱的!”
季遥歌朝小木头人呶嘴,小木头人“嘿”地一笑:“你背上撕裂得严重,脱了才好上药。”说完瞪季遥歌——都是同个人,有必要分这么清楚?
顾行知心知自己反应过分了,朝小木头人道:“多谢姑娘。”
小木头人甜甜笑了:“不谢不谢,你刚才还救了我们呢。”
顾行知笑笑,扶着墙站起,小木头人见他身形不稳,一头钻到他手臂下,将他撑起来,顾行知拒绝不了,只能忍痛站定后快速收手,望向季遥歌,却见她也正看着自己,那双眼眸清澈动人,小木头人的话又叫他想起先前危急时发生的种种——她伸来的手,和他不假思索的拥抱,刚褪下的烫意又骤然袭来。
“谁要他救?”季遥歌却冷冷开口,眼中无半分感激,“一天到晚的装君子,逞英雄,不自量力!”听得出来,她心情不好,脾气很差。
“……”顾行知被她说得一愣,反应过来时气白了脸,才刚浮上心头那丝患难与共的亲近像被兜头浇了桶冰水,“我装君子逞英雄?如果不是我出手,你已经死透!”
“我稀罕你救?”季遥歌反驳完一扭身又出洞。
顾行知被她的态度激怒,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救了她,她非但没心存感激,竟还冷嘲嘲讽。他虽不思她报恩,却也没道理被她骂。
“季遥歌!”他两步上前,拽着她的手臂让她转身,“你不稀罕我救,你跟着我做什么?你不稀罕你说什么喜欢?”怒气让人头脑发胀,说出口的话便未经多思。
季遥歌倏尔一笑,声音还是冷的:“媚门妖女的话你也相信?我说喜欢,你真以为我喜欢你了?”
“你!”顾行知气到不行,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可要他骂人,他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旁边的木人小声插了一句:“我的喜欢,你可以相信。”
季遥歌和顾行知同时低头:“闭嘴。”
“……”小木头人委屈地扁唇。
顾行知吼过之后忽然清醒,怒气陡然全散,只剩惊愕——他在做什么?和一个认识不过数日的女人论及情爱?这不是件十分荒唐的事吗?
季遥歌却自他掌中抽回手,抛下句:“以后要救人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转身便走了。
全程目睹二人莫名其妙争执的小木头人叹了口气,安慰顾行知:“顾大哥,你别生她气。她只是……不想你用自己的命去救别人,你为她受伤,她心里不好受,但她无法表达。”没有人比小木人更了解季遥歌,这一场危难让清醒的灵魂有了裂缝,她在重新认定这个男人和这段感情,这让她很困惑也很烦躁,不过如果她能接纳,哪怕只是个开始,作为独魂,也能回归了。
顾行知心情复杂,闻言却是歉然道:“刚才,抱歉。”他的态度太恶劣。
小木头人摇头:“没事。”
“你们动作还不快点?想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季遥歌走出老远发现没人跟上,远远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