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没有。”她答得不假思索,语落便跃下乱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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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山谷里,尸体堆叠成一座小山,四周已围了圈干柴,白砚站在尸堆之前,听身边有人低声回报:“已清理完战场,都在这里了。”
山风送来腐败尸臭,都是死去多日的尸首,没了鬼域秘术的控制,转眼就腐烂不堪。白砚点点头,双手掐诀,满天火雨如流星坠落在尸堆上,刹那间燃起熊熊烈焰。火光映红脸庞,映到白砚瞳孔中,像很多年前那场盛大的火焰……
“法术长进了。”有人落到他身边,百年如一日的语气,不近不远,“什么时候练出离火炽雨的?”
“师姐有多久没关注我了?”白砚有些委屈。
他身材颀长,高她一个头不止,这几年是啼鱼州有名的美男子,门内门外都迷倒一大片女修,对外风采翩然,已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倒叫季遥歌想起初识那年的白砚。
那年他才多大?
二十,还是三十?
总归对修士来说,是很年轻的岁数。
“结丹以后,你想去哪里?”这么多年,季遥歌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
她一直知道,白砚踏足仙门并非为了仙途,而是他需要力量去完成一件事,但她从没问过。白砚的天赋并不算好,这些年修炼仍旧在靠药提升修为,他所有的灵石,有九成都花在丹药之上,当初她的警告并没能彻底阻止他的想法,两百年就要过去,他修行的速度确实比他人快了许多,不出五十年必能结丹,可强用丹药的结果,便是他的修为有极大可能永远停滞在结丹期。
这些,白砚自己是知道的,但他仍未收手。季遥歌劝过一回,见他一意孤行,便再没劝过。对其他人来说,用往后漫长的仙途来换一个结丹的修为,大抵是不值得的,但对白砚来说,他并不在乎仙途。
“师姐到过人间吗?”白砚扬起笑,眸中流淌过一星向往。
“没有。”季遥歌有记忆以来,都在万华。
“盛京的琴舞,琼州的弹词,佐一壶半温的花雕,就两口新炸的花生,听一嗓太平盛世的咏颂……”他说着拈了个剑指,却非修士常用的指诀,带着几分夸张的气度,“金戈铁马,帝王将相,不过如是。”
依稀间,是不属于仙界的烟火气息,却有指点江山的意味。
他说的这些,都离季遥歌很遥远。
“师姐,等我结丹,带你去人间走走,可好?”他道。风将袖笼鼓起,他站在火堆旁,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好啊,等你结丹,我陪你去人间走一遭。”季遥歌笑笑,眸中碎火如星,无情还似有情,手掌按到他肩头,“离开啼鱼州吧,安稳结丹,到时我去寻你。”
白砚的笑未扬已落:“师姐……”
“白砚。”季遥歌打断他欲说的话,“小白的木人体内,装的乃是我的主魂幽精。幽精主情,如今她已消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砚缓慢地摇了头。
“意味着我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那些藏在岁月里的隐晦情感,她如何看不懂?只是再难回应。
“走吧,跟我去见夫人与夜胧师姐,如果双霞离光阵能启动,你马上离开这里,再晚,就迟了。”
见他没有反应,季遥歌轻轻牵起他的手,拉着他朝应霜与夜胧处走去。他便怔怔看着她的背影,脑中来来去去,都是这百年间的种种。
他恍惚记起,那年曾许的诺言。
“不论此间规矩如何,不论来日我道行几何,我都尊你为长,永生不变。”
师姐,永远只是师姐。
第57章 无珩
泛着幽光的洞中挤进了五个人,顿时就将这并不大的洞室塞得拥挤。洞室四周刻有繁复符咒,正中五面玉镜为令,围出一处石台。季遥歌已将天杀地杀阵之事禀陈应霜夫人,应霜得知后当即便命夜珑月宵带着季遥歌与白砚回到赤秀宫,查看双霞离光阵。
“乖乖,这就是你们赤秀宫的双霞离光阵?”
四人都没开口时,第五人先出了声。此人正是自打从天鬼门传话到赤秀宫后就死活赖在赤秀宫寻求庇护的肖丘,不论到哪他要么跟着应霜,要么缠着夜珑与月霄,连此番前来查看双霞离光阵,他也要跟来,十足十的狗皮膏药,揭都揭不开。
月霄十分憎恶此人,然而此人是天鬼门仅存的弟子,天鬼门门主又与应霜交好,应霜念及旧情,故对肖丘悯恤十分,特命夜月二人多加照看,月宵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嘴上发发脾气:“怎么?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法阵?”
“没见过!”肖丘合拢手中折扇,跃跃欲试,“这阵要如何启动?能把人送到哪里?让我先试试?”
“此阵需以赤秀令方能启动,能将人送至啼鱼州外的东南方位……”夜珑答道,却不是说给肖丘听,而是向季遥歌解释。
约是见她在元还身边地位超然的关系,应霜已有吩咐,法阵之事听由季遥歌处置,而其他人也瞧见元还真身,便是此前跟着季遥歌回来的少年,故对她都另眼相看。
“让我试试!快将我传出啼鱼州!”肖丘舔舔唇,恨不能马上就启阵离开啼鱼。
“此阵千年未启,现在也不知是好是坏,听说如果传送失败,被传送之人可是会被绞杀在法阵之中。”白砚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月宵马上附和:“就是,你想试,那便让你先试吧。”
肖丘吓得马上缩到季遥歌身后,连连摆手:“不不不,在下随口说说,随口说说。”一脸惊惧惶恐的表情,让他儒俊的脸庞显得滑稽。
“贪生怕死的狗东西。”月宵骂了句,真是厌烦极了这个人,上战场的时候懦弱怕死,恨不得能贴在她们背上不下来,平时么又唯利是图,没点修士模样,关键还好色,将门中女修调戏个遍,简直是她生平罕见的厚颜无耻。
“此阵现在可以启动了吗?”季遥歌上前两步,盯着法阵道。
法阵虽然翻新过,但还是看得出岁月痕迹,符咒刻痕磨损,石台缺裂,只有镜面仍旧透亮。
“你不在的这段时日,离光阵已修复完毕,但还没试过。”夜珑走到法阵另一头,按下壁上铜柄,石台便隆隆分作两半,露出其下的储存空间,里面装有一小池蓄灵液,“蓄灵液就弄到这么多,总共只够启动三十次左右。”
也就是,哪怕阵法没问题,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阵法离开啼鱼。
“试试吧。”季遥歌拍拍白砚的背,“你去。”
白砚站着不动,眉头蹙得死紧——不管心里再怎么认定季遥歌的决定是最正确的,但到底还是不愿这样分开。
“要不你去吧。”夜珑见状望向月宵。
月宵撇唇:“夫人和你都还没走,我不试。”然后望向肖丘。
肖丘吓白了脸:“别别别看我。”还记得刚才的话呢。
“去!”季遥歌推了白砚一把,逼他站上石台。
白砚攥紧拳,盯着季遥歌不放,季遥歌却转开头,只朝夜珑点头,夜珑祭起赤秀令,小小的令牌在空中转动,五面镜子同时朝着阵中射出道青光,青光由一点迅速扩大为光柱,转眼将白砚笼罩,石台疾转。
阵外四双眼睛都紧紧盯着石台里的人,青光愈发亮起,彻底将白砚包裹,片刻之后石台的转动才渐渐缓下,光芒渐散,可是——
白砚仍旧站在阵中。刺目的青光消失,周围景象复现,季遥歌仍旧站在眼前,他忽然间松了口气,攥紧的拳松开。只这一瞬,他便明白,理智终被感情所左右,这百年间的种种利益、目标、决心,都不再成为桎梏。
“怎么会?”夜珑眉头大蹙,“法阵没有问题,运转也正常,为何竟……”
“白砚,你刚才什么感觉?”季遥歌面色冷凝,毫无惊讶。
“我只觉得法阵之外有巨大阻力在干扰法阵运转,别的我没看到。”白砚从石台上走下,没能成功离开,他竟觉得开心。
“再试一次吧。”月宵道。
“不用试了。”季遥歌摇手,盯着离光阵道,“十二天杀与十二地杀已切断整个啼鱼州与外界的灵气流动,法阵虽然完好,但被其干扰,已经无法正常传送。”
她捏着眉心,有些心烦,斟酌片刻后翻出传音符,联系上了元还,将此事简单说明。传音符中,元还的声音仍是波澜不惊:“可以预见的结果,不足为奇。唯今之计,只能等沈庭的消息。你先别回来,让我看看法阵。”语毕,传音符绽起道光华,化作一人高的镜面,元还身影浮现在镜中,用一边眼睛环顾石室。
那厢夜珑也已与应霜传音完毕,应霜久未言语,想来心绪也是复杂无比。这本是赤秀宫最后的保命手段,不想竟也失效。
正值一筹莫展之际,洞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吓。
“你们快看,天上是什么?”原是肖丘不知几时出了石洞。
“大惊小怪什么!”月宵娇叱着踏出石洞,一抬眼,却也怔住。
进洞前还湛蓝的天空此时已化作浅金,似有片金网笼罩在双霞……不,应该是啼鱼州上空。季遥歌后一步出洞,看到这景象,脑中瞬间掠过熟悉的画面,不自觉地脱口道:“天地绝杀剑阵,已经开始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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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鱼州东角一处隐蔽的山坳中,浅淡金幕留着最后一道裂隙尚未合拢。
蓦地——
一道人影自金幕外穿过,落在山坳中仰头四望,另有三道人影紧随其后,自金幕外一前一后跃入。
“白韵!”
“白师姐!”
几声叫唤同时响起,叫停了前头那人的脚步。
“白韵,快随我出去。此阵马上就要封闭,你不能留在里面。”三人之中看似年纪最长,境界约在元婴初期的男修怒道。
“古师叔,二位师弟,师兄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不过身后有追兵,让我去找他吧。”百里晴求道。
谢冷月虽然同意她前来啼鱼州找顾行知,可守此阵的古峰师叔与另两个师弟却只同意让她在阵外守着,百里晴在阵外等足近两日,眼见谢冷月交代的时限将至,顾行知却迟迟未出现,她不免心焦,窥了个空隙闯进啼鱼州。
“若是行知赶到,我自会放他出去,以你目前修为,进阵也于事无补。”古峰冷道,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位白韵乃是谢冷月最得宠的弟子,原因为碎丹被冷落了两百年,如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被老祖亲自带在身边,古峰自然不敢轻易开罪,也不敢将她留在阵内。
百里晴恰是明白此理,才一意孤行踏足啼鱼州。
“师兄已经传音于我,他人就在附近,只是身后有啼鱼州追兵,他怕贸然前来会引对方发现此地,反坏了师尊大事,故才不敢现身,我去接应他。若是时间到了,师叔只管闭阵。”百里晴的语气不容置喙,语毕飞身跃去,未给他人反驳机会。
“胡闹!”古峰怒斥一声,“你二人出去守着,四个时辰之后不管我们有没出来,都收阵。”话音落下,他也跟着百里晴飞去。
师祖的宝贝徒弟,来之前还亲自叮嘱过,若在这里出了差子,他也无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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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渐晚,一日又要过去,可天色只剩一片金光,不见丝毫黯淡,啼鱼州像进入了封闭的空间般。季遥歌几人仍旧守在双霞离光阵旁,并未离开。顾行知狡诈,发现身后有追兵,故意隐遁不出,沈庭迟迟未有确切消息传回,他们仅知出口位于啼鱼州东南处某地,可具体位置却还探查不出。
正一筹莫展之际,洞外忽旋入一道人影。
几人大惊,同时站起,待那人落定后方齐声道:“大师兄?”
却是甚少出现的严逊来了。
严逊看起来比先前又更苍白些,声音也透着股虚弱:“夫人让我来找你们的。出口在啼鱼东角尖的鹰嘴山里,你们快跟我走,再晚一些,出口就要闭合。”
“师兄如何得知?”夜珑奇道。
说来倒是机缘巧合,严逊因为此前被顾行知窥探他与应霜的谈话,两人交手一番打了照面,他便一直暗中打探顾行知与三宗之事,竟叫他查到三宗在啼鱼州外的古怪行迹,留意了三宗动向许久,终于探得蛛丝马迹,发现鹰嘴山中尚留有一处出口。
“顾行知那小子狡诈多端,尤其身边跟着个擅长媚惑之术的修士,如若遇上要多加小心。”严逊解释完双叮嘱一句。
季遥歌摸了摸鬓边的发,没敢说当日跟在顾行知身边的人就是自己,幸好严逊没瞧见她的模样,否则解释起来又要费番口舌。
“既是如此,通知夫人和元仙尊,让其他修士都赶过去为好。”
“我已经知会过夫人了。”
季遥歌看看外面的天色,金光又亮了许多:“天鬼山位西,鹰嘴山位东,二者路途太远,我们赶过去,怕是时间不等人,绝杀阵不知道几时就要降下。我有个主意,天鬼山与赤秀宫离得很近,我们将此传送法阵的传送地点改为鹰嘴山,挑选一批修为在结丹期之上的修士传送去鹰嘴山,阻止大阵合拢,以防其余修士来不及赶到鹰嘴山。如此可好?”
传送阵往啼鱼州外的传送会被切断,那在啼鱼州内总不会被切断吧?
严逊斟酌片刻,道:“你的想法稳妥,就按你说的办。我与夜珑负责向夫人回禀此事,挑选修士,只是这离光阵是师父所创,能不能改传送位置我不清楚。”
季遥歌不答,只将传音符再度拈出,与元还联系上,把想法一说,元还沉道:“离光阵的石台是玄微舆图,上面标有传送阵的传送点,鹰嘴山应该在这张舆图的范围覆盖内,你们只需要寻找到鹰嘴山所在位置,将传送点改在那里,即可。”
元还一早已经看过双霞离光阵,这样的传送法阵对他而言一眼便透,并无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