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说话间她随袁牧青坐到薛湛对面的椅子上,薛湛点点头,道:“希望季道友能给薛某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知道诸位在怀疑什么,但若要说我和花眠勾结,暗中诓骗几位进来,图得又是什么呢?请恕在下说句僭越的话,薛兄与牧青姐虽是长岚宗高徒,但阿眠亦是万华昆都之后,以他的身份,万没必要贪图几位之物,还大费周章进这方都来。再退一步说,若我等真居心叵测,又怎会容几位留到现在?”季遥歌接过袁牧青斟来的温茶握在心中,语带诚恳道。
“这么说来,花道友与季道友事先完全不知方都情况?”薛湛轻叩桌子,眉色不动,只听季遥歌解释。
“不知,至少不知方都内城情况。阿眠欲进方都,是为了幻池水而来,靠的是他祖上流传下的只言片语,只是典藉所载也没提过方都内的具体情况,否则也不至于我和他都被困在这里。我们与几位一样,都是第一次进方都,并没隐瞒。”季遥歌摩挲着茶盏,抿了两口,方续道,“至于方都城主像,我不敢说与我一点关系没有,何素将军请我入五狱塔时亦承认过,我极有可能与这位城主祖上有些渊源,但方都在衍州的史载已经超过两千年,根据何将军所言,方都乃是万年前衍州小城,后为避战祸才阴差阳错之下经高人指点封入此地。几位,别说万年,就是两千年,在下都尚未出生,而这方都合我们六人之力尚且进得如此艰难,在下若真有那本事,早就不在凡间修行了,不是吗?”
她的话,亦真亦假,虚实难辨,但言语恳切,在情在理,很难叫人挑出错处来,加之举止有礼,神情不亢不卑,虽是貌不惊人,却自有股沉着气势,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就极容易让人信服。
“好,就算我与内子相信季道友所言,但如今我六人被困此地,总要想个法子脱困才行,总不能真的一辈子留在方都。不知这件事,季道友可有打算?”薛湛问道,于海似乎又有话要争,却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袁牧青给季遥歌续了茶,季遥歌轻声道谢后才回答薛湛:“自然有,阿眠要回昆都,在下也要回衍州,长生皆非我们等所求,自要想方设法离开此地。我与阿眠已去幻池探过,那里极有可能设有机关法阵,只要能够参透,我们就能离开。但那机关法阵委实繁复,我们需要时间才能破解,也许还需要几位的帮助。”
“要多长时间?”
“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现在在下也不好说。”季遥歌老实道,元还不在这里,她对法阵机关一窍不通,估算不出时间。
“这么久?!”于海拍案而起,又被孙不离按下。
这回薛湛却没开口制止,连他也蹙了眉。
“薛兄莫急,且听在下将话说完。”季遥歌执壶替薛湛斟了杯茶,并没理会于海,“其实大家进方都的目的都很明确,除了要帮阿眠之外,说穿了也图方都秘宝。可方都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中,凭我们的实力不可能在何将军手底下讨到便宜,故以在下拙见,委屈几位暂留方都,在下已与何将军打过招呼,只要我们依方都规矩行事,她不会阻止我们寻找方都出口,另外还赠予在下两样宝物,在下借花献佛,送予薛兄与牧青姐。”
说罢她手在桌面拂过,两块功法书简出现在桌面之上,淡淡的青光让薛湛瞳眸一缩,也让于孙二人面露贪色。
“这是……”薛湛以神识探过,素来沉冷的俊脸上也不禁出现诧异神色,后面的话他未明言,话中有几丝不可置信之意。灵海所出的功法,已不能用万华上的功法分类来区别,再加上又贴合薛袁二人的五行属性,他们在凡间本就接触不到太多高阶功法,如今这两本功法摆在面前,不啻于是个巨大震憾。
“受此地禁阵影响,薛兄虽然不能在境界上有所前进,但可以钻研法术,三五年的时间对修士而言说长也不长,此功法便算留在方都几年时间的弥补,我想对二位来说,这是最好的诚意了。”季遥歌笑道。
“季道友,那我们两呢?”孙不离眼红非常,克制不住直接问道。
“孙道友,于道友,二位道行尚在筑基,方都内的灵气充郁,对二位修行已有极大助益。二位若能潜心修炼,兴许三年五载之后,已能结丹。”季遥歌也不是善徒,明知于孙二人居心不良,三番四次挑拨,又怎会帮他们?
于海闻言怒极,横眉拍案站起:“季遥歌,这不公平,我们六人一起进来的,凭什么只给他们?”
“公平?”季遥歌起身,冷冷朝二人道,“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赠功法给薛兄夫妻,是我个人主意,不想给二位送功法,也是我个人主意。若是两位不满,大可闹出去,不过我希望你们明白一件事……”她顿了顿,目光自四人脸上逐一扫过,继而笑开,“我完全可以什么也不做。”
只这一句话,四人齐齐色变,薛湛更是目光复杂。
是的,季遥歌可以什么都不做,他们想走,便找何素闹去,城主观的实力摆在那里,就算是薛湛也讨不到半分好处,还极有可能让他们被扔进轮回台。
这是季遥歌的威胁,前边大篇大论的温和劝解,都比不过这一句话的杀伤力。
“季道友,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薛湛逼视季遥歌。
“若我说我想与薛兄和牧青姐交个朋友,来日离了方都回到凡间,还仰仗二位关照,薛兄可信?”季遥歌抱拳淡道。
薛湛沉默片刻,拂手将那两枚玉简收下,竟也露出一丝笑意:“季道友这个朋友,薛某认了。离开方都之事,薛某也有责任,若需人手,季道友不必客气。”
“薛兄是个聪明人。”季遥歌颌道一笑,告辞离去,不再理会于孙二人。
待她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薛湛那笑方落下,看着屋外天光久未言语,直至袁牧青将茶送到他手上,他方回神——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他再不能将季遥歌视作低修,她那隐藏得相当完美的锋芒,在必要的时候,已悄然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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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薛湛和袁牧青二人劝定,季遥歌便去寻花眠。
花眠正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见她进来忙丢开笔,将画献宝般送到她面前,她匆匆看了两眼收起,拽了人又往幻池去。
“什么?!”路上季遥歌将先前的事一说,花眠不禁既诧异又佩服,“你就这么三言两语将薛湛搞定了?”
“什么叫三言两语?”季遥歌对他云淡风轻的描述很不认同,“我费了多少口舌才让薛湛信我,嘴都说干了。”
花眠不以为意:“其实你可以不管他们,让他们闹去,何必费心讨好他们?”
脚下景物晃眼而过,季遥歌与他并肩掠飞,花眠的问题,她并没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远方。
“哦……我知道了,你是为了你徒弟!”花眠自己琢磨了一会,忽恍然大悟,“你要的是薛湛和袁牧青身后长岚宗的势力,我可有猜错?”从一开始,就是季遥歌提议,要请长岚宗的人来方都,这些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季遥歌浅笑不语,他便又问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淮,临星阁,明家。”季遥歌唇瓣微动,吐出几个字,“我要明家,从此在衍州消失。”
不止为了白斐,也为了白砚。
明家,便是当年掀起衍州战祸,囚禁白砚十年的罪魁祸首。
花眠一惊,临星阁可是衍州位列第一的修仙世家,要想将明家连根拔除,这难度可有点大。
“又是为了你那小徒弟?”他并不知她与白砚的前尘往事,只道是因为白斐。
她不答,便算是默认。
“你那小徒弟哪来的福气,能遇着你这样的师父……”花眠不由感慨,又道,“说起来你这么出来,若三年五载你回不去,也不知道那小子会长成什么样。”
“我不可能扶他一辈子,是龙是虫,也看他自己的造化本事。”季遥歌随口说道。
提起白斐,她忽然轻轻一笑。
这趟出来,也不知几时能见,她还真有些许挂念那小子,也不知他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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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平城,白宅。
白斐肩头扛着油布包的硕大野猪腿兴致冲冲往家里冲,那是前两日要闯入军营后方的辎重区捣乱的野猪,正巧被他和同营兄弟在巡逻中发现一同捕下的,那猪就被上锋赏给他们打牙祭,几人中因他出力最大,所以要走了一整只后腿,余下的猪内就都分予其他人。
这猪后腿他没舍得吃,今日窥了个空,溜出军营,打算带回家里给铃草。季遥歌离开已有两个月,他也在军营里呆足两个月,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家。
临到家门前,他便瞧见居平城的大夫拎着药箱从自家门里出来,他眉头一皱,吐掉口中叼的草梗,几步截住大夫,一问之下方知,铃草病了半月有余。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冲回家中,还未进后园就已经叫开:“铃草姐!”
铃草姐正坐在园里纳鞋底,初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将苍白的脸庞照得恬静温柔。白斐的声音传来,将她惊起,还未放下手里鞋底,就见道精壮的影子冲过来,把她手中鞋底抢走:“病了还坐在这里吹风,纳什么鞋底?你怎不叫人送信给我?”
“小斐,你怎么回来了?”铃草见到他很是惊诧。
“我要不回来,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你病重?”白斐气得很。
“我的病已经大好了,你别担心……”铃草正安抚他,不妨厨房的布帘子后头钻出一个人来。
“铃草姐,你的药好了。”清脆的声音如三月莺啼,穿着鹅黄衣裙,腰间系着围裙的梁英华捧着药小心翼翼出来,看到白斐却是一愣。
白斐也怔了怔,才问铃草:“她怎么在这?”
梁英华听他语气不善,略低了头,不言不语站在布帘下边,她头发松松挽着,家常的裙,素净的脸上飞起半抹红云,透着可怜可爱,目光却是直望向白斐。
第89章 感情(虫)
天井的光线正好,四周种的几丛雏菊已经爆出零星花朵,处处都是家常的气息。三个人都站着,因为白斐一句话都很是尴尬,最终还是铃草往白斐脑门上毫不客气敲了一记重的,轻斥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远到是客,你不好好向人家问好,倒质问起来?”
白斐才敷衍式转向梁英华:“梁姑娘好。”眼睛仍不大看她。
“白当家好。”梁英华也不甚在意,把药端到铃草身边,温声道,“铃草姐,药温了。”
铃草谢过她,端起药一饮而尽。那厢白斐等她饮尽汤药,才火急火燎又问她的身体病情,她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手:“我二月里着风得了寒症,在家里将养了几天也不见好,多亏遇着梁姑娘,她已经在这里照顾我好几天,又是请医延药,又是汤水照顾,已经够委屈她了,你一回来还大呼小叫的,像话吗?”
白斐便不吱声,由着铃草骂自己,梁英华见二人感情深厚,又见他对自己不冷不热,难免失落,便朝白斐解释道:“我来居平城办事儿的,年间受了铃草姐照顾,所以顺道过来探望,不想铃草姐卧病在床,里外没个人照应,你又去了赤啸军,所以才留下帮衬一把。”
白斐闻言又急上,只问铃草:“我不是嘱托了宋义,要他照看你吗?这混蛋人呢?”
“你别怪宋大哥,他并非不帮,只是铃草姐卧病在床,这内院后宅,宋大哥一个大男人,如何能照应得到?”梁英华一边将围裙摘下,一边回道。
这话说得白斐无言以对,他自以为安排妥当,却仍旧不能周全,这回幸而有梁英华,否则……他也不敢多想,再看梁英华时,便觉她比起外界传言的精明干练还要再添几分温柔妥帖,既能上阵杀敌,又能出入厅堂,确是难得的女子。她将事情做到这份上,他又有什么不能明白的,只是牡丹再好,终究不是他心里那朵……
“梁姑娘,谢谢你。”白斐郑重道谢,作了长揖。
这谢,便是远近亲疏之分。梁英华心里悄悄叹了一声,避开他的长揖,将围裙放到椅上,只道:“江湖儿女,相互帮助自是我辈份内之事,白当家不必客气。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先告辞……”
“英华别走,好歹留下吃个便饭。小斐难得回来,恐怕在家呆不了几日?”铃草忙拦住梁英华,又问向白斐。
“明日酉末前必须回到军中。”白斐回她。
铃草便续道:“下次再见也不知几时,英华若是无事,就让小斐陪陪你?你常说好奇居平关的轶闻,让小斐给你说说,可好?”说着,她狠狠一掐白斐手臂。
白斐“嘶”了声:“姐——”又见梁英华水灵灵的眼睛望过来,他难以拒绝,只好顺势邀请她留下吃饭,梁英华也觉得很久见不着白斐,便厚着脸面点下头。铃草这才笑开,只道:“喝了药我有些乏,先回屋休息,吃饭时候叫我吧。小斐,好好招呼英华,莫怠慢。”语毕她回身往屋里去,那笑便蒙了层苦涩。
少年英俊,风华正茂,与梁英华站在一处,美得像说书先生描绘的画面,他年少轻狂,正该配个如花美眷,能陪他鲜衣怒马,驰骋江山。
那个人,肯定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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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斐要陪铃草回屋,却被梁英华轻轻拉住衣角,他回头,她只是无声摇摇头,指了指厨房,似有话要说。白斐想了想,扛起猪后腿,随她进了厨房。
“白当家,我有几句话,才刚当着铃草姐的面,不便多说。”梁英华站在碗柜旁小声道。
白斐搬出砧板,将猪后腿“砰”地扔上去,三两下解开油布,拿了菜刀道:“有什么话不便说的?”
“是铃草姐的身体。”梁英华道,“大夫说铃草姐的身体很不好,幼年煎熬,年轻时又失之调养,如今已落下大病根,怕是很难断除,只能慢慢将养着,看能不能有所减缓。”
白斐斩猪腿的动作一顿,脑中闪过铃草苍白的脸。这事他焉能不知?铃草的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小时候日子过得太苦,为了活下去也不知挨了多少煎熬,她又是个倔脾气,只知咬牙死撑,实则外强中干,装作没事人般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见他面上无动于衷,握着刀柄的手却渐渐攥紧,梁英华便叹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一时无话,只有白斐“砰砰”斩肉的声音,梁英华干站着也觉尴尬,便要起锅烧水,被他拦下:“这顿饭我来做吧。”
“君子远疱厨,你会做饭?”梁英华不禁笑道。
“我哪是什么君子?以前就是个街头混混,四五岁时在街上要饭,再大点就到处耍赖骗吃骗喝,要能有块肉吃,别说让我下厨,给人磕头都行!”白斐淡道。
“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呗?”梁英华便不插手,倚在灶边看他。
“小时候……我小时候多亏有铃草,但凡她有一口吃的,就绝不落下我,以前想揍我的人很多,都是她拿着柴火棍替我赶跑的,为此她也没少挨人棍棒。如果没有铃草,也就没有今日白斐。”白斐把片好的猪肉下锅焯水,沉道,“所以,我发过誓要娶铃草,要照顾她一辈子。”
师父说,要给梁英华面子,可他似乎……办不到。
梁英华沉默良久,才轻声开口:“你那是感激,不是男女之情。”
白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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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梁英华用过饭便告辞离去,铃草身体未恢复,早早歇下。白斐收拾好屋子,摸出阙簪躲了进去。
任仲平正蹲在小院的地上逗蛐蛐,看到他来,笑颜逐开:“小斐。”
白斐看了眼三层楼阙——清霜似的人影并不在。
已经两个月了,师父还没归来。她说这一趟要离开一段很久的时间,久到他都有点想她了。从前是巴不得她赶紧远行,省得把他拘得慌,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想念她。
若是她在,也许能给他些指点,又或者她不需要说话,哪怕静静听他抱怨,他就能平静,仿佛只要她在,所有的困惑都能迎刃而解。
“仲平叔,你喜欢过女人没有?”师父不在,他只能和任仲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