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胜伊忽然“咭”的笑了一声:“姐,你听见了吗?他说他不会老,也不会死。”
赛维依然垂着头:“听见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千年王八万年龟,难道他是乌龟王八修炼成精了?”
胜伊的心思转移了方向:“他要真是永远不老,姐,你就占便宜了。”
赛维听弟弟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忍不住也是一笑。笑了一下之后不笑了,她低声说道:“我什么都想到了,你当你姐我是个傻的?我不傻,我都想到了。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他不老实了我怎么降服他,我都想齐全了。可我想天想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是个——”
她欲言又止的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直勾勾的望着前方怔了一阵,接着又道:“人算不如天算。”
赛维不睡觉,对着一桌子卤菜长久的发呆。她自认为是被狐狸精魇住的书生,虽然对狐狸精也怕,但是只要狐狸精自己不逃,书生是不忍放手的。
胜伊也没了主意——他素来是见了男子就烦,难得能对哪位同性产生好感,尤其同性的身份还是自己的姐夫。赛维若是真把无心赶走了,他不能阻拦;可是赛维必须负责给他再找个同样成色的新姐夫,否则他就不同意赛维结婚。
与此同时,无心在储藏室里打了个地铺,倒是躺得很安然。他盘算好了,如果赛维胜伊不肯要他,他就去川边混混。反正是个漫无目的,走走逛逛也不错。在过去的大半年里,他算是过足了和人亲近的瘾,在接下来的三年五载内,他都能安安稳稳的孤独生活了。
心安理得的闭了眼睛,他枕着自己的旅行袋睡着了。一觉醒来,他把地上的铺盖卷好,想要送回原位。然而伸手一推房门,他抱着铺盖见到了赛维和胜伊。
赛维和胜伊都顶着两只黑眼圈。赛维看他抱孩子似的抱着一卷子被褥,便低声问道:“睡好了?”
无心摸不清她的虚实,于是只点了点头。
赛维又问:“你想走吗?”
无心向她微笑了:“听你的。”
赛维忍住一个哈欠:“别走了。”
无心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居然真敢留下自己。不置可否的望着赛维,他类似一名饱足的老饕面对了满桌盛宴。吃,已经饱了,毫无食欲;不吃,又舍不得,因为几十年也遇不上一顿。
赛维在凌晨时分做下决定,随即就困得东倒西歪。胜伊一直陪着她,此刻抬起千斤重的眼皮,也说:“别走了。反正你不伤人,留下也没什么的。别走了,大家一起过吧。”
赛维认为胜伊补充得很全面,自己无话可说。忍无可忍的掩口打了一个大哈欠,她半闭着眼睛对无心说道:“我们要睡了,早饭你自己吃吧。”
无心眼看他们要走,忽然想起自己有所遗漏:“赛维,还有一件事。”
赛维抬头看他:“啊?”
无心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赛维听了,倒是不甚在乎:“我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子,烦都烦死了。将来胜伊结了婚,从胜伊家里过继一个就行。”
无心听了她的回答,始终是感觉不对劲,所以想要老调重弹:“可是我不会老,将来……”
赛维摆了摆手:“将来就算我是老牛吃嫩草,可我也不白吃啊。男女要平等就彻底的平等,男人可以讨年轻的太太,我也可以嫁年轻的丈夫。我并不比男人差什么。嫩草嘛,男人吃得,女人也吃得。再说我现在还小着呢,要老也是以后的事情。”
话音落下,她哈欠连天的走了。胜伊闭着一只眼,猫头鹰似的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
无心看赛维是困糊涂了,所以没有追着她深谈。赛维的思想还是简单了,她可以不在乎,但将来她的亲人、她的朋友,也能跟着她一起不在乎吗?
无心怎么想,怎么感觉事情没完。洗漱过后出了门,他双手插在衣兜里,沿着石阶路向上慢慢的走。山城的道路起起伏伏,他渐渐走不动了,就转向了路边一家下江面馆。面馆很简陋,屋檐长长的伸出去,檐下还摆着桌椅。大清早的,食客已经很多,无心在馆子里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一边等着吃面,一边百无聊赖的往窗外望。忽然间,他一挑眉毛,怀疑自己是看到了赵半瓢。
就在街道的对面,一个穿着旧花布袄裤的利落妇人坐在路边,正在低头打开木箱,从里面向外一盒一盒的掏出香烟。偶尔的一扬脸一转头,无心看得清楚,见她黑油油的头发粉扑扑的脸,可不就是赵半瓢?
和半年前相比,赵半瓢显岁数了,左耳根下面还有一道长长的疤,几乎从脖子延伸到面颊,差一点就破了她的相。摆好她的香烟摊子之后,一名饱餐了的食客横穿街道,到她面前要买香烟。她抬头对人一笑,手脚麻利的收钱找钱,眼角眉梢全是精神,手指尖儿都带着力气。
无心虽然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但是不敢再看了,因为有点怕。对赵半瓢的怕,和对赛维的怕,不是一种怕。闷头吃了一大碗面,他会账起身,不知怎的,很不好意思,低着头溜出面馆回家了。
第132章 赛维的爱情
赛维在安居之后,立刻就交了一大队女朋友。
她所住的新村,房屋全都整洁美丽,邻居们也都平头正脸。世界战局越来越明朗,邻居们既然认定胜利指日可待,便全都有了娱乐的心思,附近的几幢豪宅里面,几乎天天都有舞会。赛维服装奢华,出手阔绰,三下五除二的就折服了周遭的太太小姐们。隔三差五的,她也请朋友们到家里来喝下午茶。家里已经雇下一名二十多岁的伶俐女仆,干干净净,很能张罗。在慵懒的午后时分,仕女们坐在马家的碧桃花下薄纱窗前,喝喝茶聊聊天,无论如何都是一种雅致的享受。
赛维并没有去办理法律上的手续,直接宣称无心是自己的丈夫。旁人见了赛维那种颐指气使的派头,立刻认定了马女士之夫是位吃软饭的小白脸。
无心不理会,在微微阴霾的午后,他素来是坐在卧室窗前的沙发椅上,低着头擦他的银腰带。银腰带已经被他擦亮大半,如今看起来正是半黑半白。偶尔想起死在地堡里的白琉璃,他并不动心。白琉璃和赛维一样,都会时不时的让他闹头痛。白琉璃更恶劣一些,但他个男人,自己忍无可忍了,可以欺负他一下。
他是不能去欺负赛维的,他要是真使了坏,赛维一定抵挡不住。
赛维教他学跳舞,跟着留声机在家里前一步后一步的转圈走。走着走着就不走了,赛维一把搂住了他,闭着眼睛靠在他胸前,半晌一动不动。一只手慢慢的从他后背往上走,走到后脑勺再往下滑。赛维的指尖拂过他的鼻梁嘴唇下巴,最后拍了拍他的脸:“无心,你白天怎么不理我?”
无心想了想,在满鼻子的香水味中答道:“白天我没有见到你,你不是晚饭前刚回来吗?”
赛维笑了:“诈你一下,看你会不会拿话敷衍我。”
然后她抱着无心左右摇晃了几下,喃喃说道:“还是你好。胜伊在外面丢人现眼,真气死我了。等他晚上回来了,你看我不骂死他!”
无心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心想自己以后不能再去面馆偷看赵半瓢了,对不起塞维。赛维像个男子汉似的撑着一个家,并且不容许旁人插手,她有她的志气和辛苦。刁蛮泼辣就刁蛮泼辣吧,再刁再泼,还不就是几十年的光阴?大不了自己耐下性子,哄她几十年。几十年,不算什么。
赛维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闭着眼睛又说:“无心,我爱你。我死了,我不管;我活着,就不许你离开我。将来我成了老太太,老得没法儿看了,你也不能走。你不喜欢我了,我还喜欢你呢。你不愿意理我,也得天天让我瞧你一眼。记住没?”
无心点头答应:“记住了。”
赛维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孩子。”
无心用力的拥抱了她一下,感觉她胖了。她在山林里养成了个大胃口,到了重庆,依旧是能吃能喝。不少人都当面恭维马女士生得美丽,他有时候仔细瞧瞧她,发现她面颊的确是丰润了许多,手臂大腿也有肉了,敢于白白嫩嫩的晾在外面。
两人正是搂作一团之时,胜伊醉醺醺的冶游而归,回来撞枪口了。
赛维推开无心,揪住胜伊,劈头便问:“你把罗太太她娘家妹子怎么了?”
胜伊吓了一跳:“陈小姐吗?我没怎么啊,我就请她去看了两场电影,她还一场都没去!”
赛维用手指头狠戳胜伊的额头:“你够贱的!她不去就不去,你为什么请个没完?不看电影,就请听戏,不去听戏,就请吃饭。我告诉你,人家罗太太说你骚扰他妹子呢!妈的我在外面顶天立地,没想到被你个浪蹄子抹了一脸黑。本来我还想和罗太太合伙做点期货生意,今天听了她的话,气得我也没说出好的来!我告诉你马胜伊,从今晚开始你不许出门。我让无心看着你,你再敢出去骚,我打断你的狗腿!”
胜伊被她搡的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及至她气吞山河的骂完了,他带着酒气,忽然一抽鼻子,哭了。
“她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啊?”他委委屈屈的抹眼泪:“我长得不丑,不脏,也不穷。还有密斯陈……我只是对她好,又不让她搭我什么,她至于背后嚼我的舌头吗?”
赛维兜头抽了他一巴掌:“要不然说你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