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然后他的身体一腾空,果然是随着无心一起升了高度。很笨拙的缩起了一对灰翅膀,白琉璃无论如何想不通。凭着他对无心的了解,他认为无心贱头贱脑,定会立刻被他们惯坏;紧接着他又思索道:“难道无心很讨人喜欢吗?”
低头啄了啄无心的手指,白琉璃认定他们是受了无心的骗。
史高飞因为心中喜悦,所以力大无穷,越走越有劲。史丹凤在山洞里毫无发言权,见了天日之后却是机灵了。她引着史高飞绕开了丁家别墅,直直的走上了下山的路。走着走着,她忽然偷偷的叹了口气,因为想起了小猫。这一趟冒险之旅虽然是圆满结束了,但是细想一想,弟弟杀了个人,自己弄丢了个小孩,堪称是双料的犯罪。张嘴吸了一口气,她下意识的想和无心讲一讲小猫的故事,但是话到嘴边,她瞟了弟弟一眼,因为怕自己说错了话,会触动弟弟的逆鳞,故而还是没敢真出声。
几个小时的长路走下来,他们出了山林地界。穿过山脚下的小村庄,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他们挤上了一辆长途汽车。这一条线路乃是由私人承包了的,汽车直通县城。此刻车上乘客稀少,无心坐在了史高飞的大腿上,蒙着帽子趴上了前方的座椅靠背。两只赤脚垂在椅子下面,旁人乍一看,倒也看不出他的异常。如此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史高飞背着无心领着姐姐,在县城内的长途汽车站里下车了。
县城里宾馆不少,史丹凤挑了一家好的进去,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两间房。拿着房卡走出宾馆大门,她对等在外面的史高飞说道:“快进去吧,人家不查身份证。”
史高飞背着无心就往大门里走,史丹凤紧随其后,生怕前台的服务员会对无心起疑。然而两名小服务员统一的在低头玩手机,对他们是一眼不瞧。做贼一般的上了二楼,史丹凤先把弟弟和无心护送进了客房。客房收拾得窗明几净,阳光洒了满床。史高飞先把无心放在床上,然后直起腰反手捶了捶后背。史丹凤把房门关好了,转身走进房内。看了看无心又看了看弟弟,她从鼻子里重重的呼出了两道粗气,感觉往昔的生活又回来了,天下真的太平了。
大乱的时候,她没主意,只能跟着弟弟跑;如今太平了,她的用武之地就重新浮出了水面。脱了身上的羊绒大衣,她先走进卫生间里检查了一遍,一边检查一边发号施令:“小飞,你别歇着,先带无心洗个澡。你俩慢点儿洗,我出去给你们买身干净衣服回来。脱了的脏衣服别往床上放,晚上想吃点什么?”
在确定了花洒之中的确能够放出热水之后,史丹凤没等弟弟回答,一阵风似的开门刮出去了。不出一个小时,她大包小裹的又刮了回来。进门之后向内一瞧,她发现弟弟和无心全都光溜溜的只裹了一条浴巾。无心瘦得像猴子似的,弟弟耸着两片肩胛骨,则是十分的像刀螂。下意识的照了照墙上的玻璃镜,史丹凤发现自己的形象也很成问题,正是介于猴子与刀螂之间,脸都成了锥子。
见她回来了,猴子和刀螂一拥而上,猴子看食物,刀螂看衣服。看过之后,猴子像发了疟疾一般,伸手捞起炒面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浑身发抖。刀螂则是出言不逊:“姐,你又买便宜货,这玩意儿穿出去,不够丢人的。”
不等史丹凤回答,他又转向了无心:“宝宝,你怎么了?”
无心左右开弓的往嘴里塞炒面,同时含糊的答道:“爸,我饿死了。”
话音落下,他缠在腰间的浴巾自动松脱开了,顺着两条细腿滑落到了地面上。白琉璃蹲在枕头边的阴影中,看他吃疯了似的浑身乱颤,不由得要替他难为情。而无心被食欲刺激得头脑一片空白,凭着本能胡吃海塞。等他鼓着大肚皮恢复神智了,放眼往桌面上一瞧,他发现自己居然一人吃了三人的份,只给爸爸和姐姐留下了一摞油腻腻的空饭盒。
颇为惶恐的抬起头,他的半边白脸隐隐泛了红:“我……”
史丹凤不怕他吃得多,只怕他不肯吃。快手快脚的收拾了空饭盒,她抢着笑道:“我再去买,楼下就有小饭店,买什么都容易。”
拎着空饭盒出了门,史丹凤急急的重新买了晚餐上楼。推门进房之后,她发现无心竟然已经睡了。长条条的仰卧在床上,他身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毯子。而史高飞坐在床边,本是在低头看他,此刻抬头将一根手指竖到唇边,他对着史丹凤“嘘”了一声:“姐,宝宝刚睡。”
史丹凤果然加了小心。放下饭盒走到床边,她做贼似的小声说道:“你也吃吧,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
史高飞重新垂下了头,盯着无心的睡颜说道:“姐,我不饿,我先陪他一会儿。姐,你看他睡得多可爱,像死了似的,乖极了。”
史丹凤听了他这绝妙的譬喻,不禁一皱眉毛。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她也微微俯下了身,不敢出声,只用气流送出语言:“刚吃饱就睡呀?”
史高飞不错眼珠的盯着无心:“他说他累死了。”
伸手给无心拉了拉毯子,他又恶狠狠的从牙关中挤出了话:“不知道是哪个该杀的王八蛋——兴许就是鸭子他爸那个老变态——在宝宝胸前划了那么深的一刀,心疼死我了。”
史丹凤抬手把鬓边的碎头发掖到耳后,发现弟弟干什么都不行,唯独做父亲做得很合格。床上的无心翻了个身,右手搭在枕边,已经分化出了拇指食指的形状。史高飞轻轻的捏了捏他粉红色的新生手掌。他捏过了,史丹凤也伸手捏了一下,捏得很小心,然而史高飞还是挑了理:“姐你轻点儿,别把宝宝的骨头捏坏了。”
史丹凤心中登时燃起了嫉妒之火:“我捏一下能怎么的?他全是你的呀?”
史高飞理直气壮的睁大了眼睛:“他当然全是我的!”
这一声嚷得高了,惊动了床上的无心。无心揉着眼睛欠了身,东张西望一圈之后却是问道:“爸,我的鸟呢?”
史高飞立刻起身走到窗前,把缩着脖子假寐的大灰雀抓到了无心枕边。无心看到了白琉璃,看到了史高飞,也看到了史丹凤。该在场的全在场,他安了心,倒下去又睡了。
无心算是从地狱一步迈进了天堂。足足的睡了一觉之后,他在天黑之后醒来了。客房是标准间,一张单人床上挤了三个大人看电视。无心上身偎在史丹凤怀里,两条腿横在史高飞怀里。史丹凤很细致的剥着一只猕猴桃,剥好了送到无心的手里。无心接了猕猴桃,仰起脸对着史丹凤笑。正在他讨好卖乖之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史丹凤不敢支使弟弟,自己伸腿下床走去开了门。门前走廊上立着个小小的人儿,史丹凤睁圆了眼睛:“小猫?”
小猫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大衣服,一手扶上门框,他抬头对着史丹凤,把一双黑眼睛眨巴得流光溢彩:“大姐姐,我回来了。”
史丹凤心中一亮,感觉自己算是洗刷了人贩子的罪名。伸手把小猫拽进了房内,她弯腰急切的问道:“这些天你去哪里了?”
不等小猫回答,坐在床上的无心忽然向外伸了脑袋。对着小猫打量了一番,他开口怒道:“卑鄙的东西,你怎么来了?”
小猫撅了嘴,根本不想正视他:“我找琉璃哥哥。”
无心本来号称自己饿死了累死了,瘫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可此刻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装娇弱博同情的大计。一抬腿跳下了床,他一把揪住小猫的衣服领子,劈面先左右开弓抽了对方十个大嘴巴。及至把小猫打得哇哇大叫了,他双手将对方横举过头,拼了命的往墙上乱摔。小猫的大衣服忽然瘪了,房内无端的飘出许多细软的羽毛。一只大猫头鹰钻出了领口,拍着大翅膀想要往天花板飞。然而无心一个箭步直窜而起,竟是单手抓住了他的尾巴。俯身把他摁到墙角落里,无心开始左一把右一把的薅羽毛。末了看猫头鹰和白条鸡也差不许多了,无心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抡圆胳膊把他掷了出去:“滚!”
史高飞上前关了窗子,然后问道:“宝宝,他是谁?”
无心气哼哼的答道:“是只猫头鹰精。”
史丹凤很淡定的答道:“哦,是猫头鹰精啊。”
史丹凤给无心又剥了两个猕猴桃,切了一个橙子,洗了几只大梨。把客房里的鸟毛大致收拾干净了,她到隔壁的客房里睡觉。洗漱过后躺到床上,她终于有了时间和闲心。从弟弟刨出无心开始,她慢条斯理的一直回忆到了此时此刻。她的思想素来是有条有理的,没理也能让她捋个道理出来。
她心平气和的捋了一夜,第二天凌晨起了床,她建设了整三十年的世界观彻底崩溃成渣。但是凭着她常年和弟弟斗智斗勇的丰富经验,崩溃归崩溃,并不耽误她过日子。
她穿戴利落了,下楼买了六人份的早餐,以及一塑料袋很新鲜的桃子。敲门进了史高飞的房间,她发现史高飞和无心居然早醒了,此刻正偎在被窝里看电视。大灰雀卧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烟灰缸里,跟着他们一起看。二人一鸟的脑袋统一转向了史丹凤,史丹凤拎着沉甸甸的七个塑料袋,忽然感觉自己像是来喂猪的。
在史高飞和无心埋头大嚼之时,史丹凤打开了手机,看到未接来电无数,其中以白大千的号码为主。拨通号码打回去了,千里之外的白大千瞬间有了回应:“丹凤?你在哪儿呢?”
史丹凤迅速的斟酌了言辞,言简意赅的对他讲了实情。白大千一听他们居然真把无心找到了,当即骨酥肉软的瘫在了地上:“太好了,太好了……”他悠悠的呻吟:“快回来吧,我想死你们了。”
原来白大千自从失去了无心之后,仿佛被人拔去了主心骨一样,有心独挑大梁,可是本事实在不济,生怕会有不开眼的客户请他捉鬼,会让他又砸招牌又送命。思来想去的,他暂时关了公司大门,对外则是放出风声,说白大师去终南山做短期的修行去了,一旦修行完毕,法力必定更上一层楼。藏头露尾的带着佳琪,他窝在出租屋里,不到天黑都不敢出门。终日心事重重的翻着日历,他只觉自己命比黄连苦,刚刚发了几天便宜财,家里的摇钱树便凭空失踪了。
史丹凤向他报了平安,允诺半个月内必定回家。挂断电话之后,未等她开口转述通话内容,手机忽然又响了。低头一看手机屏幕,她吓得一哆嗦——对方乃是史一彪。
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她很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爸……”
史一彪对于女儿,一贯是肆意的咆哮:“臭丫头片子!你连着好几天不开手机,疯到哪里去了?”
史丹凤的小手机被史一彪震得嗡嗡直响:“爸,我在云南呢,我找到小飞了……”
她本以为能够将功补过,然而史一彪依然有理由骂人:“云南?你可真行,让你在江口照顾小飞,你可好,把人给我照顾到云南去了,你跟你妈一个德行,你……”
史丹凤憋气窝火,忍无可忍的把手机递给了史高飞。史高飞放下筷子,拿着手机开了口:“喂?爸?”
史一彪骤然听到儿子的声音,瞬间改头换面,细了喉咙做慈父状:“小飞啊,在云南玩得高兴吗?”
史高飞看了看身边连吃带喝的无心,不由得笑了:“很高兴。”
他有好一阵子没理睬过史一彪了,史一彪是极端的重男轻女,从小把他当成龙崽子养,恨不能搭块板子把他高高的供起来,虽然后来他拗不过遗传病的力量,渐渐长成了一头人高马大的疯驴,但史一彪总像是怕他怕出了惯性,哪怕对他有着天大的不满,当面也不敢轻易的指责半句。此刻听他回答“很高兴”,史一彪顺势又问:“看到孔雀和大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