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顾大人为了事业不眠不休,这天好容易得了闲,大下午的想要回家睡觉,不料刚一进院,就听见月牙在西厢房呜呜的哭。他以为是小两口打起来了,连忙走到玻璃窗前向内望,结果只见月牙蓬着一头乱发坐在床上,而无心俯身托着一条毛巾,正在为她撩起头发擦脸。
伸出手指一弹玻璃,顾大人随即推门进了房:“你俩怎么了?月牙,他揍你了?”
月牙接过毛巾捂在脸上,抽抽搭搭的说不出话;无心苦笑着直起腰,轻声答道:“上午带她出去烫头发,烫完回来一照镜子,就哭了。”
顾大人登时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后退一步,仔细端详月牙的新发型:“狮子狗似的,不过也不值得哭啊,现在街上的娘们儿不都这个德行?看习惯就好了。”
月牙在毛巾后面哽咽出了声:“你懂啥啊?”
到了傍晚,月牙照例出来做饭,顾大人才发现月牙的确哭得有理。她原来的长头发,又黑又密的一大把,现在被剪得只剩一尺多长不到两尺,松松散散的披在肩头,发梢全被烫成焦黄。发髻是挽不成了,小辫也编不得,并且大概是头发太厚的缘故,满脑袋都是卷子,蓬得一个脑袋有两个大。
月牙感觉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和妖怪也差不多了,又恨自己当时烫完便走,也没细看;结果不但毁了头发,还饶上不少的钱。哭丧着脸熬了一锅老萝卜,她喂猪似的打发了无心和顾大人的晚饭。
入夜之后,她唉声叹气的上了床。无心把安慰的话也说尽了,这时无话可说,就躺在被窝里伸手抱她,又探头凑上去想要亲她。月牙没心思,把头一扭,于是无心的脸就陷在了她的蓬头中。无心在她的头发里蹭了蹭,忽然感觉面孔很温暖,并且全是月牙的气味。踏踏实实的躺稳当了,他一头扎在月牙的头发里睡着了。
月牙起初没当回事,又过了几夜之后,才发现无心养成了新癖好,专把脸往自己的头发里拱。她没想到自己的新发型还把无心哄舒服了,不禁哭笑不得。夜里两人钻了被窝,她小声笑问无心:“你不嫌我丑啊?”
无心伸出一条手臂让她枕着,听了问话,他沉默了片刻,末了答道:“月牙,你知道,我只怕你会不要我。”
然后他低头把脸埋到了月牙的胸脯间。而月牙细想了他的话,忽然眼眶一热,无心既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儿女了。只要她活着,她就得陪伴着他,拉扯着他。
赶在自己落泪之前,她在他后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没个爷们儿样!你看谁家男人天天害怕被媳妇踹了?”
无心没回答,把脸深深的往月牙胸口埋。月牙搂着他抱着他,忽然又恨了他,恨他不老不死,恨自己没了,他将来又会再找别人——贱兮兮的,可怜巴巴的,讨好卖乖的,像怕自己一样,怕那个新娘们儿不要他。
月牙越想越是不忿,最后暗暗伸手在他手臂上狠拧了一把,拧过之后,他却是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月牙等了半天,忍不住问道:“疼不疼?”
无心声音很闷的答道:“疼。”
“疼咋不叫?”
无心抬起了头,在窗外透进的浅淡月光中去看月牙,两只眼睛一眨不眨:“我怕你生气。”
月牙像个老姐姐似的摸了摸他的短头发,心里很后悔方才的一掐,同时决定以后再也不欺负他了。
月牙多愁善感的浮想了一宿,翌日早晨起了床,总像心里有愧似的,不但把洗脸水一直端到了无心面前,甚至对顾大人都温柔了许多。家里的女人一露了好脸色,无心和顾大人立刻松了一口气,都有了雨过天晴之感。顾大人端着一海碗打卤面,开始挑三拣四:“月牙,卤子淡了啊!”
月牙用小勺子舀了一勺盐,从厨房一路小跑着进了上房,把盐撒进盛卤子的大碗里,又说:“拌一拌。”
顾大人伸舌头一舔自己筷子上的酱汁,然后理直气壮的伸了筷子去搅卤子。月牙一时没拦住,一边转身往厨房走一边嘀咕:“你倒是换双新筷子啊!”
顾大人不以为然,当即反驳:“一家的人,穷讲究什么?”然后扭头去问无心:“你嫌我吗?”
无心饿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捞面条。鼓着腮帮子看了顾大人一眼,他满嘴流油的无暇回答,只摇了摇头。
顾大人洋洋得意,又对无心说道:“师父,告诉你啊,老帅这回兴许能给我放个旅长。”
无心把空碗放在桌上,因为实在是匀不出舌头来说话,所以只对着顾大人一拱手,表示恭喜。不等咽下口中的面条,他起身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月牙回了来,正赶上了个话尾巴,倒是诚心实意的挺高兴:“顾大人,咋的,你升官了?”
顾大人沾沾自喜的一笑:“那是当然。等到委任状一下来,我就是先头部队!”然后他对无心说道:“老帅已经派人去看明白了,说是真有金矿,但是不大。如果要开矿的话,影响不到青云观,不怕观里的老道干涉。摆在眼前的金子,傻子才不要。所以老帅要派我先去青云山,你跟我一起走吧,再把月牙也带上。放心,我是领着大部队走,你俩都吃不了苦!真要是交了火,也有地方安置你们。”
有些内幕,顾大人和无心知道,但是月牙不知道。无心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你找出尘子也是一样的。他上次是措手不及,如果提前做足了准备,再加上你们的协助,应该不会有问题。况且光天化日下开挖,就算真有什么,也闹不出大祸来。”
顾大人摸着下巴,有些为难。近一年的风浪都是和无心一起闯过来的,忽然让他单独一人去做大事,他心里还空落落的不踏实了。
无心看出他的心事,便又补了一句:“反正青云山也很近,你先带兵过去,我和月牙留下来再等一等。如果真用得上我了,随时给我送个信就行。”
月牙没有多问,猜出顾大人所顾忌的肯定是些鬼神之事。平白无故的挖大山,能不考虑考虑山神老爷的意思吗?
七天之后,顾大人接了老帅发下来的委任状,走马上任成了顾旅长,彻底恢复了往昔的大人身份。他乐坏了,在外面一路绷着面孔,回到家后关了院门,才爆发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他把无心和月牙全部叫进了上房。无心和月牙都向他热烈祝贺之后,他还意犹未尽。抬腿一马靴踩到椅子上,他拍着大腿开始向面前的两口子展望未来,顺便许了许多大愿。月牙的钻石坠子也有着落了,说是等到他从青云山回来了,就一定给她买。
无心坐在一旁,胳膊肘拄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笑而不语。月牙站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做听众。如此闹到晚饭时分,顾大人真是饿了,才宣布散会。
三个人肥吃海喝的快活了一晚上,翌日上午,顾大人率领队伍,当真是出发了。
第058章 误入山林
顾大人又有兵了。
因为他先前就有些大名声,资历很可以服众,如今又是老帅眼前的红人,所以队伍上下没有敢向他挑战的刺头。他耀武扬威的把军队开到青云山,先把富有金矿的半面山围住了,然后自己提了几样华而不实的礼物以及老帅的亲笔信,前往青云观拜访了出尘子。
出尘子听闻自家后山居然有金矿,不禁大吃一惊。不过他的思路很类似顾大人,一想到有金矿也轮不到自己独占,他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表示青云观对于开矿之事是不闻不问不干涉。至于山中地下的玄妙,出尘子想了又想,却是不知当讲不当讲——毕竟是没影的事情,一旦说了,没有证据,倒像是他有意作梗;可若不说,万一真挖出了灾祸,不知道军中失火,会不会殃及青云观里的池鱼。
出尘子是精于人事的,在达官贵人面前,一张嘴素来极有分寸。顾大人虽然算不得多么达贵,但是前途未可限量,而且身后还有一位老帅做靠山,所以出尘子沉吟良久,最后却是问道:“无心来了吗?”
顾大人对于出尘子的印象很好,笑呵呵的答道:“他没来。来了也没事做,我就让他留在天津了。”
出尘子垂下眼帘,决定还是静观形势,不要妄言。
因为开矿的机械器具都没有运到,有技术的工人也未招募齐全,所以青云山上除了士兵之外,依旧就只有勘探小队在活动。顾大人对于矿务完全不通,唯一的任务就是坐等对头打上门来,所以并不亲自进山,只在山脚下借用了青云观的一片房屋,又派副官去长安县的大窑子里接回了几名花枝招展的妓女,终日饮酒作乐,十分快活。
他一快活,文县的张显宗就不快活了,有心带兵杀过去,又没有十分的胜算。心事重重的站在一棵老树下,他仰起头对着岳绮罗勉强微笑。
老树发了新芽,枯枝上生出点点鹅黄,近看没什么好的,远看倒是春意盎然。岳绮罗穿着一身桃红衣裳,大喇喇的分开双腿骑在一股子粗枝上。季节一变,她的心境也随之有了变化,像一般十几岁的少女一样,生出了一点伤春悲秋的情绪。人一伤悲,脾气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她本来不打算理睬张显宗,可是张显宗静静的站在树下,不说话也不离开,她默然良久,最后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有事?”
张显宗把她当成了个带着神性的小偶像,有了心事而又茫然无措之时,就很愿意向她倾诉一番。移下目光盯住了她的一只脚,他低声说道:“出了一点麻烦,青云山被人占住了。”
岳绮罗随着他的视线,也低头望向了自己脚上的绣花鞋:“谁?”
张显宗答道:“顾玄武,现在改名叫顾国强了。”
岳绮罗一听到顾玄武三个字,就想起了无心。无心是她心中的谜,世间的一切都令她感觉索然无味,除了道术,以及无心。对着张显宗张开双臂,她俯身向下一扑,直接落进了对方的怀里。而未等张显宗将她抱稳,她已经像条小鱼似的,从他的臂弯中下滑落地。
很久没有出门见天日了,岳绮罗忽然起了兴致。脚趾头在绣花鞋里动了动,她决定亲自出门去会一会顾大人。因为顾大人是无心的老朋友,也是张显宗的新敌人。万一能够通过顾大人打听到了无心的生死,万一无心当真活着,万一自己找到了无心,万一无心心回意转爱上了自己,自己岂不就是可以活得更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