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枚铜钱
“能贪到这样一种地步,也是很厉害的。”
璞玉目瞪口呆:“所以你这是在夸她厉害?”
青渊点点头,满目疑惑:“有什么不对?”
“……”
西风此时已经放慢脚步,回到青渊身边。她怕他没跟上走丢了,也怕根茎突袭,又将他拽入地下。璞玉见她紧张兮兮,轻笑:“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将他勾搭走。”
“我怎么会担心美人师姐勾搭走他。”西风说道,“他是一定不会喜欢你的。”
璞玉对自己的脸自信无比,只当她嘴硬,但她也没有兴致去吸引男人来证明自己魅力无双,便轻哼一声走了,跟在了无影身边。
西风抱着青渊的胳膊,抱得死死的。青渊察觉到她的力道,说道:“抱太紧,勒胳膊。”
西风立刻抱得更紧,说道:“呐呐呐,你平时抱我,是这力道的十倍,疼不疼,疼不疼?”
青渊微顿,拍拍她的脑袋:“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好好抱的。”
没想到青渊竟然孺子可教起来,而不是反攻得她内伤了,西风大感意外。她捏了捏他的胳膊,没有被调包吧。
入谷便被长藤打得散开的几人,此时也被血藤缠得烦不胜烦。百里清风发现自己的灵力越发混乱,到最后头晕脑胀,已经快要站不住。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小火见他似乎体力不支,十分意外,跳到他面前将他咬住甩上背,只觉他神行虚弱,像正被什么东西慢慢剥离神魄:“百里大人,你怎么了?”
百里清风吐气道:“不知道……累,浑身都累,还头晕。”
它想问问月儿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岛上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月儿还在苦战中,吃得肚子浑圆,已经懒得吃了,拼命掸那长藤。它要过去帮忙,但自己的四肢都被血藤缠住,万分烦人。
它再寻钟宁他们,已经不见他们的踪影,都是陆续进入花之谷的人,早已和他们分散。
钟宁也在一路披荆斩棘,想挣脱这缠人的血藤,和西风他们汇合。她深知没有他们玄门中人的帮忙,是无法进入花之谷腹地的。
但现在几乎寸步难行,根本没有办法去找人。
“啊——”
钟宁听见声音回头,就见一支拐杖飞过身旁,转身看去,便见了那佝偻的老婆婆被血藤缠住,似乎是突然被绊倒在地,导致拐杖从手中飞出。
她疾步过去,挥剑断藤,将已经陷入泥坑中的她拽了出来。
老婆婆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见一根藤条出现在钟宁背后,似要袭击。她脸色一变,可话没有出口,那血藤猛地缠住钟宁的脖子,将她往地下拖拽。
钟宁被遏住喉咙,一口气没喘上来,大脑瞬间空白,等回了神,就见老婆婆拿了拐杖敲打血藤,试图救她。
那血藤逃得很快,她佝偻的身子几乎追不上,还没跑几步,就见又出现四五根血藤,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心有迟疑,想起容奇被血藤拖入地下瞬间变成血坑的事,没有再往前。她眼睁睁看着钟宁被拖走,瞳孔剧烈颤动。
“对不起……我不能死……”她沧桑的脸上痛苦不已,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教训那个书生。
她也一样,她也一样冷漠无情。
但她不能死。
她还有一件事要做,在没有做完之前,就算是要垫上千人性命,她也要活下去。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看着被遏喉的钟宁被藤条拖走,双目苍老无力,满是愧疚。
突然,她看见钟宁被妖物撕去衣袖而裸露的手臂,赫然有一抹红色印记。
那印记状似云朵,是一个红色胎记。
她愕然瞪大双眼,瘦弱的身体狠狠地一震,发疯似的朝她跑去。
“笑笑!”
第67章 女帝(十)
钟宁被藤条扼喉,几乎窒息,被拖拽倒地的她再次被急速拖行,背上衣裳瞬间就已撕损,后背直接擦过地面。剧烈的疼痛倒让她清醒过来,那始终被她紧握的剑反手切向她的脑袋上方,藤条立断,钟宁也因突然消失的拖拽力量而翻滚几圈,一时脑袋昏沉,几近空白。
那血藤被斩,一股化作两股,更加疯狂地刺向还没有起来的钟宁。
钟宁闻声抬头,眸光冷峻,以剑撑地,将半个身子撑起,没有半分畏惧。
那血藤扑来,她以为又是一番恶战,谁想那佝偻着背的老婆婆忽然冲了过来,疯了般朝血藤挥着拐杖,将血藤逼得后退。
钟宁趁着空隙缓了口气,她暗觉惊讶,这老婆婆看似羸弱不堪,可竟能在花之谷坚持这么久,她的骨子里,带着一股不愿倒下的狠劲。
她提剑上前,跟她一起斩退血藤。
血藤根茎越斩便越多,连周围闻到血腥味的妖物也过来与她们厮杀。
钟宁尚知要寻那捉妖师,才能继续安然,否则与妖物持续消耗体力,定会化作这土里肥料。她道了一声“走”,便开始后退。
老婆婆见她走,便跟在她背后撤退。
地上一寸泥土忽然有些松动,刚往下沉了半分,她就警觉那里要冒出根缠人的妖物,便用拐杖用力往下刺去。
谁想这一刺歪了半寸,那根茎大怒,从地下猛地刺出。老婆婆提拐掸开,妖物反向重拍,那拐杖被拦腰拍断。妖物却没有因此停下,重重拍在她的胸口上,痛得她眼前发青,吐出一大口鲜血。
妖物还要再次袭击,下一瞬,却化作两段。钟宁手中长剑又重新沾上了血,她斩断袭来的其余妖物,护住老婆婆,将她往后带。
老婆婆受了重伤,走得不快,听见背后有急速风声,回头看去,见那数十血藤如疯子袭来,往钟宁的背刺去。她伸出两手抓住,以身挡住,身体瞬间被刺穿几个血洞。
鲜血迸出,染红了钟宁的眼,她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婆婆要拼死救她。
那血藤再次刺向钟宁,她欲提剑,就见一团火球飞来,从眼前扫过。血藤瞬间被烧成灰烬,再也没有办法嚣张行凶。
西风一跃跳到钟宁身边,见老婆婆浑身是伤口,已经奄奄一息,眉头一拧,抓住老婆婆和钟宁的衣裳,带她们离开这凶险阵中。
钟宁抱着浑身是血的老者,是感激,是不解:“为什么要救我?”
面色惨白,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的老人看着她,忽然笑了,眼泪与血一同滚落面颊:“笑笑,娘终于找到你了。”
钟宁愣神。
“笑笑,娘没有抛弃你,是娘错了,不该顾着看花灯,让你走丢,被人牙子拐走。”她看着失散了二十年的女儿,想摸摸她的脸,可是受伤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娘要去找你,你爹不让,谁都不让,说再生一个就好。可是娘每晚都睡不着,每晚都抱着你的小枕头哭。娘出来了,一直找你,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娘见一个人就问,你有没有看见我家笑笑呀。”
“可是没有人见过,没有人。”
她微弱地喘气,身上的伤太多、太重。西风洒了很多药粉,但那伤口就好像一个无底洞。
这老婆婆……她救不了了。
老人没有在意身上的疼痛,心头的欢乐让她完全忘了这剧烈的痛楚。
“娘一直在找你,笑笑,你不要恨娘。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娘找不到你,娘对不起你,让你无父无母了二十年。娘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找到当年的人牙子,他说你被一个姑娘带走了,那姑娘还废了他的双腿。他带人寻仇,却发现那姑娘带你乘船出海,不知去了哪里。”
钟宁的身上,已经都是这老人家的血,手上的血在渐渐凝固,她说话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低沉。
“娘知道花之国,想看看你是不是在花之国,可是娘来不了,娘没有钱买船,自己造的船,根本就没有办法出海。还好……还好花之国开了国门……”
“娘走了十天十夜,终于赶上最后一艘船。笑笑,你知不知道娘在船上有多开心,又有多担心。娘怕找不到你……又怕找到你,你恨我。”
她看着已经快要看不清的女儿,泪如决堤:“对不起,笑笑对不起……是娘的错……是娘没有保护好你。”
钟宁怔神看着她,俯身将脸贴在这苍老的脸上,冰凉得已经快没有温度,她低声说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算起来,钟宁四岁被拐,失散二十年,那她不过四十余岁,可是看起来却像个老婆婆,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去找女儿,只是为了说声对不起,再告诉她失散的女儿——娘从来没有想过要抛下你。
怀中白发苍苍的妇人气息渐弱,临死之前,还在看着她找寻了二十年的女儿。
她每天都算着日子,女儿现在该多大了,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了。
这个年纪,该认字了,那有没有去学堂?
这个年纪,该及笄了,那有没有人给她梳起辫子?
这个年纪,该出嫁了,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好婆家。
她走小镇,就捡些残羹剩饭吃;走山林,便喝溪水吃果子。
被疯狗追过,被仗势欺人的打过,也吃过有毒的果子。
她命大,活了下来。她也不在乎这些疼痛,只想找到女儿,看看她好不好。
她甚至想过,如果女儿过得好,她就远远看她一眼,放下一切回去。如果过得不好,她拼死也要把她救走,带她回家。
如今看见她长得这么高,这么懂事,她很开心。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再跟她说说她小时候的事。告诉她,四岁的你,有多乖巧。
是啊,她对女儿的记忆,也只有四岁之前,没有这二十年来的记忆。
她想知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血渐渐凝固,凝固在她历经沧桑的脸上。
钟宁怔了许久,直至她的身体完全冰凉,才缓缓起身,将她抱起。
西风看见,问道:“你要带她去哪?”
钟宁缓声说道:“我不能让她的尸体被这些肮脏的妖物吞食。”
西风微顿,说道:“我给你开路。
她以为那样刻薄毒舌的“老婆婆”,登岛是有什么意图,可她没有想到,老婆婆只是想来找女儿。
她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用命来换她自由的娘亲。
西风有些恍惚,手中火球忽然被旁人接过,她回神看去,青渊就说道:“你累了,我来。我的背,可以借你,这次不会再让人从地下将我拖走了,你不要怕。”
西风摇摇头,笑了笑,眼有些酸涩:“我不累,我也信你,一点都不怕。”
虽然嫌弃她身上都是泥,可见她不开心,还是会想借他的背给她。
西风想着,收住了心头涌出的酸楚。
钟宁抱着这身形削瘦的妇人往东南方向走去,尽头之地,是海边,但愿没有被这邪祟玷污。
怀中人已死,但钟宁依旧走得很轻,小心翼翼。
此时无影和璞玉也在后面,方才的事他们也看见了,让人唏嘘,但是于他们要做的事,没有任何帮助。只是西风和青龙看起来,要一路跟随,不知要耗费多少时辰。
无影迟疑片刻,唤住西风,说道:“我们要去别的地方。”
西风点点头:“师兄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