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众小鬼仰起头,看着方才还提到、此刻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真判官,露出惊骇神色。
判官缓缓睁开眼,双目如炬,双唇紧闭。拂袖一挥,风势强烈,飞沙走石。在抬手向下一压,释出层层威压,有如摧枯拉朽,将众小鬼按到地上。
法力低下的小鬼当场就受不住了,身上像背着千万斤的巨石,连头也抬不起来。
假判官还倔强地站着,最初错愕过后,依旧昂头直视着他。
判官在阴间行事多年,手下掌万万鬼魂,多年积威,神力使然,靠的从来都不是一支判官笔。何况那判官笔还是一个赝品。
众鬼以为自己可以抵挡,却不想原来不堪一击。
“何人给你们的胆子,以为自己可以脱离地府,自立门户?”判官左手召出功过格,严正道:“堂下犯人谢氏,你越俎代庖,倒行逆施,妄自尊大,狠夺人命。谁人给你的判官笔,叫你敢犯下如此大错?”
“我……”他眉毛一扬,依旧坚定道:“没错!我不认错!”
他激动道:“错的是你们!我受够了,我生前是一名律师,我曾经也相信过所谓的律法公正,可我却不断看见各种无奈和冤屈。只要有钱,只要不要脸,就可以为所欲为!法律不能保证正义,不能保证对错,有时候甚至不能保证公正!我告诉自己,法律是为了保护大多数人,这些人死后是会遭到报应的!可是呢?活着是这样死后还是这样!我们只是从一个规则的圈子里跳到另外一个圈子,我不接受!”
判官说:“人间种种,皆有功过格记录。”
“你的那本破本子上记着他们的错,可你记着他们之间的不公平了吗?”那鬼斜勾起嘴角,表情显得狰狞邪气:“有钱人生来高人一等,他们可以任性妄为。那些穷人呢?一步步被逼上绝路。这些又该怎么办?说他们懦弱不知反抗,那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们的生活环境只教会他们不断服从,他们反抗后没有第二条生路!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你们却还照着这变态又扭曲的规则继续下去!”
他拍拍胸口道:“谁才是真判官!我才是!你看看他们,他们全都追随我,他们认同我,这就是证据!你不过是仗着官威在任性施为!”
判官伸出手,假判官头顶凌空出现一只金色手掌,将他整个握了进去。又勾勾手指,把掉落在地的判官笔招了过来。
他拿着笔在手上转了一圈,再五指成爪,把它捏碎。
这支假笔很有意思,头尾两截碎成粉末,中间一段却留了下来。判官摩挲一阵,辨不出它是什么材质,只觉得其中蕴藏着浓厚又极为熟悉的灵气。先行收进袖里,又抬头去看假判官。
那假判官似要被巨力挤碎,一阵接一阵地痛嚎。判官松开一些,让他有精力能听见自己说话。
“本君活了上千年,见过无数鬼魂,处理过无数错案。他们或有不甘、怨恨、愁苦,或自以为是,自命不凡。你这样的,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判官抬起头道,“本君可以告诉你。你实则愚昧无知,不过坐井观天。所谓大义,只是私情。你即觉阳间不公,又随之同流合污。你口称不公,却又一叶障目。多的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人,你全然无视。”
判官手上功过格快速翻动。他随手一指,说道:“那个人,他入室抢劫,杀害一家三口。至死未被捉拿归案。”
“那一个,他奸^杀妇人,又诬陷他人。”
“还有那一人,他身为医者,售卖假药,致人死亡。”
“这些人,你为什么不罚?不仅不罚,还委任阴差。阴间鬼差岂是如此儿戏?各殿阎王刚正不阿,从不徇私,岂会容许这样的人身着官服出现在大殿之上?”
“他们追随你不是因为你公正,而是恰认为你这里可以徇私。你想要的也不是公正,只是一个阎王殿,是旁人对你的尊重和追崇。你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迎合这些小鬼的谄媚之举而已。你生前死后,都是一样的卑劣小人。”
一个都不会珍惜生命的人,所谓审判,究竟是为了公义,还是为了私心?
判官道:“本君亲自来拿你,不是因为你多成气候,而是要让你见识一下,何为巍巍地府。尔等小卒,也敢妄想!”
他说着一跺脚,地面泛出丝丝黑气。众阴差垂首出现在众小鬼面前,整齐列开,黑压压一片地望不见头。
面色严肃,手执铁链,不怒自威。
漫山遍野都在回荡着阴差的声音。
“参见阎王。”
“参见判官。”
声音震得他们耳朵阵阵发疼。
判官合上功过格:“押走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阎罗: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看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我
第35章 山一
这一次大约是判官笔的影响,判官迟迟没有回到江风的身体。鬼差将那群聚众闹事的小鬼压回地府,阎罗抓紧时间开始审讯,判官索性也带着自己的神识,去地府旁听。
假判官可谓一问三不知。
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说自己是从A市烂尾楼里来的。
问他判官笔是从哪里拿到的,他说是以前遇到一个大鬼送给他的。那鬼是谁,他不知道。
再问他判官笔是用什么做的,他又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支笔是假的。
听起来那人只是一个专干坏事的小喽啰而已。
鬼魂:“他给我判官笔,让我帮他报一个仇。他说了,用过判官笔的话,去了地府是会下地狱的。”
判官问:“你不怕?”
那鬼道:“呵,不怕。”
白无常:“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怕了。”
判官将那截断笔的残骸,带到地府阎王殿,各殿阎王过来看过,但是都没能认出来。不知道它为何会跟丢失的判官笔有所关联。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也是一节骨头,只是被打磨得很光滑,手感摸上去光华如玉。骨头里面流光溢彩,灵气充沛,已经看不清原先的模样。表面上还印有密密麻麻的符箓法咒。
判官于是将外层的符箓复制摘抄下来,准备带上去找人看看。
·
第二天大早褚玄良打电话过来,当时江风还没醒。于是褚玄良在两个小时之内打了三十几通电话,最后干脆蹲到他家门口就地等着。
快中午的时候,江风走出来淡淡说了一句:“解决了。”
褚玄良握着他的手感激道:“谢谢,谢谢。如果有人来问,记得在立功名单加一个我的名字,功劳就是招待地府人员,不然我的外卖单都不能报销了。”
江风:“……”
褚玄良说:“开个玩笑,我来当然不是问这个。我就是想问问,那条黄泉路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风哪知道?他睡了一觉就什么事都解决了,现在整个人还特别疲惫,脑海中有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在不断闪现。
随后阎罗走出来,跟他大致说了一下。
褚玄良头疼道:“又是烂尾楼?”
阎罗问:“那下面压的鬼很厉害?你们为什么不收?”
“是挺厉害……”褚玄良挥了下手说,“唉也不是说很厉害,那一块完全是历史遗留问题。中国数千年文化死过多少代人你也知道,现代工程作业的时候总能挖到那么几座坟。以前糙啊不注意,加上A市这一块地理位置原因,山多坟也多,炸山开地的时候成片祖坟被刨,就有点损阴德了。可是有钱才能处理这件事情,当时大家都急着求发展。人手不够,法力不足,处理不了,上面又要求从快,没办法,就先压着了。压着压着把鬼给养大了,养大了之后开始吸引新的鬼……”
褚玄良叹说:“其实以前六方神像下都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小鬼,但是近几年,烂尾楼那一块开始出名。就像上次直播特意选的那个地方,它已经开始进入公众的视线。你看人知道,鬼当然也会知道。吹啊吹啊,它就真成了鬼魂聚集地。六方神像这么多年了,一些法力高超一些的鬼,已经可以做到随意进出。我们派了人时时关注,就是耐不住总有人过去送死。”
江风:“……”
褚玄良悲痛道:“我恨网络。”
江风:“……”
“那就先这样吧。你们想办法加固一下那边的禁制,不要再因为同样的原因出现问题。”阎罗说,“普通的阴差已经无法靠近那个地方,我会转告白无常,让他去那地方做一个搜查。将危险的鬼魂带走。”
并不是所有的人鬼都能进地府的,进了地府就意味着有投胎转世的机会。有些鬼是自愿留在人世,有些鬼是为了逃脱地府的制裁,有些鬼是因为心愿未了或者没有求生欲望。还有些鬼是因为本身脑子不正常。他们在人世间飘荡,等时间久了忘记前尘往事,就会慢慢消散。
这些鬼一般危险性不大,想荡就任由他们荡了。可难免还是会有意外情况发生,那就是阳间修士修功德的时候了。但凡出现冤魂作乱的事情,阴差无法及时赶到,道士就可以补上。
阳间有一个鬼魂聚集地就不好吗?也……不算吧。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变成鬼还是一样。住在一起能互相监督降低一下犯罪率。地府没必要赶尽杀绝,自找麻烦。何况已经人手不足,没必要再去抢道士的饭碗。
褚玄良忙道:“多谢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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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阳阳自从这件事之后,从一位资深游戏青年,转变成了一个有饱满热情的道教追随者。他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跟褚玄良背下了道教四大神咒,以及几本浅显有用的道家著作。
可惜他道跟佛分不清楚,口头禅变成了阿弥陀佛,还整天问哪吒跟孙悟空到底是佛教还是道教的?玉皇大帝的官比较大还是如来佛祖的管比较大?太上老君难道不是天庭那个专门炼丹的家伙吗?传说中的老子跟张道陵到底哪个比较牛逼?他们究竟活了多少年了?
……诸如此类的问题,让褚玄良相当蛋疼。
但张阳阳同学,有满血复活的自救技能。经过这次惊心动魄的撞鬼事件,不到一个星期,已经能够继续独居生活了。
他买不起符箓,全靠褚玄良救济。借此只能请他吃饭以作感谢。
江风还是在送外卖,然而遭到阎罗的严重反对。
“地府那么忙,你却在送外卖?是本君给你的钱不够多,还是你脑子又坏了?”阎罗说,“早点回家,处理公务!”
江风决定送完这个学期,就不做了。当然不是因为阎罗的催促,而是他觉得自己送外卖,容易撞鬼。
运气不好的人,自觉一点,还是少走夜路。
江风休息两天之后,正常过去送单。
最近天气冷得很快,温度直线下飙,下过一场雨后,早上起床都得直哆嗦,谁让南方没有暖气。
中午,江风从店里拿了餐盒以后,走平常不怎么去的A大东南区大门。余光间到幅奇怪的场景,好像有一双小短腿栽在旁边蓝色的大垃圾桶里。
江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车开出去一百来米后,觉得不对,重新倒了回去。
得,那条腿还在。栽更里面了。
任谁看见这一幕,都得起层鸡皮疙瘩。江风火速停下来,走过去抓着那双腿将人拉出来。
活的。温热的。是人。
江风不由松了口气。
这是一个大概只有三四岁的小孩儿,小家伙嘴里还叼着一个吃过的饭盒。身上全是垃圾桶里的臭水。
眼睛明亮有神,一头柔顺茂密的头发,脸胖嘟嘟的,没穿衣服,就挂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看来是个男孩子。
被倒提起来,还知道去捂自己的蛋蛋。
南方一月份的天,随便刮阵风,都能把人给冻感冒了。这里又是经济开发区,环境不好,强风一直不停。
江风立即脱下外套,把人包起来,然后用电瓶车带着他去张阳阳的宿舍。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仰起头口齿清楚,很伶俐:“唔……我没有偷东西。这是他们不要的吗?”
江风没有理他,只是按了下他的头,示意他别乱动。
那小孩儿顿时急了:“你别吃我别吃我!我还小!我……把垃圾桶让给你。”
江风已经停下电瓶车。一手外卖盒,一手小孩儿,拎着他上三楼。
小孩儿两腿离地,很没安全感,喊道:“你要把我掉了!”
江风敲响那扇木门:“借你们厕所用一下。”
过来开门的张阳阳愣愣道:“哦。”
江风带着人进卫生间,调好热水,把他身上的塑料袋给撕了,直接从他身上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