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他把现场稍稍清理了一遍,将人放平,决定先溜。
一大早只要听见手机响,他就忍不住心虚。这么大一个人,做了这么多准备,他竟然没看住。重要的是昨天语气放得太满,威逼利诱都走了一遍。莫名有点羞耻。
他铺好被子,决定把昨天熬的夜先补回来,刚躺下没多久,手机真的响了起来。
虽然都姓叶,但还好,是叶警官。
半个小时后,两人成功会面。
叶警官把一张纸重重拍下,得瑟道:“你看我!查到了什么!!”
那张纸轻飘飘的,没落到桌上,被风卷落在地。
叶警官:“……”
褚玄良弯腰捡起,将纸张扯平,发现是一封遗书。看了两行,纠正了看法。准确来说,前半段是控诉书,后半段是告罪书。
“这人死了有一个多星期了,死因系割腕自杀,但他腹部有一条长且深的伤口,被缝合过。对,就是跟那姓叶的那家伙一模一样。问了下邻居和家属,因为死者身患艾滋病,亲友都跟他疏远了。他本人也很自闭。平时一个人住,少有往来,死了一个多星期,屋里都发臭了,邻居报警才知道这事。”
遗书中他写到,自己是一名艾滋病患者。
在他青春最大好的时候,因为一次医疗意外,感染了艾滋病。从此遭受社会各方人士的白眼和歧视。
身边的人视艾滋病为洪水猛兽。哪怕他们知道肢体接触不会感染,还是拒绝跟他握手,拥抱,交谈,甚至直接避免出现在他周围。
众人用最肮脏的想法去揣测他,诋毁他。而他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他找不到工作,没有朋友,没有未来,也害怕去医院。整天只是混吃混合,安静等待死亡。
最初,他只是生一场小感冒,去了一家就近的黑诊所打针治疗,导致感染了HIV病毒。
只是一场小感冒啊,这明明不是他的错。
他说自己曾经也是一位用心读书,用心工作,热爱生活的人。他过往的人生轨迹一帆平顺,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人世间会这样不公平,为什么不幸会降临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他真的无法热爱这个残酷的世界,和冰冷的生活。
在一次做检查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对他恶语交加的医生,还有一位拿他病症开玩笑的护士。长期以来的阴郁情绪因此彻底爆发,他将恨意转嫁到了整个医生群体上。
在某一天,有人找到他,希望他能帮自己做一件事,并开出了二十万的酬劳。
他当时被恨意蒙蔽了大脑,答应了对方。在赵医生给他做清创的时候,故意将针头刺进他的手,导致对方被暴露感染。
此后一段时间,他一直非常内疚。听到别的护士跟病人表达对赵医生的不满跟厌烦时,又能有一丝心里的安慰。每日矛盾地自我折磨。
可是时间一久,他发现自己错了,然而已经太晚了。
赵医生的阻隔药失效,并且真的感染了HIV。最后原因不明地死在手术室里。
然后,他也遭受了报应。
他不缺钱。他愿意将所有的钱都捐出去,同时愿意用生命的代价实名举报市三院医生内部的种种龃龉龌龊。只希望赵医生能够原谅他。
同时他认为,赵医生死因可疑。肯定有人调换了他服用的阻隔药,导致对方被感染。最后死在手术室里,是自杀还是他杀,也值得怀疑。希望能用自己的死,引起各方关注,重新彻查他的死因。
能看出写到最后,他已经热泪纵横。因为纸张上的笔墨都被晕散了,还凹凸不平。
褚玄良看完之后,大为唏嘘。
一个陷入绝望深渊的人,就想将其他人也拉入绝望的深渊,可是最后,却害死了一个无辜善良的医生。
他拿着纸久久不能平静,一时间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叶警官说:“他把遗书的内容放到了网上。不过因为帐号流量太小,一直没人看见。现在被媒体挖出来了,开始大肆炒作,网上已经开始有了点水花。”
褚玄良:“那赵医生的死因呢?到底是谁,接二连三地想把他赶出去,甚至用这种方法谋杀他?”
“在查呢。警察又不是神仙,我们早上才刚拿到的遗书。兄弟们正在医院里做逐个排查。”叶警官说,“但是你也知道,医院情况特殊啊,里面有多少病人,每天有多少手术,随便耽搁一下都是人命。医院不予配合的话,公职人员根本不敢强来。现在双方还在扯皮呢,进展速度不是很快。我想找你招死者的鬼魂问一下,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也好缩小范围。”
褚玄良就那么随便一翻,发现事情上了热搜。热搜的关键词是#医院贪污#
半个小时前,流出一名传统纸媒记者的采访记录,视频中出现了正在三院任职的工作人员,一位医生,还有一位护士。两人脸都没打马赛克,甚至还将胸牌挂在了前面。
那医生就是孙熠。
孙熠拿出了几份文件,表示他的确不知道赵医生的死因是什么,但是,赵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一直在遭受不公正对待。
导火线是因为医院要用某种新研发的高价药,来替换某种本地生产的低价常用药。遭到赵医生的反对,他表示如果医院强制执行,他就去揭露并告发医院的行径。并通过各种手段阻碍、延缓政策的推行。因此得罪了不少利益方。其中包括而不限于医院管理层。
还有其它的种种行为,总之让医院非常不满。
在赵医生死后,他试图阻止过这件事的推行,签署了反对意见书。可惜的是,他个人的意见并不足以影响医院的决定。他的签字意见,档案可查。
在看见该病人遗书的时候,他感到非常的震撼与痛心。所以下决心将这事曝光出来,也算是完成赵医生的遗愿。如果他的死因真的跟医院有关,他希望可以严惩凶手。
因为涉及民生医疗,赵医生又被媒体塑造成伟广正的无私形象,网上舆论大爆发,已经难以控制。
褚玄良刚念两句,叶警官就一副见鬼的表情抢过手机,叫道:“卧靠!这群媒体都什么人呐!卧底出生的吧?怎么不来当警察啊!”
褚玄良撇嘴,拿回手机,说道:“人做媒体都比你做警察自由得多。”
叶警官:“我现在去找这个孙医生,待会儿人可能就被别的部提走了。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褚玄良:“那走吧。我也有话想问问他。”
·
三院会议室里,孙熠目愣愣地看着窗外外面,眼前是一群人口水横飞地指责跟说教。
因为他的漫不经心,一份文件夹风飞来,孙熠机敏地偏头躲过。
塑料的尖角撞到墙上,把白色的墙面砸出了一个小坑。
“孙熠,你最近是疯了吗?我看你是想出名想疯了吧!你以为你可以把自己摘干净?我告诉你真出了事你也别想跑!哪件事情你没份?当时赵沓要举报你,说你评职称作假走后门,跳得最高的人就是你!我看要杀他的人就是你,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恨他!”
孙熠笑了笑,不置可否。
院长心力交瘁地揉了揉额头。
孙熠是不可能辞退的,也不会责罚,谁让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医院如今是众矢之的,赵医生的死亡原因还没有查出来,如果把他辞退了,无疑是火上浇油,情况只能更糟。
何况他这次放出来的消息还不算赶尽杀绝,涉案人员跟公司都没有公布。加上医院使用的药物是合法的,新药价格虽然昂贵,但从疗效上来看的确好一点。他们有对上面解释的理由。
只要放低姿态,按照正常的公关流程,这件事情是能慢慢平息的。
何况孙熠这样的背景这样的人,会怕他的威胁吗?他多的是地方可以去。实在不行,他还能出国。
院长看了眼孙熠,明白他是想借此让某些人难过。权衡过后,对他说:“你下午一个人来我办公室一趟,现在先出去吧。”
另外几人急道:“院长!”
院长挥了挥手,示意他走。
孙熠又是淡淡一笑,出了会议室,反手合上门。
里面传来几人气急败坏的怒吼,他手搭在门把上,眼神微黯。
他抬头看向走廊远处,尽头外树影晃动。
终于结束了。
他插着兜,一步步朝楼下走去。
医院外的某间旅馆房间里,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江风,一个是宗策。
孙熠坐到宗策的旁边,朝江风点了点头。
宗策笑嘻嘻道:“来啦。快跟判官哭哭可怜,小心他回去就记:孙熠,明日殁。那你就真的死翘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性取向是因为,三魂都介绍了俩,就顺便把另外一个也介绍一下,没有强调的好吗-。-#你们……
统计一下读者的提醒:
1,HIV阻隔药要吃一个月。
2,积极治疗,做好阻断可以结婚有性生活和生孩子
至于窗口期我查到的是,现在已经可以提前到两周到三个月了。所以文中用的是两周。
然后关于阻隔药,最佳服用时间是两小时以内,有效的阻断时机应为高危行为后72小时。
现在晋江字数统计标准改了,前文无法编辑,所以只能在后文加补丁了
第73章 医完
孙熠摘下自己的眼镜,因为有些近视,视线看着有些迷离。
“一个半月前,我还是赵沓。在手术室里跟孙熠发生争执,被手术刀刺中腹部死亡。”
他叫赵沓,曾经是一个外科医生,后来被转到急诊科。
他出生在一个非常普通,或者说相对贫穷的家庭里。整个家族旁系几代都没出过一个大学生,而他是第一个名牌大学的医学毕业生。
他万分努力地学习、实验、工作,想要出人头地。因为不善交际,且长相不佳,脾气古怪,从小到大除了几位任教的老师,很少有人会喜欢他。同学以各种方式跟语言奚落他,认为他即便考上了好大学,也无法适应现代的社会。
后来他做了医生,用不断的努力和实际行动证明,他除了脑子行,技术也很行。整个外科,他的手速是最快的,手是最稳的。然而他还是被调离了这个地方。
同学说的没错,他的背景,难以适应现代的社会。骄傲除了需要技术,更需要资本。
孙熠是跟他同批进的医院,对方和他是两个极端。孙熠不需要多出彩的技术,不需要多过人的成果,照样可以一路拔升。一切的职称和荣誉,都是以他为先。别的医生的主刀实绩,都可以嫁接到他的身上。
他对谁都虚与委蛇,不关心患者,喜欢社交,女朋友过不了几个月都会更换,身边还有无数个暧昧对象。他经常坐在科室里打游戏,背地里说医生和患者的坏话……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让所有人喜欢。
赵沓非常讨厌这个医院,非常讨厌。
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无法改变别人的喜好,也无法让别人喜欢自己。
赵沓:“如果他能够认清自己的水平,安安稳稳做一个别人背后的草包,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可是偏偏,被吹捧久了,他飘得忘乎所以了。”
他在医院里和讨人厌齐名的,就是他的一双手。即便被调离了外科,在有需要的时候,还是会被拉回去帮忙。
同样的,一些有经验的老专家,也知道孙熠的弱项。他们想让孙熠转去理论发展,认为他不适合留在外科。等到那些有名望的专业退休以后,孙熠显然撑不起这个科室。
然而孙熠无法接受自己被赵沓压了一头,他认为自己应该远远站在赵沓的头顶。
就是这样一个骄傲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在一次复杂的外科手术中,坚持要自己主刀,最后出现了医疗事故,致使病人死在手术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