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匪满
“你可知晓两次上古战争的始末?”
“不过道听途说,愿闻其详。”
鬼车五指一挥:“说来话长,你既知一二,本座且问,直至敦玄天女自尽于尊主面前,引得尊主狂性大发,毁天灭地,览冥这才号令诸神伐我主公,再之前,你可曾听说他有何作为?”
我仔细回想了很久,慎重地摇了摇头。是呀,若早在第一次大战前览冥就出面阻止,又怎会发生后面那么多惨剧?
“他……做什么去了?”我心底莫名沉甸,小心询问。
“呵。”鬼车淡然一笑,“他不过在钟山清静无为,不问世事罢了。”
“可是……”
鬼车接过我的话:“神界之中,我主之下,第二尊位即烛龙览冥,如此惨绝人寰的神族混战,你也奇怪他为何不闻不问?”
我盯着鬼车脸上的狰狞面具一转不转。
他浅酌一口茶,笑道:“因为于他而言,尊若神族,贱如草芥,于天地轮回而言,皆不过沧海一粟,无足轻重罢了。”
我心中震撼。
就好比绝对信仰毕方鸟的南桑人,坚信毕方鸟会给他们带来丰收和幸福的南桑人,突然知道自己的存在对毕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一样,所认知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
“当年祖神开天辟地,身化万物,万物皆异,览冥见此,便认为‘存异’即为世之本,诸异平衡,此消彼长,生死轮回,此即天理,根本不需要神来主宰什么。”
我觉得这话没错啊。
“你觉得没错?”鬼车一针见血,点破我的心思,见我点头,他却颇有深意笑道:“有异即有争,若他没错,那杀戮与战争,岂非就是亘古不变的天理?若他没错,大战之后,他为何又需被迫出手来收拾残局?若他没错,那我主屠戮人间,岂非顺乎天理,何罪之有?”
我辩无可辨。
鬼车继道:“你知道么,‘圆’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生死轮回,始末相连,周而复始。祖神开天辟地之前,天地混沌如鸡子……”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郑重道,“天下一统。”
“天下一统。”我重复。
“是的,天下一统。”他重复,“所以,览冥看到诸异并存,并非世界最终该有的模样,始末相连,天地之终,必如天地之初,万物一统,诛异并同。”
“同而无异,天地一统?”我啧啧惊叹,几乎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世界。
鬼车慷慨一叹,慎然解疑:“本座赞同览冥之见,世间万事万物并无绝对正邪对错之分,然,他以为这是结果,所以放而纵之,无为而治;我却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过程,破而后立,六道同风,九州共贯!”
六道同风,九州共贯,三界六道大一统?!
鬼车点头,郑而重之,掷地有声:“放眼世间,唯有我主堪当此重任,人间区区生灵涂炭与天地万物相比,算得了什么?只要一日我主魂魄归位,持轩辕,驾六龙,覆灭旧世,重铸一统,世间再无数异,信仰一,种族一,无贫富,无丑美,无异,即无争。无争,即无杀,一个真正美好幸福的永恒乐园。”
我目瞪口呆,说不清是醍醐灌顶,还是难以苟同。
在鬼车的描绘中,这条白骨累累,血流成河的杀伐岔途,竟是嫣然盛开的火照之路,指引迷途众生通往永恒的天堂?
……我实在难以形容他,到底是有理想,还是狂热的疯子……
他却轻拂衣袖,下襟一张,站起身子,手侧于腰间,俯视我道:“譬如凤凰,涅磐而生,灭世或是创世,不过殊途同归。本座今日之言,愿你三思,须知良禽择木而栖。天机镜存于世间,本即逆天,你携如此天命,与其默默沉寂于钟山忘渊心湖,不若追随我主——共创山河。”
鬼车言毕离去,独留我一人静坐沉思,意难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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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个人回到厢房,老远就看到房中淡淡烛火明灭,推门而入,果然是青鸳。
见我进去,她站起身来,仔细打量我面容,我朝她笑了笑,摊开手臂转个圈:“看,彻底康复。”
青鸳没有应声,兀自沉默盯着我。我任她打量,走到桌前拿起篮子里的杨梅扔进嘴里,嗯,汁多肉紧,很甜。
她突然开口:“槿儿,我只有你了。”
我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抬眼,她神色十分沉郁严肃,眼眶倔强地睁大,不让内里泛动的水珠滑出。
“不是说我没事了……”
“槿儿。”她打断我的话,紧紧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槿儿,我讨厌他,不,我恨他。”
我默然垂首。
“我跟他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她蹲到我面前,拽着我的手道,“槿儿,你不要喜欢他,不要被他收买,在这里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别丢下我。”
“血海深仇?”我微微吃惊,“战争无情,此乃两国之争,何必执于……”
“我父王母后和皇兄都是被他杀死的!”她激动地打断我。
我无话可说,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今天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跟着你来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是呀,我怎么会把自己置于今天这样的处境中呢?
剑炉?
真是自不量力。以为可以借他们离开章莪山,结果却是自投罗网;以为跟在青鸳身边可以保护她,实际却是自身难保。
我当时中了什么邪啊。
听完鬼车一席话,我似乎不仅中邪,还有些走火入魔了……
晚上青鸳又不肯回房,非要跟我一块儿睡。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中,她越来越抑郁,越来越沉默寡言,不肯跟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交往接触。
我毫无睡意,睁眼望着帐顶,低声道:“你睡着了么?”
青鸳翻个身面对我:“嗯?”
“你想做什么?”我问。不管分别三年她身上发生了多大的变故,我所认识的野丫头青鸳,不会这样沉默忍耐。她性子那么倔强刚烈,可以为了南桑国慷慨赴死,这些日子却如此逆来顺受地接受仇人的豢养。她跟我不一样,我什么都看得轻,这样的事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可若发生在她身上,她会觉得自己蒙受了奇耻大辱,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压制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