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欢 第109章

作者:袖侧 标签: 玄幻仙侠

  翎娘明白父亲的心意,当时随意应了,内心中却无丝毫波动。

  那些男人,那些恐惧,那些疼痛,在后来很长时间都是她的梦魇。她是从来没想过,再让任何男人碰触她的身体。

  现在想起来,父亲的话,竹生的话……都是对的。他们是盼她好,盼她能跨过那梦魇,消灭那伤痕。

  若无良人,清净自守,明明是很不错的选择。偏偏阿城这个家伙要坏了她这份清净,扰乱她的内心。

  他缠着她求娶的那段日子让她很烦躁。却偏偏在这种烦躁不安中,会梦见他。梦见他们还是幼童时,牵手而行。走着走着,便忽忽长大了。可那牵着的手,一直没放开。

  什么叫若遇良人莫辜负?她看着杜城憨厚的眉眼,便情不自禁的想牵他的手。她听到他征战在外遇到的凶险,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不肯现在就行婚礼,是怕不能给她将来。可这乱世啊,人那么脆弱,说死就死了啊。她不想等,她不敢等。她怕错过了他,真的会追悔莫及。

  翎娘思绪纷踏之时,阿城忽然立起身,膝行到她身前。翎娘抬眸,倔强的看着他。

  阿城唇角忽然勾起笑意,凑过去低头,亲了亲那倔强姑娘的唇。

  翎娘身体绷紧,两手在膝上握拳。阿城的手却握住了她的拳。他手大,带着练刀磨出的茧,将她两个秀气小拳完全包住。

  “不行。”他放开了她的唇,认真的拒绝了她。

  翎娘的拳骤然握得更紧。阿城的手也将她包得更紧。

  “不行。”他说,“还没过六礼,现在还不行。等你成了我的妻,我自然想宿就宿,爱怎么宿就怎么宿。”他得意。

  翎娘看着他发呆。

  这是他从小牵着手长大的女子。

  阿城爱怜的拢了拢她的鬓角,将她搂进自己怀里,轻声的跟她说:“翎娘,仗还没打完。竹生她……她一直在增兵,我们迟早要跟丰国大军对上。不是流匪,是丰国正儿八经的军队。这是硬仗,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样。”

  “我怕你会有孩子。你的性子啊,若有了孩子,必然不会改嫁,会一个人养孩子。”

  “那样太辛苦了。我不想你那样。”

  翎娘的眼睛,忽然湿润了。

  “蠢货。”她骂道。“我们跟竹生是一体,你们若是败了,冀县澎城难道还能活吗?”

  她抬起头看阿城,眼睛湿漉漉的,道:“这世道,不要想太多以后,惜取眼前吧。”

  翎娘说的亦有道理。

  高家堡、澎城包括冀县这里,都有许多半路夫妻。失了配偶的男女看对眼便搭伙过日子,很多都没有行过礼。不是这些人粗鄙,而是他们一路艰辛走来,谁也不知道明日是否还能继续活下去。繁文缛节的东西便成了浮云,每个人都想抓住真实的今天,不去想明日。

  阿城便犹豫了。

  翎娘抓住他的衣襟,抬头吻住了他的唇。翎娘的唇柔软芳香,令人身体发热,心生向往。阿城纠结犹疑中,想推开她。却被她捉住了手,引着他抚上她柔软的圆丘。

  阿城的脑中“轰”的一声……

  一灯如豆。

  帐子上的影子渐渐要合为一体。

  翎娘恐惧得紧紧抓住丝褥,指节发白。

  阿城的手覆上来,包住她的手。温柔的安慰,细细的吻,耐心的守候。

  “是我,是我。”他温柔的、不停的说,“别怕……,是我。”

  翎娘的手渐渐不再颤抖,慢慢松开丝褥。反过手来,阿城便与她十指相扣。帐中传来他唤她名字的声音。

  那影子终于由二而一。

  夜半时翎娘精疲力尽昏昏入睡时,模模糊糊的听见阿城的呢喃。

  他自后面紧紧抱着她。

  我们一定要打赢啊,他说。

  必须变强啊。

  救不了先生,救不了巧娘,救不了……你……

  那样的……绝望,再不想经历……

  后颈有些湿,有些烫。

  阿城,阿城……不哭。

  翎娘握着他的手,直到熟睡,都没放开。

  几日后,那商人如约而至。玉将军与一文雅男子一同接待了他。

  商人见那男子高冠短髭,儒雅不凡,请教名姓,知是信阳范氏范伯常,一时受宠若惊。又喜问:“敢问杜家子名城的,可是与先生为伴?”

  范深笑道:“阿城是我弟子,你如何识得他?”

  商人道:“他叔父与我相识,曾嘱诸位友人,他侄儿师从伯常先生,要我等如能寻到,带话与他。”

  范深讶然,问:“杜守初可安好?”

  阿城的二叔当年留在了曲城,行商贾事。不意后来盛公子引狼入室,不但失了领地,连他本人都被“请”去了陈国都城做“客”。先时阿城还托过人给他二叔带过书信,后来许国大乱,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商人笑道:“他便是托我等给他侄儿报平安。他无事,他去了陈国国都云台城,已在那里娶妻,我与他分别之前,他的妻子已经为他产下一女。他是读书人出身,行起商贾事来,却还更强于我等呢。”

  这层关系一扯上,大家立时便亲近了许多。

  城守府还备了宴席招待商人。

  竹生没有商贾鄙贱的意识,范深是不拘小节的务实派。面谈和宴席都进行得很愉快。他们从商人那里得到了想了解的信息,商人从竹生手里拿到了城守府的订单和订金。可谓皆大欢喜。

  后来这商人离开,“信阳范伯常辅佐冀县玉将军”的消息便传播了出去。来投奔竹生的便不只是流民,开始有了读书人。

  竹生再次觉得,遇到范深,她的运气真是好。

  她仔细想想,忽然意识到,从她穿过界门来到凡人界后,其实运气……一直不算差。

  她的确遇到和看到许多惨事、恶事,但那些事都并非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自来到这里后,结识了范深翎娘阿城,收服了七刀,而今这几人皆是她心腹或器重之人。及至后来她救下的那些人,如村落中的阿牛诸人,高家堡的高管事,这些人现在全都依附于她并为她所用。接手澎城直如一场儿戏,如今澎城是她根据地……

  冲昕和冲琳都曾说,她是身负功德之人,该有福运。她在大九寰处处身不由己,命不由己,每想起这话来,便觉讽刺至深。不料来到小九寰,却反而隐隐应了他们的话。

  如此看来,并非她没有福运,实在是她这福运,在大九寰太过薄弱,完全为这些逆天的修真之人压制了啊。

  看,她在小九寰唯一的不顺之事,便是修炼。而阻挠她修炼的,是从大九寰带过来的三昧螭火!

  竹生还不知道,她这番推测,竟然完全真相了。

  虽然生为凡人,但以她的福运,若不是遇到冲昕,亦可以自行破除贫穷困苦的命运。只是她不幸遇到冲昕,命线纠缠,因果相连。

  冲昕乃是长天神君转世,在他的命线因果面前,竹生这个凡人的小小福运算得上什么呢。

  “丰国果然兵败安州。”

  “涪城果真只有守军五千。”

  “丰军溃败,若退兵,必定据守涪城。”

  “丰军行军前,周边诸人尚不成势,因此才被轻易放过。丰军若据守涪城,包秀、马瘸子……更不要说冀县有四千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丰军若要固守涪城,必要除去我等。”

  “则冀县危矣。”

  书房中,范深蹙着眉,围着舆图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少有这种情绪外露,可见形势的确严峻。

  但竹生已经很熟悉他,从他走动时步伐的韵律间便能知道,他一定有些什么计较。

  “先生有何对策,别卖关子。”她不客气的道。

  跟竹生在一起,什么千金买骨、礼贤下士的那一套不要指望了,她就是这么直接,不给你作秀的机会。范深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只有一个办法。”他道,“不让丰军据守涪城。”

  竹生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从高家堡到澎城,从澎城到冀县,一趟一趟的练兵,一次一次的实战,竹生作为战士的血早就回温了。更不要说手握长刀,一马当先,将迎面扑来的敌人砍倒在地,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那种淋漓的快感!

  “先生快说。”她道。

  范深看了她一眼,指着舆图道:“丰军分作两股,分击赫明、安州,先后大败。以五五之分,七万大军,则两边各三万余人,虽数倍于我,却是久在他乡的疲敝之师。”

  “两军皆败,已知以赫明、安州之城,分兵实乃下策。我料其必要合兵。若任其合兵,我等无论如何出招,都是以卵击石,再无生路。因此,万万不可令其合兵。”

  “丰军此战,时日长久,早前粮草便由从丰国运送,改为在涪城就地征敛。则涪城于丰军,乃是重中之重。”

  “攻其必救。”

  “截其退路。”

  “然虽是疲敝之师,亦数倍于我。以冀县四千人,此事极难。唯有与诸方势力联手,才有胜望。”

  “可即便这样,仍极是凶险。所以,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你还可以放弃冀县,退守澎城。”

  “竹生,你来选吧。”

第95章 095

  人总是在变。竹生的年纪和阅历,早明白这个道理。

  几年前,她不想和别人扯上关系,不想承担别人的责任。她看着小九寰,如同看一场真人秀,可悲之处在于,演员们不知道自己在表演。所以,她不想自己也走进这场表演中。

  可最后,她还是走进来了,成为其中的一员。

  但现在她已经不在乎。

  小九寰又如何?与真实世界割裂隔绝又如何?这里已经自成世界。这里的生命是真实的生命,这里的死亡同样真实且痛苦。

  她既然已经走上这舞台,便已经不能随意退场。

  让她放弃冀县,退守澎城,偏居一隅苟且偷生,她已经做不到。

  她盯着那舆图看了许久,思索着她与几方势力联手后的兵力。忽然抬头问:“先生,涪城既是边陲重镇,有大军驻守。纵然主力败退了,也该会有许多俘虏,那些俘虏都哪里去了?”

  范深的眸中,陡然射出精光。

  距离涪城三百多里的景昌山里,翻过四座山头,便是景昌铁矿。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人们两两一组,脚踝以铁链相缚。他们的肩膀被扁担磨出了血,结痂,再磨出血,再结痂。他们不停的将一筐又一筐的矿石从深深的矿坑里担出来。

  他们是败兵,是俘虏。原本一共有近七千人,如今只剩下四千不到,死了近乎一半。这一筐一筐的矿石浸透的是袍泽的血液。

  胡喜想,他可能也快要死了。就算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或者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