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明宵道君,你有没有觉得,从这汤水入嘴到我吐出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身坐在玉床上的明宵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宋丸子却觉得时间真是变长了,之前半息之内这个九凤砂就会在她的嘴里变得又馊又苦,现在已经是一息之后才会开始变得恶心。
东方,日光熹微,宋丸子看着手里的九凤砂说:“明宵道君你先回去,这九凤砂我再琢磨一下,有了结果就找人告知你。”
“宋道友不用急着赶我走,我还要调查这九凤砂为何会沾了煞气,你慢慢研究,我在一旁等着便是。”
跟在身边?
刚从宿千行手里逃过一劫的宋丸子可万万不想自己的身边再跟着这么一个心思狡诈的元婴高手,哪怕他长得再讨喜都不行。
“明宵道君,当日的道统之争我们可约定好了,我的身边不会有六大宗门的底子跟着。”
“可约定中也说了,你可以与各大宗门弟子做交易。”抖了抖自己的衣摆,明宵道君晃着脑袋笑着说,“我与你做了一场交易,自然要交易完了再走了。”
……
玄泱界东洲
通晓山上通晓楼,万事通晓万事通。
万事通姓万,名事通,虽说只有金丹修为,却因为知道太多事情,就连东洲的诸多元婴修士都对他礼遇三分。
此刻,万事通坐在棋盘前面,看着眼前那个娇娆妩媚,令人万分讨厌的家伙。
“沧澜界玉归舟的徒弟,宿千行啊宿千行,你这题目出的着实刁钻,不过,还好,我这万事通的名头没有砸了。”
一枚黑棋摆在天元的位置上,宿千行长目微抬,慢声道:
“你要是查不出来,之前吃的那螃蟹,我可要让你都给我吐出来。”
“哎呀呀,血煞魔君好生厉害。”嘴上如此说着,万事通的脸上却毫无惧意,反而回味起了几日前吃到的螃蟹,“天下至鲜莫过于那蟹,敢以一人之力挑动整个无争界丹道的食修果然名不虚传,要是来了玄泱界,我一定要找她去换些好吃食。”
听人提起了宋丸子,宿千行就觉得自己背上一痛,虽说自从他踏过界门之后就断了与无争界的种种牵连,可那痛都成了习惯了,短短几日还不够让他彻底忘记。
“先把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情说清楚。”
“玉归舟只有一个亲传弟子,是他七十多年前从一户凡人家里抱回来的,起名,斜月。”
“斜月?”
这个名字与宋丸子之间的差距可真是比宋丸子与他外貌上的差距还要大啊。
“四岁修炼,六岁练气……修炼足足两年才练气,我还以为玉归舟找了个蠢材当徒弟,没想到她二十一岁就筑基了,二十三岁,以筑基初期之力重伤金丹妖兽,二十五岁便入了沧澜界的登临峰悟道,三十五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筑基后期……这修炼速度,比她师父还要厉害。”
万事通当然知道玉归舟,毕竟这也是在玄泱界璀璨一时的名字,不过再灿烂又如何呢?他这几百年中见了不知多少惊艳绝伦的天纵奇才,他们明亮,又渐渐暗淡下去,甚至只来得及亮眼那么一下,就永沉幽冥。很多时候,那些天才,只留给了万事通一个刻在玉简上的名字,和三句话——出身师门,如何成名,如何死去。
沧澜界至今还没有玉归舟的死讯传来,可是万事通知道,天道人心,都让他活不下去了。
“她是声震沧澜的第一天才,却时运不济,得罪了灵祭派的食修,被人当邪魔追杀,要是她师父还在,说不定还有些回转的余地,可惜玉归舟自身难保,乾元山就趁势将她逐出山门,她被追杀了几年之后就再无声息,多半是死了。可你又来问这么一个从未离开过沧澜界的人,让我不禁怀疑,这个叫斜月的女修没死,不仅没死,怕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搅动风云的食修?”
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宿千行才不屑去为旁人解惑,扔下行至一半的棋盘,转身往外走去,红色的衣裙飘展开,如一团霞光。
看着宿千行离开,万事通地下头,轻拍了一下棋盘,那黑白双子无人执子,却也从棋篓子里跳出来,吧嗒吧嗒地下着。
“我话还没说完,他怎么就走了?”搓了搓下巴,万事通拿出一枚玉简,在上面写下了“斜月”两个字,想了想,又在旁边写下了“宋丸子”。
“沧澜界第一美人,真不知是何等风华。”
他咂了咂嘴,随手一抛,那玉简便落入了房间的角落,等着未来某一天,上面的名字再被此界之人记住。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宋斜月,真是个让人怀念的名字,啥,美人?哪儿呢?
斜月沉沉藏海雾……就是她的命运啊。
所以叫丸子多好,一听就好吃好玩离不了,也死不了。
第86章 小小
“小小,给姐姐把木盆拿过来。”
明宵瞪大眼睛看了宋丸子一眼, 闷闷低下头, 手指一划, 那木盆已经飞到了宋丸子的手里。
“唉~”那正在炖着汤的“姐姐”一咏三叹地说, “小小, 你以为姐姐是懒得去拿这个盆, 还是想省着点儿灵力啊?小小,姐姐让你去拿盆, 是为了让你多走几步,你看看你, 本就是早衰之相,连一步都不爱走,可真是让你姐姐我忧心啊!”
被宋丸子勒令改换了一身白麻衣的明宵道君一头长发扎成了个小丸子, 又多了五六分的稚气, 被宋丸子如此数落着,他心知是这丫头故意为难自己, 心头的火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小小, 不想干活就不干了, 等姐姐忙完了给你糖吃。”
嘴里如此说着, 宋丸子手上汤勺高悬, 一勺浓浓的羊骨汤已经凝成一条细线, 注入了竹筒里。
常来她这儿买热汤和丸子的修士都知道宋丸子这里东西简陋,经常就自备些器具,比如装丹药的盒子, 装骨汤的竹筒。
来买汤的人恰是昨天捆了是个丹师来让宋丸子收徒弟的那壮硕体修,见那白发小孩儿跟个小尾巴似的在宋丸子身后转悠,他咧着嘴说:“宋道友,你弟弟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伤了根基?怎么头发都是白的?昨天我看他穿了丹师袍,人又小,该是好教导的,才把他给带了来,没想到阴错阳差,倒让你们姐弟重逢了。”
三勺羊汤恰能将这竹筒装个八分满,宋丸子又起了一勺,将竹筒整个灌得满满的。
“我得多谢你把小小给我带过来,他是我至交的弟弟,从小就有早衰之症,不光头发眉毛都白了,脑子也不清楚,听说姐姐来了苍梧,他脑子一不清楚,也跟了出来,幸好被道友你遇到了,不然我那好友……”
婉转一声叹息。
宋丸子低着眉眼轻声道:“她也就只有这一个弟弟了。”
浪迹苍梧的人,谁的心里又没几件伤心事?听着宋丸子这样一说,周围的人尽数安静了下来,看向那“少年”的目光里也就多了那么一点儿怜惜。
从生至今千多年,经历过千年前的魔族之劫,西起西极,东到云渊,他明宵道君打退过多少妖族邪魔,又炼出过多少稀世丹药?何曾被人用这样的眼神围观过?!
可是,宋丸子就在一旁看着,用那只摆明了在看笑话的眼睛看着他,明宵道君深吸两口气,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他这动作仿佛印证了他人生的不幸,又有那么一张好皮相,一时间几个女散修都对宋丸子嘱咐说万望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有位换肉丸的瘦削女修士平时必要连丸子的大小都要挑剔一番的,今天不仅没聒噪什么,递给刘迷的灵材还比平时多了一分。
“谁都不容易,我认识一个体修道友,也曾孕养过灵胎,可她时运不好,中了瘴毒,买不起药,拼着命把孩子生了下来,自己身死了不说,孩子也是……唉。”
苍梧之野,大凶之地。
宋丸子记住了那位女修士的脸,等过两天她再来换肉丸子的时候,会给她多饶点儿东西。
明宵心中的闷气也淡了些许,抖了抖袖口,站在宋丸子的身后不说话了。
“宋道友,后日在云水镇上有集市,几位金丹期的高手从苍梧深处回来了,据说带回了不少好东西,您也可以去看看。”一位瘸着腿来买羊汤的修士就守在锅边一口一碗地喝了五碗,喝完之后看着自己腿上的伤在愈合,他一抹嘴,也有兴致跟宋丸子闲话了。
集市?
宋丸子眼睛的余光看见明宵抬起了头。
晚上,她教授刘迷烹饪之法——焖。
“凡人界在大暑前后鳝鱼最肥美,你们这的鳝鱼……大概什么时候都挺肥美。”
一位修士用来换肉丸子的鳝鱼足有二十多斤重,盘曲如一条大蟒,宋丸子只取了其中的一段儿来做。明宵给她的这对“到晓”刀果然极为锋利,这有碗口粗的鳝鱼身子被一刀断成两段都不用费力。
将鳝鱼改刀成肉条,顺便剔去中间的骨头,宋挽了个刀花,又把葱姜切好了。
葱姜爆锅,放鳝鱼条煸炒到肉身变色,用糖、酱油、蒜蓉、豆豉、鸡汤调和成汁倒在锅里炒匀,用文火细细焖炖。
手中的活儿做得极为利索,看得人眼花缭乱,宋丸子还没忘了自己如今是个师父,得教着徒弟。
“焖和烧的差别,就在后面这个火候上,同样是把食材翻炒到外面没了生色,焖,就是要一直微火,让这一锅都酥烂,烧呢,先是要让食材熟了,再改大火收敛汤汁。昨天我做的是烧水潺,今天改了焖鳝段,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吃吃看,跟昨天的有多少区别。”
今日的刘迷仍是不能说话的刘迷,一对眉毛展翅欲飞,嘴巴就是张不开。
看着在几十米外背对着她们小憩的明宵道君,宋丸子对刘迷说:“你要是不再骂客人,我就不再封你嘴了,你觉得怎么样?”
整整两天不能说话,刘迷都快憋疯了,看着宋丸子的眼睛,她连连点头。
“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弄砸了我的生意,让我生气,就把你给赶走了。可是你骂的那些人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低声说话的宋丸子声音有些沉,落在刘迷的耳朵里,像是一阵风似的。
“我敢收你为徒,也没想过你当个孝顺徒弟,只要别惹了不该惹的人,你去骂谁,我也不过是封了你的嘴。”
嘴上的阵法解开了,刘迷揉着脸颊,只觉得自己过去两天是活在了无边地狱里。
宋丸子不肯放她走,那她就得给宋丸子下药了呀,说到底,刘迷有些怕,也有些不情愿。
端菜的时候,刘迷看着坐在那儿干等的“小小”,回想着宋丸子说的话,心中又有了主意。
油焖鳝段确实也是一道咸香可口极下饭的菜,配着白饭和烤的金黄色面果子,明宵吃得挺开心,差不多都要忘了自己这一天被宋丸子喊“小小”,被一群蝼蚁似的野修、散修叫什么“白发小不点儿”的事情了。万万没想到,吃完饭之后,那个只有筑基修为被宋丸子收成了徒弟的丹师居然在收碗的时候恶狠狠地对他说:
“光知道吃不干活,也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野兔崽子,当祖宗当到奶奶我头上了,屁股还没我巴掌大呢,脸皮倒是比城墙还厚。”
明宵怒意横生,猛地抬起头就要教训这个不知所谓的小辈,却看见宋丸子就站在这人身后,上手抱在胸前笑着看他。
昨日,明宵为了留下可是与宋丸子订下了“约法三章”,其中就有一条是不经宋丸子允许,他决不能伤人,尤其不能对宋丸子的弟子出手,一旦出手,不仅他要立即和宋丸子拆伙,宋丸子也不再研究那什么九凤砂。
就像一盆冷水泼在头上,明宵千年的涵养没有白修,竟然就这么冷静了下来。
骂完了明宵,刘迷心中也是忐忑,一种小白兔在大老虎面前扭秧歌的感觉油然而生,可她转头一看,宋丸子竟然前所未有地沉了脸,那些莫名心思一下子飞了出去。
虽说欺负个身有残疾的小孩儿不怎么厚道,但是为了别夹在苍丹阁和宋丸子之间,刘迷还是决定拼了。
却绝没想到,她身前的这“小孩儿”把宋丸子沉脸的表情理解为了她在提醒之前的约定。
随便变了个脸就能让别人有那么多兜兜转转的心思,宋丸子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想了什么,可也能猜到个六七分,转过身,她笑容满面地去研究那什么九凤砂去了。
今天她想试着用九凤砂调出来的油做个烙饼,看看能不能让这东西不再入口即腐。
“小白毛儿,你不用看我,我告诉你,以后她不在面前你就得听我的,不然我就把你的鞋子脱下来塞你自己嘴里!”
“白毛野兔崽子,来收拾东西!”
“怂种,去把这些草扔了!”
“眼睛白长的?让你择菜,你看你笨的跟投胎忘了带脑子似的。”
居然每一次都能叫得不重样,宋丸子守着锅面无表情地听着自己二徒弟的《骂架大全》,心里一阵阵地暗爽。
手下做油饼的速度也带着喜意。
“呕!”
可惜了,掺在了油里的九凤砂依然是九凤砂,和着面也让是放了三年的臭面味儿,竟然比前一天更难吃了!
抠着自己的嗓子眼儿,宋丸子想起来自己做面饼用的是能提升灵材效力的玉谷粉,脑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
如果说,这九凤砂遇人便腐不是因为这灵材娇惯,而是因为它正在起着某种效用的话,那么这玉谷粉自然能让它的效力更强。
像是打开了一扇门,宋丸子猛地挽起袖子,露出了自己褐色的左臂,她深吸一口气,先运行体修功法在每个毛孔血脉中都蓄积了灵力,然后再调度白凤涅火到自己左臂经脉处,最后,她把一层九凤砂的汤水抹了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果然,这九凤砂朽烂的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
也就是说,这九凤砂之所以遇人便腐,就是因为它要吸掉人身上的什么东西,若是这个人身上的灵气是充满每一丝血肉的,那么这东西在那人手里就不会很快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