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桩桩
该怎么办?怎么办?
心跳得这样急,韩修文额头布满了冷汗,突然觉得自己来错了。现在退……他霍地抬起了头,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道君如此猜忌,生修文的气,我无话可说。我任凭道君处置便是。”
丹室中,若水道君轻轻将易轻尘的本命玉牌放在身侧,整了整道袍与乱发。他就知道,韩修文会发现的。
神识里传来的威压与声音消失了。
韩修文伸手一抓,手里多出一柄刀来。
刀长三尺,宽半尺。刀透明,蓝如一泓碧水。刀身上镌刻着一只背生双翼的紫色雄狮。他拖着刀一步步走向殿内丹室:“自我进来,你只会用神识传音,施放威压。你既然如此恨我,为何不对我加施一指?若水道君,你瞧见我手里握着的是谁的武器?你认出来了是吧?你怎么不说话了?”
最后一句,他已经到了丹室门口。
丹室中,若水道君通过神识看到了那柄刀。心里阵阵难过。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轻尘最爱这把武器。用她的话说,一刀下水,能把沧浪海劈成两半,用起来痛快。这把刀陪着她走南闯北,四处游历,从不离身。如今刀在韩修文手里,人自然也在他手中。
玉石门散发出莹莹光泽。
石门之内静寂无声。
走到这里,他还怕什么?韩修文拍出无数掌影。石门光华流转,一动不动。
“以为我无法攻破么?”
一声大喝,他举起了紫焰大刀。真气灌入,紫焰吐出三尺,狠狠劈下。
石门突然开了。
韩修文一刀落空,斫在了地上。地面石板被火焰融化成一条深壕。白玉地板衬着漆黑的焦痕。像美人脸上多出一道疤。
他霍然抬头,看到了丹室尽头榻上枯坐的若水道君,惊诧之余,心神完全放松,仰头大笑:“哈哈!这是……这是苍澜大陆修为最高的若水道君?哈哈……闭关几十年冲击化神的若水道君?修为尽失,元婴粉碎!不过是用神识吓唬我罢了。哈哈!上天……都站在我韩修文这边!”
若水道君容色枯槁,白发拖曳至地上。静静等韩修文笑够,声音异常平静:“知道为什么我放你进来?因为你不敢杀我!”
“我不敢?”韩修文手掌在空中一抓,真气缠绕住若水的脖颈将他拎到了空中,“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你!”
若水道君枯瘦的身体悬在空中。像只干瘪的布袋。脖子上的真气越缠越紧,他也不挣扎。望着韩修文,眼神充满了喜悦渴望与讥讽。
这是什么眼神?韩修文不觉一愣。
他为什么连恨意都没有?他像是盼着他快点掐死他。
不,他不用着急。这老家伙定有古怪。
若水道君已是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杀他之前,他要再想清楚有无遗漏。这一回,他绝不会再让若水道君魂魄离体,有丝毫逃脱的可能。
韩修文松手,若水道君卟咚摔倒在地上。他弹出一缕真气凝结成数枚长针,射进了若水道君的身体。
针卟卟入体,钉在几处灵窍中。魂魄想离体也不可能了。若水道君皱了皱眉,显然不是太舒服。他慢吞吞地爬起来,盘膝坐下,整理了下飘浮的长发和道袍,有些遗憾:“你怎么就松了手呢。”
他还真是盼着自己杀了他?为什么?
韩修文脑子飞快转动。会是什么?若水纵然拥有元婴圆满的神识,他也只能笼罩整座天枢殿,出不去。他又没有了修为。杀了他有谁会知道?
各种念头涌进来。他,先是惧怕后是惊诧,再狂喜万分。情绪波动起伏,他的心不静了。韩修文马上盘膝坐下,阖目片刻,再睁开,眼里再无半点得色,一片温和。
如果不是丹室中那一刀留下的焦痕提醒刚才的激烈与争执,他与坐在对面的若水道君仿佛正在静心探讨。
他猜不到,但他知道。若水道君并不是化婴失败,活得厌了。他是故意在激自己杀他。韩修文静下来,又恢复了惯有的温文儒雅,声音柔和平静:“还请道君教我。修文为何不敢杀你?”
若水道君有些感慨。从小,韩修文就是这样的谦谦君子。几乎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说他不好。
“轻尘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留胡须。她觉得不够俊俏。”若水道君扯远了话题。
韩修文情不自禁想起易轻尘私下底爱揪自己胡须的行为。他有些不屑。她都长成个中年妇人了,还像小姑娘一样撒娇。他就觉得她美么?
“所以,老夫也不明白。她天资奇高,悟性绝佳,年少成名。少时美貌娇俏。对你推崇备至。事事以你为尊。你为何要对她下毒手?你就不曾真心喜欢过她吗?”
若水道君问的诚恳。韩修文也答得诚恳:“修文心中,唯有修炼。”
“总算承认她失踪十八年是你干的了?你把她关在哪儿了?”若水道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若水道君在套自己的话。韩修文下意识散开神识。
脑中嗡地一声。若水道君的神识排山倒海般袭来。
韩修文收回神识,仍觉得脑袋有点晕沉。暗骂道,好个狡猾的老东西!他取出炎真道君送给自己的香囊放在鼻端轻嗅,九蕊莲的清香让他舒服了不少。他微笑道:“道君,差点着你的道了。神识相拼,我不是你的对手。”
若水道君叹了口气。
韩修文笑容更盛:“道君几无缚鸡之力。只剩下强大的神识。我不会再上当。外有囚龙阵,内有防御阵法,天枢殿空寂了几十年。我本不该下意识的疑心还有他人在场。”
被他识破,若水道君潇洒承认:“老夫何必再做困兽之斗。如此,我可以认真回答你的问题了。你不敢杀我的原因很简单:本命玉牌。”
“你可以换掉轻尘的本命玉牌。却无法进宗祠换掉老夫的。你不要忘记。掌教的权利虽然大,看守宗门几处要紧处的隐老却有监督掌门之权。”
“隐老一脉,原是侍奉建宗祖师爷的道童后人。他们不出世,不等于不存在。建宗祖师元通子所用的法宝都传给了隐老一脉。同时元婴修为,又持有留着元通子神识精血的法宝。你打得过吗?”
“你凝真气为针,刺入我的身体。是害怕我还有力量护得魂魄逃脱。其实老夫根本就没想过要逃。我一死。本命玉牌神识消散。全元道宗都会知道老夫此时陨落了。囚龙阵会被撤掉。天枢殿会被打开。那么……大家都会看到老夫是怎么死的。你杀了我,所有人都会想,能无声无息进入囚龙阵的人会是谁?答案呼之欲出。你明白了吗?”
韩修文心悦诚服:“多谢道君指点。修文先惧后喜,以为行事已经周全。却算漏了元婴修士本命玉牌供奉在宗祠一事。道君放心。修文知错必改。会在囚龙阵外静待您寿元耗尽的好消息。”
他拱手行礼,飘然站起,正欲转身离开丹室。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笑容。本命玉牌!他差点又上若水道君的当了。
韩修文微笑道:“道君总爱给修文下套。让我只顾念着元婴修士的本命玉牌,却忘了易轻尘的。这可是她留给修文的念想。十八年来,每天修文都得看到它才肯安心。”
他招手,看到若水道君狂吼着扑倒在地上。易轻尘的本命玉牌落在掌心。
“忘记告诉道君。十八年前,轻尘把全身修为奉献给修文,让我一举突破元婴中期屏障。很可惜,她的魂魄还不肯消散,逃出元道宗了。不过,我会找到她的。我觉得她离我已经不远了。如果她再结成元婴来找我,我一定温柔待她,再进补一次。”
“你,你把她当成炉鼎……”他捧在掌心的轻尘竟然是这样失踪的。若水道君心里大恸,如假包换地喷出一口血来。
韩修文大笑着扬长离去。
脑中不停响着若水道君以神识传来的咒骂声。
骂得越厉害,证明他越无奈。韩修文越得意痛快。
神识感觉韩修文离开了天枢殿。若水道君才收了神识,从地上爬起来,嘟囔道:“为了让韩修文顺利取走你的本命玉牌,老夫快七百岁了,演场戏也不容易啊。轻尘,师傅现在没用了,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就想能活着再看你一眼呐。”
他盘膝坐好,喃喃低语:“魂魄逃离,如果有机会转世投胎,也该十八岁了。会长成什么模样?还会不会像从前那般淘气?”
若水道君脸上浮现出恍惚的笑意。
第四十二章 灵石鱼
空间破开一道缝隙。明彻与花知晓从中走了出来。
两人放眼一看,青山起伏,远处一座弧形山峰直指天穹。
朝阳洒下金色的光芒。天穹峰顶半山晨雾浅浅薄薄的铺开,像似把天穹峰一分为二,整座峰顶像飘浮在云端。
此时光线极好,半山的晨雾还没漫向峰顶。北斗七殿与北辰殿被阳光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殿顶上的琉璃瓦流光溢彩。灵泉飞悬,架起数道彩虹。闭关处的宫殿那顶透明护罩异光闪烁。高大的白玉山门威严壮观。
明彻与花知晓站在云端。两人都是元婴修为,目力极好。欣赏着天穹峰的日出美景后,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环绕在天枢殿外那圈雾墙格外显眼。像是有人在幅美丽的图画上,用笔画了个圈。
“是阵法。”
花知晓沉吟了下道:“看规模不是普通的阵法。”
明彻唔了声:“大概是余光飞至天枢殿顶打斗。元道宗怕惊扰了若水道君。天枢殿有防御阵。元道宗的内门弟子不会走近天枢殿。他们没想到会出现余光这样的情况。”
花知晓眼神微闪:“也许少君猜错了。若水化神并未失败。”
“去看看就知道了。”明彻沉吟下道,“天穹峰内山门北斗大阵非同小可,花姨在外等我消息。”
花知晓掩唇笑道:“少君可是要化形,扮成清风长老?”
明彻笑道:“他现在估计还没走到丹宗呢。不扮他扮谁?不必压制修为,扮他最好不过。”
“是啊,见着师傅出关,弟子们都会兴高采烈地来拜见。师徒济济一堂,其乐融融……喂,人家还没说完呢。”
花知晓望着明彻瞬间飞走的身影嗔道。
明彻对虚谷最熟,大白天的,清风长老正在闭关,他就化形成了虚谷的模样。回忆着余光从前画下的内山门地形图,很轻松地找到了摇光殿。
他看到雕像般坐在正殿门口的长眉猿。扮成清风长老,弟子们认不出,清风的灵宠长眉猿虽然是只七阶妖兽,却能感觉出来。他绕开了正殿,心中微动,踏上了去澄心湖的路。
树林清静,神识缓缓放开。明彻看到石清枫站在树林边上。
“一大早,北辰殿弟子跑来摇光殿。韩修文也不管管?”明彻收了神识,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石清枫察觉到有人走来,转头见是虚谷。两人自出了秘境后争吵,差点扭打起来后,就一直没说过话。直到肖怜儿平安回来,还是没说过话,虚谷眼中没有了怨意,却一直待石清枫冷淡。此时他见虚谷面露微笑,一时之间竟有点手足无措。
明彻走到他身旁站定,也不说话,目光望向对面的澄心湖,看到湖心岛上一座木质小院。心想,她住的地方原来是这个样子。
他不说话是担心言多必失。石清枫看在眼里,却是正常之极。
虚谷肯站在他身边,哪怕不说话也意味着不再漠视自己。他心里高兴,主动挑起了话题:“她和清风长老同时闭关两个多月了。大概要等到中秋和魔门比武时,才会出关。”
“嗯。”明彻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吃惊。
这时风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风铃声,石清枫的嘴角就扬了起来,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和魔门比武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也要回去修炼了。”
明彻哦了声。看到石清枫朝澄心湖投去一个温柔的目光,飘然远去。
他凝神细听,澄心湖的方向又传来几声叮咚声。左右无人,他放出了神识。眼神顿时怪异无比:“没有人?”
清风不在摇光正殿,升着护罩当幌子。他还在回天穹峰的路上。说不定还要拐到丹宗去找炎真。肖怜儿不在澄心湖,这四个月她又跑哪儿去了?
明彻出了树林,看了眼罩在湖上的防御护罩。指间捏着一张符轻轻贴上了去。
和余光破开天枢殿用的符箓一样,没有触动防御,无声无息融出一道缝隙,明彻飘了进去。
他随手扔了个阵法,以免被人窥视。走进了院子。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禁不住摇头:“连杯茶都没有。什么家当都揣在身上,也不怕被人洗劫一空。”
出来时,风再次吹动檐下那串玉石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声。
明彻伸手取了下来。雕成花状,精巧可爱。
“你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就看到风铃里刻着的那行字,“贺怜儿生辰,清枫雕制。”
明彻终于明白石清枫傻笑什么了:“真难看。”
他迟疑了下,又将风铃重新挂了回去。
大白天扮成清风出门溜达,显然不合适。扮成虚谷去天枢殿也不合适。澄心湖无人,正合适他呆到晚上。
明彻坐在檐下,望着那串玉石风铃,从储物空间里摸了半天,只掏出一堆灵石。想了想,又拿出一根金色的腰带,抽出几缕金丝,兴致勃勃地串起了灵石玩。
时间流逝,一整天就这样消磨过去。他扬手一扔,数千灵石编成的一只鱼挂在了檐下。傍晚的阳光照在晶莹剔透的灵石鱼上,一根根金丝灿烂夺目。指头大小的灵石细密如鳞,鱼活灵活现。鱼的腹部,悬吊着一排灵石。他吹了口气,灵石相互撞击,发出阵阵细碎的清响声。
旁边九只一串的玉石风铃与之相比,黯然失色。
望着这条鱼,明彻眼里的喜悦又渐渐黯淡。双瞳像潮涌而来的暮色,漆黑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