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度君华
樊琼枝犹豫道:“可赵大娘,我家婳婳才十五岁……”
赵媒婆笑得大牙都露出来了:“谁说婳婳了!那李老爷担心太年轻的过不到一块儿去。正巧上次在市集看见了你,哎哟,一见合意。这不,托了我来说媒……”
樊琼枝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二人后面聊什么,顼婳没有听。
直到送走了赵媒婆,樊琼枝还有些发愣。这时候走到顼婳身边,她突然问:“那李家老爷,为何会突然看上了我……”说话间极是羞愤。
顼婳浅笑:“是不是害羞中还有点小得意?”
樊琼枝羞得背过身去,嗔道:“胡说什么。”
顼婳说:“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樊琼枝红着脸问:“婳婳,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话一出口,隔着神魔之息,天衢子屏住了呼吸。然后听见顼婳说:“其实我不喜欢男人。”
……这句话对奚掌院而言,犹如当胸一记窝心脚……
第八章 牡丹刺绣
李家老爷的提亲,樊琼枝当然是拒绝了。她对纪寒章依然满心期待,顼婳倒也明白——她也不赞成这门亲事。
樊琼枝又收了不少衣物回来缝补,顼婳坐在桌边,架起绣绷,说:“娘,教你一种绣法啊。”
樊琼枝觉得这些日子,恢复神智的女儿怪怪的。但到底是作母亲的,女儿突然如此聪慧,她高兴还来不及。此时便坐到顼婳身边,顼婳穿针绣线,说:“这种绣技我久不使用,难免生疏。但想来此地够用。”
她落针轻而快,绣纹若有灵识,自行生长一般。樊琼枝以织补为生,也是擅长女红之人。但是看了一会儿已经眼花缭乱。
天衢子正通过玄光镜查看阴阳院弟子课业。今天的导师试炼,是三长老燕回梁任导师。但是在导师兵器被降格之后,奚云阶与他对战已经毫不吃力。
天衢子对首徒的进展还算是满意,见奚云阶胜算已定,便目光轻移,也看了一眼那绣纹。飞针坊的入门技之一,在玄门,其实不算高深。但目光却如丝线,与下针的手纠缠追随。
玄光镜中奚云阶给燕回梁留了几分颜面,未分胜负便及时收招——许是因为天衢子性子冷淡,他的亲传弟子反而最为懂事。毕竟像木狂阳那样在试炼场把自己师尊打得满地找牙的愣头青还是少数。
天衢子神游物外,神魔之息突然说:“你想要一块绣品?”它用商量的语气撺掇,“我替你向我家傀首讨一块,咱们的契约就此中止,怎么样?”
天衢子回神,目光重回玄光镜,对它的问题置之不理。
樊琼枝学了四天,终于将针法掌握了个皮毛。顼婳挑的是最简单也不需耗费灵力的绣法。但毕竟仙门的东西,世间难见。
“还有最后一点,也就是此法的绝技。”顼婳为丝线绣的牡丹添上最后一道描边,说:“此针完成,则牡丹昼开夜合。”
樊琼枝笑道:“哪有这样的绣法,婳婳又胡说。”
可是当天入夜,花时正浓的牡丹真的闭合了。
樊琼枝惊呆。顼婳说:“最后一针需要耗费些许灵力,按母亲的身体状况,一副绣品可能会疲倦六个月。但这是消耗最少的绣法了,母亲慎用。”
樊琼枝还未从震惊中回神,顼婳站起身来,微笑:“明天,娘去镇上把这绣品卖了吧。白银一万两。”
樊琼枝又张大了嘴巴。
昱日,仙茶镇如水入沸油。
——樊娘子夜得仙人授梦,学了一种仙人绣技。不仅绣品灵动鲜活,更有失传密技。洛阳牡丹图中牡丹昼开夜合。
绝世珍宝,一幅万金。
傍晚时分,私塾下学之后,纪寒章也听闻了这件事。
早年樊琼枝刚被赶出纪家时,纪寒章也前往探望过几次。只是家中老母当家,总嫌那女人不吉利。他便去得少了,尤其后来新人入门,更加来往不便。
再加之女儿痴傻,他面上无光,渐渐也不把这母女俩放在心上。
如今突然听闻了这事,他只觉得好笑——樊琼枝与他夫妻两载,他还能不了解这个女人吗?
平时连说话都声如蚊呐,哪来什么仙人授梦?
但听闻母女二人就在镇西的酒楼,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移步前往。
仙人授梦当然是顼婳搞出来的。但是阵仗还是不小的。
大家围观者居多,真正出手的却没有——万两白银,当大伙傻呢!
纪寒章进入酒楼时,樊琼枝正不知所措。她不停地扯着顼婳的袖子:“婳婳,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大庭广众的……”
顼婳不理她,纪寒章却沉了脸:“琼枝!你一妇道人家,到底知不知道礼仪廉耻?如今不仅自己出来抛头露面,还带着女儿?不嫌丢人?!”
樊琼枝惊身站起,因为这幅所谓的“神仙绣品”,酒楼里看热闹的人还有许多。樊琼枝第一次站在如此繁多的视线中央,又被丈夫当众训斥,立时泪盈于睫。
顼婳看了一眼纪寒章,摇摇头,显然对“母亲”的品味表示极为遗撼。
纪寒章当然也看到了她,但他一直知道此女痴傻,一度令他丢尽颜面。是以只是呵斥樊琼枝:“还不快带她滚回去!”
樊琼枝满心想告诉他女儿清醒的事,但是当着众人只有满面哀羞,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话。顼婳坐着没有动,有些事,言语无用。
樊琼枝几乎哀求地低声对她道:“婳婳,我们回家吧。别再惹你爹不高兴了。”
可是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出一声惊叫——牡丹闭合了。
众人的震惊,与樊琼枝初见此绣品的心境雷同。
纪寒章也惊呆了。然而他还没说话,楼上一个身穿元宝绸缎长袍的员外开口了:“纪家娘子,我们家老爷请您上楼一叙。”
周围惊叹未熄,有人低声道:“是周老爷的大管家!”
周家是仙茶镇的大户,半个仙茶镇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纪寒章惊呆——他多次想任周家西席,教周府公子小姐们读书。可周员外自外聘请了先生,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樊琼枝有些茫然,顼婳说:“走吧娘。”说话间扶起她,缓步去了楼上雅室。
周员外毕竟见多识广,他知道这样的绣艺意味着什么。此时见到樊琼枝母女,心里也是有些意外——樊琼枝肌肤白晳冰透,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不想已有这么大的女儿。
他微笑:“樊娘子,你的绣品周某十分欣赏,但是万两白银,恐怕整个仙茶镇也不会有人出资购买。周某愿出白银三千两,不知樊娘子意下如何?”
“三……三千两?”樊琼枝整个人都是呆呆木木的,仿佛梦中。
周员外说:“不瞒夫人说,三千两相对于此绣品而言,确实不算高价。但是周某尚有不少省城里开着绣坊的朋友。以夫人绣艺,想必也不甘窝居于此。”
樊琼枝说:“周、周老爷,我……不我,我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顼婳说:“周老爷乃善长仁翁,此画遇上老爷,也是物逢其主。家母近日也正好想前往其他绣坊看看,如此看来,就拜托周老爷了。”
周员外点头,命管家立刻去取银两。
管家当众宣布周老爷以三千两银子买下两副绣品。众人大哗,纪寒章傻了。
三千两白银!他私塾二十几个学生,哪怕每月各种孝敬不断,至多也不过三十两银子。
樊琼枝和顼婳拿着银子下楼,她目光空洞,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云朵上。于是经过纪寒章身边的时候,也没有跟他打招呼。
及至回到家中,樊琼枝还是觉得自己在作梦。
顼婳把银票塞给她:“收起来吧。”
樊琼枝这才开始发抖:“婳婳,你是我的婳婳吗?你到底从哪里学的这些?你……”她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听过的那些神鬼异事,颤抖着问:“是被什么妖精夺舍了吗?”
想象力还挺丰富。顼婳笑得不行:“这事儿一时解释不清。不过你怀胎三载,我倒也确实算是你的女儿。你就当这浑沌十五年,我都在跟随仙人学艺吧。”
樊琼枝惊魂未定,顼婳拍拍她的肩,说:“明天纪家应该会来人接你回去。不过娘,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樊琼枝问:“什么?”
顼婳说:“周老爷一定会为您介绍别处的绣坊,你答应我,先拖延一段时间。一年半载也好,再考虑纪家的话。行吗?”
樊琼枝说:“可是……婳婳,他毕竟是你爹,我的丈夫。我……”
顼婳说:“他谁也不是,只是你爱着的一个影子罢了。”樊琼枝茫然,顼婳说:“娘,这是我仅有的一个要求。答应我,好吗?”
迎着爱女的目光,樊琼枝终于点了点头。
第二天,门口果然来了一辆马车。随同而来的,是纪家那个叫吹竹的婢女。此时她站在门口,扬声问:“有人在吗?”
樊琼枝如今对顼婳的话很是信任,看见吹竹到来,倒也不十分惊讶。但是对于今日纪家的迎接,虽然答应爱女要再考虑,却总也是暗含期待的。
闻言她赶紧道:“谁?”
待出得门来,见到吹竹,她心里隐隐有一丝酸苦,却也隐藏着一丝甜意——她的夫家,终于肯再度接纳她了。
吹竹说:“夫人,昨夜老爷回到家里,又跟老太太念起您。老太太见老爷实在余情未了,派我前来接您和小姐回去。”
樊琼枝几乎脱口就要应承下来了,但一回头,看见倚门微笑的顼婳。她低下头,因为一辈子很少拒绝别人,如今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拒绝的话。
吹竹说:“夫人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回去吧。”
顼婳没有开口,她要这个女人亲口拒绝。樊琼枝只好说:“我这儿……还有一些活计未完。你先回去,等过些日子,绣品都交了,我再跟老爷商量回去的事。”
吹竹愣住,显然对这个女人居然没有急不可耐的应承表示吃惊。她一脸不耐,说:“夫人,老太太让您今日就回去。这也是老爷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的,万一改日变了主意,你可不要怨我。到时候您哪怕再送些布和鸡,恐怕也无济于事。”
樊琼枝也正是担心这个,闻言又看向顼婳。顼婳懒洋洋地道:“娘的承诺,我很相信的。”
樊琼枝咬咬唇,说:“我……改日自会向老太太解释的。”
吹竹怒哼一声,吩咐车夫返回。上车之前还低低说了一句:“不识抬举。”
没过两日,外面的绣坊果然来了一位何管事。亲自看过樊琼枝的绣品之后,何管事十分满意。他乃大绣坊管事,立刻便收走了樊琼枝后来所有的绣品。并且出价不低。
樊琼枝当然高兴,这位何管事又叮嘱道:“樊娘子,上次我看了老周的洛阳牡丹图,惊为天人。他日再有这样的绣作,直接留下,我会定期过来收购。”
樊琼枝自然连连答应。送走了何管事,樊琼枝明显心情很好,顼婳说:“娘,我们出去逛街吧。”
樊琼枝对女儿一向是很舍得的,立时答应下来。顼婳最近饿得没什么力气,也不想步行,二人租了马车,一路到镇上。
樊琼枝手里有四千多两白银。她对这个数目已经失去了概念。一路上顼婳买了不少绸缎水粉,她久未见人间烟火,倒是喜爱这里的市井之气。
樊琼枝见女儿高兴,索性再带她去添几样首饰——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没有首饰像什么样子。
二人进到首饰店,樊琼枝却是一愣——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不巧得很,正是纪寒章后娶的夫人正陪着老太太,准备把手镯打成几件新首饰。
此时目光相对,樊琼枝赶紧上前:“婆婆。”
老太太看见她,立刻冷了脸子:“怎么,上次派人来请你,你还拿上架子了。要我老婆子亲自登门不成?”
她自认为拿得准这儿媳的斤两,以她的性情,过个几日再让儿子去一趟,说什么也会回到纪家来。是以根本不急。
樊琼枝急道:“不是的,婆婆。”她声音低微,转而突然想起顼婳,赶紧将她拉过来,“婳婳,来,叫奶奶。”
顼婳不仅不慢地踱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见到她,微扬了下巴,等着训话。顼婳却绕过了她,径自来到柜台上:“娘,说好的首饰还买不买啊?”
樊琼枝颇有些惊慌:“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知礼数。还不快过来?”
当着另一个儿媳妇被落了面子,老太太一脸不悦:“既知不懂礼数,就应好好管教!没得粗俗轻浮,丢我纪家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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