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我告诉你怎么做, 只能你去做。”
她只能硬着头皮按照裴瑾的吩咐去做, 产道不开,孩子下不来,最后没有办法,用剪刀剪开, 她把手伸进去掏,才掏出一个猫崽似的婴儿,那妇人流血不止,她亲手拿着针线为她缝合了伤口,两只手上沾满了鲜血。
就在她好不容易剪断脐带,把孩子从鲜血中洗干净时,她听见外头有人呵斥:“荒谬!妇人生子,如何能叫个男人来?”
“是我夫人在为她接生。”她听见裴瑾淡漠的声音。
鱼丽抱着孩子出去,那人在看见她的打扮时脸色才好转,第一句话也不问妻子是否安好,只问:“生男生女?”
“是位千金。”鱼丽的目光在他的长衫上停留了片刻,淡淡回答。
那人面上的喜色顿时淡了下来,鱼丽把孩子交给他,自己冲出门去,裴瑾一把扶住她:“丽娘?”
“呕。”她冲到路边呕吐,像是要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鼻端仍然有一股血腥气。
裴瑾给她拍着背顺气,安慰道:“没事了,你救了她,至少两命。”
若是他为那妇人接生……她只有死路一条。
鱼丽救了她两次。
“好多血。”鱼丽双手微颤,“天哪,那太可怕了,我真的……太可怕了。”她紧紧抓着裴瑾,“那么多血,她流了那么多血,可他只关心是男是女。”
裴瑾默然无言。
天已经亮了。
鱼丽道:“我们回家吧。”
“你一宿不曾休息……”裴瑾话还没有说完,见她一脸坚持,便点头同意,“好,我们回家去。”
等到了家里,关上了房门,她再也抑制不住,转身搂住了他,裴瑾温言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
“不。”她忍着泪光,“我只是突然觉得,当初遇到的是你,太好了。”
如果换做是另一个人,她想也不敢想。
裴瑾揽着她的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半晌,鱼丽笑了:“你看我,这把年纪了,还那么感情用事,白活了。”
“这有什么,今天也着实为难你了。”裴瑾拉着她在床上坐下,“你睡会儿,一夜没有合眼了。”
鱼丽微蹙眉头:“我睡不着,你不知道,我看着都疼。”
她自己就是女人,哪里能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娇嫩,平日里裴瑾用过了点力她就会觉得疼,别说这样用剪刀剪开了。
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那下次这种事,我们不管了。”裴瑾心疼坏了,“你别怕,我们不生,你不会疼的。”
鱼丽犹豫片刻,反倒是下定了决心:“不,从明儿去,我就像钱大娘学接生去,不和你出诊了。”
“你可想好了?”裴瑾这些年也就叫她进内帏看看病人的面容或是帮忙包扎伤口,从没有叫她眼睁睁看过生死。
但女人产子,半只脚在鬼门关,产妇血崩而亡,婴孩夭折,都是常事。
鱼丽叹了口气:“想好啦,只有这件事,是我能做而你不好做的。你说,我们恰好是一男一女,可结为夫妇,也可以救别人,这是不是上天故意安排?”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恩赐,但最重要的是你我心意相通,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裴瑾执着她的手,有感而发,鱼丽于他,是妻子,更是知己。
这太难得了。
“那你支持我吗?”
“当然。”
***
过了几年,他们离开了那个县城,或许是因为在那里重生,鱼丽对此地格外不舍,可裴瑾道:“时间越久,越是不舍,我们要趁大家起疑前离开。”
道理鱼丽都懂,可就是有点舍不得。
裴瑾心疼她,叹气:“那我们再留两年?”
“不用了。”鱼丽蹬着被子,“这次机会难得。”
他们两个人单独上路,容易遇到危险,所以裴瑾选择和商队一块儿走,彼此之间有个照应,而商队出门在外最怕遇到什么头疼脑热,有大夫同行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鱼丽临走前是依依不舍,可一上路就把所有伤春悲秋都抛之脑后了。
她穿了男装,也不刻意伪装成男人的样子,只是男装便利,她可以骑马。
是的,上路第一件事,她学会了骑马,为此至少兴奋三天。
裴瑾躺在马车里补觉,任由她去,反正玩两天就会腻了,原因很简单……风尘大。
骑着马溜一圈,晚上脸上头发里全是尘土,她用梳篦一筛便飘下来一层黄土,鱼丽脸都绿了,把篦子一摔:“我要沐浴!”
“你那样也弄不干净,过来。”裴瑾对她招手,让她仰面枕在自己腿上,他捡起水盆里的梳篦,替她细细筛去尘土,然后再唤人打了热水来,替她洗头发。
这不是第一次了,她从没有想过裴瑾会替她沐浴濯足,可他都做过了,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觉得鼻酸眼胀。
“闭眼。”他道。
鱼丽合上眼,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发间穿梭,轻轻抚摸着她,她不由伸手去抓,没落空,她抓住了他的衣袖:“小心浸湿了。”
“那你抓着好了。”裴瑾掬了水浇在她的头发上,小心翼翼,生怕弄在她脸上。
鱼丽没话找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你都没有提醒我。”
裴瑾轻笑道:“看你玩得那么开心,怎么忍心泼你冷水?”
鱼丽手指绞着他的袖子,使劲拽:“我不信,你肯定是想看我笑话。”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裴瑾说着,捧着她的头抬起来,用布巾包住吸水,“好了,起来吧。”
鱼丽半湿的发披在肩上,慢慢擦拭着:“真的不是吗?”
“当然。”裴瑾啼笑皆非,“我是希望你早些学会骑马的,这很重要,迟早有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想到那么快就会兑现。
过了约半个月,他们路经城里时,听见了一个消息,前些日子黄河决堤了,沿途城镇爆发水患,无数村庄被洪水冲毁,灾情极其严重。裴瑾一听,立即决定与商队做别,赶往受灾地。
商队听闻他们夫妻这般仗义,二话不说送了他们两匹好马,让他们能尽快赶去。
鱼丽没有意见,她这次学乖了,用布巾将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既能遮挡容貌,又能防风沙,一举两得。
不仅如此,裴瑾还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交给她防身,生死关头,人心险恶,还是不要太过大意为好。
然而,只不过刚刚靠近灾区,他们便遇到了劫路的灾民,他们夫妻两人两匹好马,绝对是靶子中的靶子。
鱼丽问:“怎么办?”
“别怕,冲过去。”裴瑾给她做示范,不仅没有让马慢下来,甚至还抽了一鞭,马儿吃痛,撒蹄子就跑。
膘肥体壮的马横冲直撞,饿得面黄肌瘦的灾民绝对不会想要来挑战一下断肋骨的感觉。
鱼丽有样学样,跟着冲了过去,越过人肉墙后,她不由摸了一把马儿的脖子:“厉害了!”
她的马打了个响鼻,抖了抖鬃毛,十分得意。
鱼丽立刻和它培养出了感情:“我要好好保护它。”
“那是应该的。”裴瑾放慢速度,“可别让它们被人杀了。”
鱼丽深以为然。
再往前走,那就是被洪水淹没的灾区了,距离洪灾爆发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多月,看不到有多少活人,唯一能见到的,便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
有家禽,也有人。
鸡鸭猪羊,男女老少,在水里泡了那么多天,不仅味道刺鼻,而且都已经肿胀不堪,鱼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尸体,又惊又恶心。
裴瑾道:“人若溺死在水中多日,便会变成这样的浮尸。”
鱼丽实话实说:“很恶心。”
“是有一点。”裴瑾道,“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水灾过后,必有疫情。”
这才是他要赶来此地的原因,每次水灾过后,因为误饮污水,或是忍受不住饥饿,贪便宜吃了死掉的家禽,就有可能患病,这种疫病极具传染性又很难对付,是灾后最棘手的敌人。
“差不多了。”裴瑾道,“咱们进城。”
鱼丽奇怪:“城里的灾情应该不严重吧?”
“你的马不要了?”裴瑾看看她,“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了应对之法,你又能救多少人?”
鱼丽:“啊,那怎么办?”
“先进城看看情况。”
城里的情况还算可以,官府应对得当,进城的灾民都暂时安顿了下来,可正如裴瑾所料,已经有人开始生病了。
应对水灾,朝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止裴瑾一人想到了疫病,官府在前两天就已经召集大夫们应对此事。
裴瑾和鱼丽来得不早不晚,正巧赶上。
他们俩化装成一对中年夫妻,再老就扮不像了,可即便如此,鱼丽女子的身份还是饱受诟病。
虽然悬壶济世是好事,可是一来,大家都不觉得区区女子有何高明的医术,二来,女子抛头露面,总是不合规矩。
哪怕她是已婚妇人,哪怕有裴瑾力挺,环境如此,个人微薄之力,难以改变。
鱼丽心态放得很好,她和裴瑾说道:“那我就不去了,我有别的办法。”
裴瑾:“……什么办法?”
“还是那句话,你做你能做的,我做你不能做的,只有我能做的。”鱼丽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过,“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男人病了可以随意找大夫,女人有些病根本找不到人看,这方面,你也不是很懂,是不是?”
“是。”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鱼丽有点迷惘,男女有别,裴瑾在这方面也所知甚少,全要靠她自己琢磨。
裴瑾笑了起来:“一试又何妨。”
就这样,夫妻俩分头行动,裴瑾与其他大夫一起为疫病奔波,鱼丽不动声色,在客栈里先住下。
县城里到处是来投奔的灾民,客栈早已住满,其中就有一位即将临盆的产妇,夜里突然发动,鱼丽被吵醒,披上衣衫出去问:“要帮忙吗?”
那客栈伙计知道他们夫妻是大夫,大喜过望:“这位夫人可会接生?”
鱼丽拢了拢头发,神色镇定:“会啊。”
这就是开始了。
***
二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