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赵建设是跑了,曾校长在做完笔记后,又琢磨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起身出门了,去的就是老宋家方向。他倒不是专程去老宋家看扁头的,而是带着笔记本去了学校里,可谁让学校和老宋家的红砖楼仅仅隔了一条村道呢?
这不,迎面就撞上了。
很难说谁是谁的劫难,曾校长盯着扁头脑袋上那撮金黄色的毛足足看了五分钟,这期间不止有一股寒风吹过,然后那撮毛愣是屹立在寒风中巍然不动。
扁头也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出门就能跟曾校长打个照面,要是早知道的话,他说啥都不会急赶着带着礼物往老袁家跑了。
师生两人就这样在村道上互相凝视着,两人的面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凝重。
然后,扁头一个侧身飞快的跳下了田埂,从田地里“嗖”的一下跑远了。其速度之快,一下子让曾校长梦回多年前……
臭蛋啊,扁头真不愧是臭蛋的亲弟弟。
琢磨着离开学也没几天了,曾校长最终还是决定先把正事办了,要是还有空的话,再去老宋家来个家访,相信老宋家还是讲道理的人多。
而那头,扁头“嗖”的一下就跟那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老远,直到他来到了袁家门口。
现在还是正月里,虽然真要找活儿的话,也能寻出一些来,不过老袁家是一窝子懒蛋,扁头进去时,全家都缩在堂屋里边烤火边喝热水。
“扁头你从京市回来了?哇,你这头上是啥呀?你咋带了那么多东西过来?”袁胖子一下子冲了过来,他虽然跟喜宝和毛头一年生的,然而正应了那句老话,光长年岁不长脑子,直到现在他依然跟扁头玩得极好,甚至跟宋东和宋西都完全没有任何代沟。
“都是我给你们的礼物,从京市华侨商店里买的!”
扁头当然不舍得把所有的玩具都拿过来,不过本质上来说,他还是属于比较大方的,强子给他买的那些东西里,他挑挑拣拣的,拿过来足足一半。
铁皮青蛙、飞行棋、扑克牌、溜溜球、陀螺……
要说贵重吧,还真没有,就是数量多,而且每一样东西都非常的新颖,是从未出过远门的老袁家众人前所未见的。
没法子,谁叫老袁家一窝不单懒还怂,外加胆子还特别特别特别的小。人家袁弟来在去京市之前,起码还去过县城里,可老袁家的人最远也只去过乡里。一下子看到那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别说袁胖子兄弟几个了,就连袁家大舅和小舅都不由的凑了上来,很快他俩就把目光瞄准了那几副扑克牌上。
按说扑克牌属于赌博工具,可这几副却是很稀罕的水浒牌,就是纸牌上画了各种角色形象的,当然背面的花色还是一样的。是属于那种既能当做玩具,又照样能玩的扑克牌。
“扁头啊,这个给舅舅成不?”袁家小舅哄道。
扁头瞄了一眼,立马就点头了:“拿去吧。”又招呼袁胖子,“咱们去院子里玩陀螺,我大堂哥给我买了一整套呢!我还带了靶标来,你给我找个杆子咱们钉上去,练飞镖玩。”
“好好,咱们这就走。”袁胖子平时懒得要命,这会儿倒是勤快极了,帮着抱上东西就往院子里冲。
几乎与此同时,老袁家那虚掩的院门又再度被推开了,宋东和宋西也大包小包的进来了。
一个嚷嚷着:“大哥你咋不叫我们就跑了?妈又在家里骂人了,说你的寒假作业没写完就跑出去玩,还说等你晚上回去打死你。”
另一个则忙着掏零嘴,还顺带拆台的:“怕啥,家里奶说了算,妈不敢真的打死大哥。来来,咱们来吃好东西,全是京市买的!”
只怕打死袁弟来都没有想到,她寄予厚望的仨儿子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老袁家笼络去了。这事儿吧,赵红英倒是有所耳闻,却没当一回事儿。也许很多人觉得老袁家不上进,可平心而论,他们家除了重男轻女外,也没啥其他问题。不上进是真的,可也从来没有闯过祸。
再说这重男轻女吧,在那些饥荒年里,生下闺女直接溺死、活埋的不知道有多少,老袁家是拿闺女当丫鬟使,可起码没直接弄死吧?而且,随着家庭责任承包制的推广,老袁家终于开始老老实实干活了,毕竟是给自家干的,而不是吃大锅饭。也因此,这几年来他们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连带几个丫头片子也能吃饱穿暖,最小的那个跟宋东宋西一样大,在去年秋天也跟着去上学了。
综合总总考虑,赵红英完全不拦着扁头哥仨跟袁家人相处,怂就怂呗,不怕傻子怂,就怕人傻想法还多,哪天要是把天给捅破了,倒霉的一样是家里人。
……
彼时,京市的各个大学也陆续到了开学报道日。
这年头不比后世,最早开学的并非小学初中,而是大学。当然,大学开学日是由各家自己定的,像喜宝就要比毛头提前三天开学。
因为多半东西都留在宿舍里没有拿回家,喜宝这回只背了个双肩包,外加手里拎了个兜儿就去学校了。跟上学期一样,开学第一天只需要报个到,无需上课。而从第二天起,则是不间断的各种大会,直到下周一才正式开始上课。
跟那些或是沉浸在过年的喜悦气氛中,或是寒假打工累得不轻的同学不一样,喜宝几乎迅速就恢复了学习状态。原因很简单,她一整个寒假的确一直在忙着学习。
看着开学第一天就在宿舍里看起了书的喜宝,宿舍里的其他同学都很无奈。到底已经相处了一整个学期,她们或多或少的也都明白了喜宝的性子,说好听些就是学习起来格外的专注,说难听点儿就是个小书呆。
——明明可以靠脸的,为啥非要靠才华呢 ?
这个想法在第二天的院里评优大会上更盛了。
评优大会倒不是真的评选出优秀学生,毕竟这是春季开学。有刘晓露这个包打听在,连喜宝都知道今天的大会是为了颁发奖学金。
一等奖学金一百块整,只评一人,二等的八十,有三人,三等的六十,可以评五人。
值得一提的是,奖学金并不是全校性质的,可同样也不是单一个系的。就拿喜宝所在的英语系而言,就是跟其他另外几个外语系共享奖学金的。
如此一来,光看期末成绩就有些不公平了,毕竟课程不同。因此,学校里的评比还会加入一些其他的元素,成绩则算是一项比较重要的评比项。
喜宝并不在乎这些虚荣,刘晓露则是早不早的就放弃了,多半同学的心态其实跟刘晓露差不多,奖学金吧,想是想要的,可在这个人才遍地的京市大学里,想要一跃成为最优秀的那少数几个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所以,他们很早就放平了心态,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唯有王丹虹却是双手交叉紧握在胸口,双眼死死的盯着台上的老师们,嘴唇无声的动着,一看就知道她紧张不已。
刘晓露小小的嗤笑一声,紧接着就不怕事大的也跟着祈祷起来,她祈祷的不是让自己荣获奖学金,而是希望王丹虹心愿落空。
这俩人,虽然是同系同班同宿舍的,可似乎打从开学之初就莫名的结下了梁子,哪怕一直不曾真正的撕破脸,却是公开的面和心不和。
很快,台上的老师就朗声公布了奖学金的获得者。
也意外的是从后面开始公布,而第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就是王丹虹,她得了个三等奖学金。
听到这席话,刘晓露第一时间扭头看向王丹虹,却见她面上的神情精彩纷呈,眼神更是复杂无比。好在,王丹虹最终还是稳住了,挺直腰杆上台领奖。
其他几个三等奖学金获得者都不是喜宝所熟悉的人,其中有一个倒是同班的,瞧着很是眼熟,可也仅仅只是眼熟而已。之后的二等奖学金获得者,则更是一个都不认识了。
直到……
“上学期外国语系一等奖学金获得者是,八二届英语系一班的宋言蹊同学。”
喜宝面露惊讶,怎么说呢?这个评比结果确确实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只因为刘晓露之前才给她科普过,学校评选并不单单看成绩,也会看平时表现。
所谓的平时表现,既包括了课堂表现、日常出勤率、课业完成度,以及校内各项活动的参与程度。
其他几项喜宝全没有问题,可最后那个校内活动,却是从秋季开学一直到现在,她从未参与过哪怕一次。
所以,为什么呢?
惊讶归惊讶,喜宝还是落落大方的上台领奖。奖学金获得者不仅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奖励,还有一本硬皮奖状,看着格外得上档次。当然,不论几等奖状都是一个样儿的,顶多就是里头写的字不同罢了。
院系领导在颁完奖学金之后,又进行了近乎长篇大论一般的讲话,重点当然是回忆过去展望未来,尤其声情并茂的讲述了国家现今缺人才的程度,让同学们奋发图强,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王丹虹满心期待结果却不大尽如人意,虽然也得了个三等奖学金,可她素来对自己的要求颇高,因此回到队伍里时,面色一度有些难看。
等台上领导发言结束后,学生们以各系各班级为单位,依次排队离开礼堂。因为人多,哪怕再怎么小心还是很容易发生些小摩擦,挤到了一起或者谁踩了谁的脚这种小事儿时有发生。
喜宝两手握着奖状,至于那一百块钱则被她揣到了兜里,顺着人群往外头走去。
及至出了礼堂,各自散去后,刘晓露才忽的拉了一把喜宝,凑到她耳边小声的说:“我刚才看到王丹虹踩了你一脚,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这事儿,她是看到了,却真的不好因此发作。一个是她并非当事人,另外不管怎么算这都是个小事儿,真要嚷嚷开来,王丹虹最多一声道歉,如果不接受反而还显得自己小气了。
喜宝低头一看,她今个儿穿的是毛皮鞋,原本是棕色的鞋面上确实多了点儿黑色的泥点子,这是因为外头的雪还没化,踩来踩去,每个人的鞋底都是黑乎乎的。
刘晓露气得直皱眉:“这人咋这样?光会暗搓搓的做些恶心人的小动作。”
“没事儿,不疼,鞋子回去刷刷就成了。”喜宝迟疑了一下,“咋完全没感觉呢?”弯下身子敲了敲鞋面,她这才发现鞋面硬邦邦的,不像是被冻的,倒像是里头衬了东西。
“对了,我想起来了,军需鞋子里头好像是衬了钢板的,所以特别的重。可这样一来,既防风防寒防水,还能防止某些小人搞破坏!”说最后那句话时,刘晓露微微提高了一点儿音量,喜宝诧异的抬头看她,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正好看到王丹虹气愤的瞪过来。
“算了,我以后会小心点儿的。”喜宝拉了拉刘晓露,不是她想息事宁人,而是真没这个必要。
然而,还不等刘晓露憋屈的点头,那头王丹虹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随即脚底一个打滑,整个人往前头扑去,双膝先着地,正冲着喜宝和刘晓露来了个五体投地。
第090章
大冬天的, 王丹虹就算家境不好,也弄了一身厚衣服穿, 保不保暖暂且不提, 不过确实厚实得很。
然而,意外来得太突然了, 在巨大的受惊之下, 王丹虹发出了一声惨烈无比又格外高昂尖锐的叫声,在把周遭的人吓了一跳后, 也成功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五体投地。
没有受伤, 却彻底失了颜面。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大几百号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摔了个惨烈, 还好巧不巧的是冲着喜宝和刘晓露方向, 乍一看竟像是给她俩拜大年一样。
喜宝是完完全全懵的,刘晓露在短暂的懵圈后,拼尽全力才忍住了没笑喷出来, 为此她还狠掐了自己两把。至于王丹虹,在丢进了脸面后, 狠狠的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酸痛不已的胳膊肘跑了。
这次,只怕是真的把王丹虹给气到了。从这天以后, 她都一直没有同宿舍里的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过一句话。当然,其他人也是有脾气的,这个事儿怎么也攀扯不到她们身上,凭啥让她们接受冷脸, 还要主动求和呢?
一时间,宿舍里的气氛微妙了起来,倒是愈发适合看书复习了,比自习室都更加有学习的氛围。
不过,尴尬肯定还是有的,所以等本周放假后,喜宝就麻利的收拾了几本正在看的书,赶紧闪人了。
“宝你回来了?”
刚推开自家小院的大门,喜宝就听到了春丽的声音,当下她索性不回去了,转个身儿就去了隔壁,边走边问:“大姐你今个儿回来的咋那么早?”
“下午我请假了没去上班,上医院做了个检查。”春丽打开堂屋的门,让喜宝进来坐,好在今天没有下雪,倒是省了抖落身上雪花这个项目。要说来京市之后多出来的习惯,这就算一个了。
检查?喜宝诧异的抬眼看向春丽。
不等她开口发问,春丽已经絮絮叨叨的说起来了:“要我说,大城市就是麻烦,还好咱们学校都有报销的,不然我才懒得专程往医院跑一趟做那个啥检查的。你看,妈生了我们几个不都挺好的吗?也没听说有那么麻烦的事儿,这里就是花样多,没事儿也要找出点儿事情来。”
“咱们村里还有摔断了胳膊自个儿上山采点儿草药来敷的呢!”喜宝挽着春丽坐在了沙发上,好声好气的劝她,“远的不说了,咱们二爷爷不就是小时候摔断了腿,没好好治,走路才一瘸一拐的吗?要我说,既然有这个条件,做个检查也是好事儿。有问题及时想法子,没问题也能安心一下。”
老宋头的弟弟人称宋二拐,其实这并不是他真实的名字,只是解放前大家伙儿的名姓本来就是乱来的,村里叫啥名儿的都有。像老赵家还好,以前出过文化人,听赵红英、赵红霞、赵满仓等等名字,还是蛮可以的。老宋家就不同了,完全是瞎叫的。偏老宋头的弟弟有些瘸,解放后登记户口时,就顺着外号记了个宋二拐的名字。
这以前是因为连饭都吃不饱,能活着就算是幸运的了,哪个遇到小病小痛都是硬杠过去的。可现在既然有条件了,当然不能错过。
春丽原本是真没当一回事儿,要不是学校给报销,又允许她请假,她真懒得去。现在听喜宝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上心了:“也对,别的不说,咱们家臭蛋不也一样?假如当初……唉,好在老天疼憨人,傻人有傻福。”
国家队的集训还未结束,好在并不影响通电话,唯一比较纠结的是,电话那头的人他记不住事儿。
聊了会儿医院的检查,喜宝得知仅仅是最常规的检查而且并没有任何异常后,长出了一口气。自从国家下达了计划生育政策后,孩子似乎一下子成了真正的宝物,像以往那样,生下来随便养养,糊弄两下就长大的现象已经开始逐渐的消失了。尤其这里是首都,而她们周围又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人,超生的现象几乎不存在。
这要是一些小县城里,只要躲过了怀孕期,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后,最多也就是罚款而已,计生委的人再狠心,也不能把孩子塞回肚子里去。然而,像春丽这种情况,生下来却不单单是要罚款,还会让夫妻双方都丢了工作。
城里的双职工家庭,一旦夫妻双方都被单位开除,那就是回家等死了。当然,也可以学着强子和大伟他们去南方打拼,可如此一来,结果如何尚且不知,一家人却注定要分隔两地,对比之前轻松稳定的铁饭碗,还真没听说谁有那么大魄力的。
严惩之下,谁敢啊?
先前还没太大感触,毕竟周遭也的确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可春丽今个儿下午去了一趟医院,这会儿跟喜宝说起来了,忍不住提了两嘴:“多子多福是没错,可要真的只有一个,也没啥吧?我是搞不懂那些人在想啥。”
医院永远是非多,光是做个检查排个队,就能听到不少消息,春丽去个还是妇幼保健院,在里头待了两小时,听了一耳朵是非。
要不怎么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呢?计划生育的国策一出,还是有人动脑筋的,她排队那会儿就听旁边一个孕妇很是伤感跟人诉苦,说家里大姑姐不省心,非要顶风作案,大着肚子跑回了娘家,计生委的找上门来,还非说自己是第一次怀孕,赖她才是第二个。吓得她当时就有些不好了,幸亏人家也不傻,一查户口本,直接暴露了。毕竟,要是头一个孩子,咋可能快九个月了,独自一人跑回二三十里外的娘家呢?大姑姐被计生委的抓走了,她也被吓得不轻,幸亏家里离医院近,保住了孩子。
跟喜宝稍微提了两句后,春丽就不再说这个有些伤感的话题,其实她也很清楚,这个政策一旦下放,必然会遇到很大的阻力,会发生什么事儿不言而喻。
这还是首都呢,在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保准有更多的事儿发生。
喜宝那小院有快一周没人住了,虽说家里的吃食半点儿不缺,春丽还是留了她一起吃晚饭,美其名曰,陪伴孕妇。
也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喜宝才发现,家里其他人都跑了。
姐夫又开始了新一轮科研项目,听说应该是能在春丽生产前结束的,那边也对春丽有特殊照顾,领导特地跟后勤处打了招呼,让多照顾一下孕妇;强子坐前天的火车走了,目的地是南方最繁华的城市沪市,目测没个三五月的,见不着人;毛头周六下午是不回来的,他通常都是周日大清早过来,然后吃过午饭和晚饭再坐公交车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