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如果老俩口和大房二房都走了,那他们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凭啥都是姓宋的,其他人都去京市吃香的喝辣的了,就丢下他们一家五口呢?
满脑子浆糊的袁弟来,就这样睁眼到了天亮。
她不是不想跟宋卫民商量,而是宋卫民洗漱太快了,又沾上枕头立马睡过去了,强行把人弄醒也没用,用不了几秒钟,他又能继续睡,除非等他自个儿清醒,不然啥法子都没用。
及至天亮,袁弟来才把憋了一整个晚上的问题,一股脑的全部砸到了宋卫民头上。
宋卫民一脸懵逼。
“啥叫该咋过日子?咱们这二层红砖楼住着,不是挺好的吗?就算爹妈大哥二哥他们搬走了,还能把这小红楼扛着走不成?放心吧,他们干不出这种事儿来。还有家里这地,他们要是都走了,家里那些地肯定是留给咱们的。多好啊,有房子有地的,爹妈还有人养了,你还不满意?”
平心而论,宋卫民也挺舍不得爹妈和俩哥哥的,毕竟是打小就生活在一起,从未离开过的。不过,他好歹还有自知之明,心知这事儿轮不着他说话,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往好了看,横竖家里人从未亏待过他。
“赶紧起来吧,地里还有活儿要干,妈和大嫂回头铁定得被那帮记者拦住,你没事儿你多干些。”
袁弟来一口气上来,差点儿没直接背过气去。再一次的,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所嫁非人。
——咋就叫她摊上这么个没骨气的怂包男人呢?!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
……
外头的人并不知晓老宋家的打算,不过确实如宋卫国所言的那般,早就有人在打听老宋家啥时候摆酒了。
乡下地头,但凡遇到好事就会摆几桌,邀请亲朋好友前来聚聚。早些年物资奇缺,风俗也抵不过现实,那些日子就连儿女嫁娶都极少摆酒,最多也就是弄点儿花生瓜子啥的每人抓上一把,哪儿像近两年,日子好过了,各家各户又兴起了大摆宴席的习惯。
他们这一带还有摆流水宴的习俗,吃酒要给添头,穷时就是一把葱蒜一颗白菜啥的,现在则统一给个两三块钱,要是近亲就给五块,哪怕啥都不给,主家也不会往外轰人,照样拿人当宾客款待。
如果是别家摆酒,估计也就亲朋好友会去,可老宋家这种情况真心不同,有的是人家等着沾喜气,好些时候就有人上赶着来打听日子,拍着胸口保证到时候一定来帮忙。
现在,奥运会基本上已经算是结束了,赵红英大清早的先往邻村跑了一趟,让他们那边的半瞎挑了个好日子,回头就跟村里人宣布,老宋家又要摆流水宴了。
第118章
在乡下地头, 摆席不算啥新鲜事儿,尤其是农忙过后那一阵子, 嫁娶的、考学的、乔迁的等等, 只要是能跟喜事沾边的,乡下人家都喜欢摆上两桌庆祝庆祝。
可谁让老宋家这回的情况特殊呢?用万众瞩目都不为过。
赵红英特地要来的日子就在秋收后没两天, 也就是整个村里最早办席面的, 排在她后头的,还有好几家要办喜事, 因为都是很寻常的,一方面也不想争先, 另一方面则盼着能在自家办喜事之前先沾点儿喜气讨个好彩头。
不到半天时间, 老宋家秋后要办席的消息就放了出去, 又因为记者们还未曾全部离开,就有人跑去问,像他们这些外人能不能参加。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老宋家不差那几个钱,只表示来人越多越好, 越热闹也就越显得喜庆。
与此同时,王萍也特地往京市打了个电话,本来是想跟大伟商量一下上京市那事儿, 不凑巧的是,大伟不在店里,连强子也不在,接电话的店员表示记下来了, 等老板们回来了一定打回去。
王萍没了辙儿,只好先往她闺女春芳厂子里去了个电话,说了自家办酒的日子,让春芳到了日子跟春梅一起回家一趟。
春芳一口答应下来。
其实,最近一段时日,国有厂子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倒不是忙着加班,而是没班可上。仓库里的货积压了一堆,偏偏订单却寥寥无几,车间工人以前都是三班倒的,就连夜班也有多半人在忙碌,结果现在连白班都够呛,时常能看到女工们凑在一块儿瞎聊,不是她们不愿意干活,而是真的没活儿干。
像春芳和春梅堂姐妹俩倒是还好,主要是家里没啥负担,哪怕她俩自打上班拿工资以后,仍是固定每个月往家里寄钱,可说实话,这在她们厂子里已经算是负担很轻很轻了,甚至有工友是一人上班供养全家十几口人的。
就拿最坏的结果来说,万一厂子真的倒闭了,她俩也不会咋样,要不出去打工,要不回家嫁人,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无论是当本钱寻个小买卖做,还是干脆拿来当自个儿的嫁妆,都措措有余了。
因此,春芳接了电话后,很是淡定的打算中午休息的时候,去找春梅说这个事儿,又看了下日子,估算着到时候可以提前几天回去,多少也能帮着家里分担一些。
且不提这俩姑娘,单说村子里,性急的已经开始在为农忙做准备了,跟以前吃大锅饭时的情形完全没法比,现在地都是属于自个儿的,做多做少全都是给自家在做,往常那些偷奸耍滑的早已改了性子,勤快的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
随着农忙的开始,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下地干活去了,一些留下来还想挖掘新闻的记者们,甚至好奇的跟在宋家人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活儿,忙是没帮上多少,不过人家有这份心也算是不错了,到了后来,那些记者则干脆变了花样,开始拿摄像机拍摄田间野趣,有人还借用了村委的电话,跟上头领导打了申请报告,要求加播一期农忙实景故事。
赵红英私以为那就是瞎扯淡,田间地里的事儿有啥好拍的?没事儿干了倒是去拍拍城里的高楼大厦呢。不过,她转念一想,乡下地头的人进了城稀罕得不得了,反过来说,城里人下了乡估计也是这种感觉。当下,她也就懒得说了。
而就在村头村尾忙成一片的时候,有户人家显得格外奇葩。
不是别人,正是老袁家。
这么多年下来的,整个村子几乎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了变化,有些变化大的甚至都想不来原先的样子了,唯独老袁家,几十年如一日的毫无变化。
人家开始推翻旧房子盖新屋了,他们家仍旧是茅顶泥墙房;人家慢慢的注重起了孩子的学习,他们家却依旧毛孩子满地跑;人家自打开始承包土地后就彻底改了性子,唯有他们家照样是老子娘干活,底下一帮人全都歇着。
也不是完全歇着,像袁家大舅小舅的媳妇儿、闺女们多少还是会帮着干活的,只男丁们翘着脚休息,别说下地干活了,还得袁母特地从地里回来烧饭做菜,生怕把家里的这帮子祖宗给饿死了。
如此奇葩的人家,在他们村也是头一份了。不过,每个人都有他自个儿的活法,只要本人不在意,谁又管得着呢?
等秋收接近尾声时,学校也面临着开学了。
不过,在此之前,老宋家那头先办了酒,虽说日子有些赶得慌,可因为主动前来帮忙的人多,倒也不算太手忙脚乱。
提前一天借桌椅板凳、碗筷勺子等等,也亏得老天爷给力,这些日子天气都极为不错,不单粮食都晒得透透的,连带请客吃饭都显得舒坦了很多。毕竟,艳阳天虽然热了点儿,可阴雨绵绵的天气也不适合摆酒呢。
而春芳和春梅在摆酒的前一周就回了家,她俩也都是闲不住的,家里人不让下地,就帮着烧火做饭,顺便把家里家外都洒扫了一遍,还有工夫将棉被褥子等等,全部都翻出来,洗洗晒晒、缝缝补补,甚至抽空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了件夏天的小褂子。
及至到了摆酒这一天,扁头哥仨都穿上了新得的小褂子,高高兴兴的帮着家里人招呼客人,他们仨年岁不大不小,帮家里干活太早了点儿,可招呼起小客人来还是像模像样的。尤其是扁头,今年秋天就该上初二了,就是他的成绩很够呛,要不是乡里临时改了规矩,人人都可以上初中,他一准考不上。
其实,扁头觉得考不上挺好的,看袁胖子当初就是念完了小学立马不念了,回到家里吃吃喝喝睡睡,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偏生等轮到了他,规矩说改就改,他都已经考到这地步了,居然还顺顺利利的升了学。
真是有够糟心的!
只要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开学季,扁头连吃席的心情都没了,唯一叫他高兴的是,俩弟弟也一样,反正小学初中在他看来都差不多,上课听不懂,下课撒丫子玩,家庭作业完全不做,考试直接瞎几把乱填……
人生啊,最重要的是玩玩玩!!
而摆酒这日,老宋家所在的村子那叫一个热闹,用几个老人家的话来说,早些年赶场子也就这样了。村里那些有生意头脑的人,乘机摆出了摊子,卖卖凉茶,拿自家手编的草帽、竹筐搁家门口,还有则是婆娘闺女们做的虎头鞋虎头帽、千层底绣花鞋垫子,反正卖不出去就收回来,万一有人看上眼了呢?
还真别说,省里电视台且不提,反正县里这边,愣是派人做了一期专题节目。当然,县里至今为止还没有电视台,所以最终也只能上报纸。
专题节目的标题是:聚焦农村特色风俗。派出的团队有十几号人,采访的、拍照的、记录的、开小车的……
一溜儿人进了村里,再度给原本就热闹非凡的小乡村增添了不少人气。
此时此刻,坝子这边已经摆开了数十桌酒席,全是借的大饭桌,一张桌子能坐下十几号人的那种。上头的凉菜已经布齐,荤的素的都有,光是卤好鸡爪子就买了几十斤,还有熟牛肉、猪耳朵等等,像拍黄瓜、醋溜茄子之类的小菜就更别提了。
这还仅仅是凉菜,热菜还未上桌,不过瞧着还没到饭点就已经炊烟袅袅的小山村,再闻着空气里不断飘荡的肉香味、油香味,就可以猜到今个儿所有人都有口福了。
有肉有菜还不成,鱼也不能少。
赵红英提前几天就让宋卫国去邻村打了招呼,让那头的捕鱼人家多捞几条鱼,先养着,到了日子全部送来,大小不论,按尽量算。
值得一提的是,老宋家的运气真不错,原本很难捞到的大鱼,这几天居然就弄到了十来条,还有不少半大不小的鱼,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光鱼就买了五十多斤。
最后就是酒了。
说起来,以前那些所谓的摆酒,其实都是没有酒的。酒这玩意儿是需要用票去买的,直到现在,也不是彻底放开供应的。倒是有那种散装的白酒卖,可因为他们这边不是酒乡,散装白酒味儿不正,度数也不是很高,偏偏价格还不算便宜,买的人很少。
为了能够办好这次离乡前的酒席,赵红英差点儿就把她娘家大侄儿赵建设给逼死了。也幸好,因为这段时日里,赵建设跟县里、市里、省里的人都熟悉了,总算是多添了一些以往没有的门路,办别的事情或许还有点儿难度,开开后门弄些好酒来,还是挺容易的。
话虽如此,弄来的酒也不算多,堪堪够客人喝,但应该是醉不了的。
赵红英还怕客人们醉倒了,席面没法收场,毕竟今个儿来的可不止是他们自个人,外头来的人多得很,再有就是记者们了。真要是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被人拿相机那么一拍……
得了,丢人丢到村子外头去了。
万幸的是,跟赵红英有着类似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哪怕喝到了难得的好酒,多半人还是咬牙忍着,仅有一小拨人忍不住想喝个痛快,也会被老娘媳妇儿拦住。
席面进行得热火朝天,尤其等大菜一个个上来之后,哪怕是刚刚被勾起了酒瘾的老酒鬼都忍不住先下了筷子。这日子是好过多了,可也没得每天大鱼大肉的,哪怕真的有,别人家请客的肯定也更好吃才对。
“瞧瞧这老宋家,一个个菜都是硬码子的,没一个是瞎糊弄人的。这肘子炖得好啊,我就好这一口,还有这牛肉,咋叫他们弄来的?生牛肉自个儿炖得吧?昨个儿就闻到味儿了,肉是好肉,大料也足!”
“不知道接下来几家办喜酒的,会不会学人家老宋家?我这干了大半月,累得够呛,这顿饭倒是好了一多半。”
“做啥美梦呢!你家娶媳妇儿下那么大的本事?能摆上五六桌就不错了,菜码有这里头的一半就偷着乐吧!别家我是不知道,反正我家是下不了这血本的。赶紧的,吃吃吃,多吃点儿,吃一顿抵十顿!”
“然后等你家后天摆酒那会儿,咱们就不用吃了,对吧?”
“本来就不是一码事儿,娶媳妇儿嫁闺女,哪家没有啊?这要是我家也能出个世界冠军,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整治出这么好的席面来。”
“这话讲得好哈哈哈哈!”
席面里虽然有不少的外来人,不过多数还是本村的,再不就是邻村一些沾亲带故的,总之一眼看过去都是眼熟的。不过,在这种场合里,哪怕不熟悉的人,吃着喝着,也照样能很快就熟悉起来。
自然,因为这次是为了臭蛋夺得奥运会冠军而摆的席面,吃酒的人肯定会提到他。
到了今时今日,夸赞臭蛋的话基本上都已经定了型,无论哪个人开口,都有人帮着把话接下去,看起来显得格外和乐融融。
已经许久不曾回来的春芳和春梅很神奇的看着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聚在一块儿夸奖自家傻弟弟,惊讶得不得了。不过,她俩很快就顾不上看热闹了,因为麻烦上身了。
“你们姐俩还没说亲吧?赶紧的啊,想找啥样的,说来听听。”
春芳和春梅赶紧以帮忙端菜为借口准备随时跑路,并且相当熟悉的把锅甩给亲哥哥们。
强子和大伟这俩当哥哥的还单身着呢,所以说她俩当妹子的,急啥?当然,她俩没告诉乡亲们,自家正准备举家搬迁到京市的事儿,不然整个席面的气氛绝对会瞬间变化的。为了不引火烧身,她俩趁着对方没留神,赶紧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本来就不用着急,喜宝过了秋收也才二十岁,她俩都比喜宝大了两岁,正当青春年华时,本就不需要那么迫切的找人家。再一个,相对于娶到老宋家的闺女,其实乡亲们更想把自家的闺女嫁到老宋家去享福。
“强子和大伟啊……”
随着春芳和春梅的离开,人群中的话题再度为之一变,幸好被谈论的中心人物并不在场,不然这会儿就该上演一幕兄妹内战了。
要说这里头有谁是最不高兴的,那绝对要属袁弟来了。
老宋家请客摆酒,身为媳妇儿的袁弟来是必须要帮忙的,她倒是也干活了,就是一脸的不情不愿,还在后头差点儿就跟袁母打了起来。
袁母也是无辜,她就是昨个儿从大孙子那头听到了几句话,过来问问而已,没想到,她才刚开了口,袁弟来就瞬间发作了:“你管我那么多?我们老宋家想干啥有你啥事儿啊?管天管地,你咋不去管管你家那些个窝囊废儿子孙子?”
“你……我不就是问问你,你们家要去京市那事儿是不是真的。”袁母气都要气死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把袁弟来嫁给了宋卫民,“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我说啥也不会把你嫁到老宋家的!吃香的喝辣的,没想着娘家也就算了,你还骂我!”
“关你啥事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吗?”袁弟来一把将袁母推了个踉跄,“要不是因为你,臭蛋会傻吗?他不傻我能丢了他吗?要是不丢了他,现在跟着去京市享福的人就是我了!”
刚刚走到灶间这边的春芳和春梅脚步一顿,忙打了个手势,悄悄的退了出去,没有惊动灶间里的人。
灶间里,张秀禾和王萍也在,还有赵红霞的三个儿媳妇儿,这会儿见她们闹了起来,忙上前劝架。好在,袁弟来身子骨弱,袁母年岁又大了,拉架倒也容易。
偏偏,等把两人拉开了之后,袁弟来突然身子往下一蹲,捂着脸就嗷嗷哭了起来。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怎么就托生到了这么一户人家。从小到大没吃过一口饱饭,见天的忙里忙外,还落不得一句好话,好不容易嫁了人,娘家爹妈还上赶着来占便宜,弄得我是里外不是人,还害了我的臭蛋……我的臭蛋啊!!”
袁母赶忙往灶间外头跑,生怕袁弟来发起疯来又要跟她掐架。一直跑到外头,她才伸长脖子往灶间里头喊:“我不跟她说话了,我这就走,我去吃酒了!”
“吃吃吃!吃不死你个老东西!”袁弟来火气上来,又要起身掐人,然而这回袁母学乖了,踮起脚飞快的往外头跑,那架势虽然比不得赵红英,可速度还是挺惊人的。
赵红霞的大儿媳出来一看,袁母已经化作了一颗流星,消失在了远处,她禁不住感概道:“难怪臭蛋跑得那么快……”
里头的人已经无语了,最尴尬的当然要数张秀禾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了围裙出去了,横竖他们也就快离开村子了,没的就剩那么几日还跟袁弟来闹别扭。这倒不是怕了她,而是不想叫外人看了笑话。
王萍也顺势跟了出去,赵红霞那仨儿媳妇儿见状,赶紧溜了出去,把场地留给了袁弟来一人。
于是,等袁弟来回过神来之时,偌大的一个灶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外头气氛正浓,老宋家小院里其实也挺热闹的,袁弟来就是有本事把独角戏唱成群像戏,一个人又哭又嚎的,还附带自言自语,热热闹闹的演了好大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