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饲养一只蠢狼 第24章

　　莱斯回答。

　　他凝视着站在不远处要微微抬头才能看着他脸的爱莎，想到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他不禁喉头发紧，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既紧张，又有种难掩的兴奋感，这种兴奋就像是在胸口燃烧，刺激着他不停地想要从她口中听到更多她的声音、她对他说的话、她对作为男人的他说的话。

　　然而，莱斯原本就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此时看着对他来说非常特别的女孩子，愈发难以找到合适的言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现才是正确的。停顿好几秒，他抿了抿唇，咽了口口水湿润干涩的喉咙，才试着沉稳地开口道：“那个是从其他区域越境的高级魔兽，不是你的考试范围……”

　　莱斯很想试着像其他温柔的男性一样安慰她，只是却并不习惯做这种事，相当生疏，他停顿片刻，才生涩地补充道：“……你不用担心。”

　　“是、是吗，原来是这样。”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考试失败的爱莎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却又在这个高大的男人面前感到拘束。

　　总觉得……对方的态度好像很冷淡，并不想和她说话的样子。

　　想到自己恐怕是给对方造成了麻烦，爱莎既羞愧又尴尬，感觉自己站着的地方有点发烫，但她还是试着继续询问：“那、那考试呢？”

　　“应该是暂停了。”他并没有听到当时学校管理者讨论出的方案，但身在森林中，作为兽族，莱斯已经感觉到森林中各种动物混杂在一起的混乱状态，他大致猜测了一下可能的处理方法，回答，“……接下来会有其他通知告诉你们怎么办，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离开危险区域……跟我来。”

　　爱莎连忙点头，快步向对方走去。然而对方看着她受伤的肩膀皱了皱眉头，没等爱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的男人已经脱下外套，从里面的白色衣服上撕下一块，递给爱莎。

　　爱莎一愣。

　　他稍微移开视线，语气平淡地道：“……包扎一下。”

　　“啊、哦，谢谢……”

　　爱莎受宠若惊地慌张接过，然后为自己之前太过迟钝的反应而微微脸红。

　　爱莎熟练地用能力治疗了自己，接着用对方撕成条的衣服包扎。对方如冰箭一般冷漠的目光十分刺人，更何况又是男人，爱莎胆子再怎么大也不敢在他的注视下把衣服脱了好好包扎，于是只是将斗篷卸下隔着衣服随便包了包，为了不耽搁时间弄得很是潦草。她本以为自己用天赋魔法多少会让对方惊讶一下，可是男人根本连眉毛都没有多颤一颤，宛如一尊石像，气氛变得更诡异了。

　　最终，爱莎的用时甚至没有超过两分钟，接着便抬头看着他等待带路。

　　莱斯看着她破掉的斗篷、外套和靠近肩膀的所有布料，顿了顿，将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这才准备充足，道：“走吧。”

　　爱莎点了点头，赶忙跟上。

　　距离缩短之后，对方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变得更为鲜明，爱莎抓着披在身上的外套，缩着脖子小心地跟着走，感到有些不太自在。

　　一路上非常安静，只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以及偶尔踩到树叶发出的咔嚓声。爱莎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到旁边那个看起来浑身散发着排他感的男人。

　　“你……”

　　突然，听到旁边的男人开口的声音，爱莎忐忑地一抖，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莱斯的喉结滚了滚，道：“……刚才害怕吗？”

　　“嗯，很害怕。”爱莎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个……幸好你来了……”

　　“是吗。”

　　男人的回应很冷淡，接着就不再说话。

　　爱莎眨了眨眼睛，误以为是自己的措辞太过亲密引起了对方的不快，失落地低下头，继续埋头走，并不知道莱斯此时心里充满了一种庆幸自己保持了体格的酸甜交错的鼓胀幸福感。

　　一路再没有说话。

　　爱莎本来距离终点就没有多远，离开考试区域又走了一小段森林小路后，就看到了教学区的房子。这时莱斯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眉头皱起。他刚才跑来得太急，不知道该把爱莎送到哪里去，迟疑片刻后，他决定索性先把她带去监考用的礼堂，然而还没走几步……

　　“等等！请留步！”

　　听到背后传来声音，爱莎和莱斯一起回头，然而看到一只直朝他们跑来的狮子时，爱莎下意识地往莱斯身边靠了靠，而莱斯身形站得笔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接着，爱莎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满头深褐色鬃毛的狮子大步跑到他们面前，然后突然站立起来，变成一个满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嘴大胡子的老人。

　　头一回活生生地看到兽族在自己眼前变身，爱莎有些吃惊。

　　沃尔德战士学校的校长里昂纳德·赛特原本是来森林对付那只巨齿黑狼的，然而还没等他找到黑狼，留在礼堂里的两个魔法师就传来消息说黑狼已经被一个年轻的战士打败。想不到竟然会有学生先他一步救出危急中的考生，里昂纳德自然很吃惊，他立刻追了上来，原本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哪个毕业生如此出众，却没想到见到了原本不该在沃尔德的人。

　　里昂纳德愣了愣，道：“你是——”

　　“是麦尔肯先生让我来的。”莱斯打断他，避免他说出自己的名字，解释道，“我将这个女孩送到安全的地方，就会去继续帮忙恢复森林，赛特校长。”

　　“是嘛，麻烦你了。”赛特校长欣慰地道，“你是回来看麦尔肯的？”

　　“……是。”

　　“很好。”

　　校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很高兴你回来。”

　　莱斯不躲不闪，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让他拍。等赛特校长表达够他的喜悦，莱斯才问道：“这个是六号路线的考生，报考魔法之塔的。她已经通过了前五个关卡，但因为巨齿黑狼而受到了一些惊吓。我想让她休息一下，应该将她带去哪里？礼堂？还是……”

　　赛特校长看了一眼不自觉地揪住莱斯衣角并披着他外套的女孩，还有莱斯破掉的衣服……由于爱莎肩膀上的伤被外套遮住了，狮子校长理所当然地将莱斯衣服的破损归结于他和黑狼搏斗，并没有太在意，道：“将她带去和克劳迪娅他们汇合吧。克劳迪娅带着几个魔法师应该已经接上其他几个线路的考生了，她将他们暂时安排在了公共休息室……唔，你不要耽搁太久，我也要回去帮忙了。”

　　“是。”

　　莱斯微微颔首同意。赛特果然没有再耽搁，低吼一声便化作狮子奔回了森林。

　　“走吧。”莱斯扫了一眼爱莎，再次大步走去。

　　爱莎连忙快速地跟上。

　　距离公共休息室已经没有几步路了，莱斯将爱莎送到了休息室门口，顿了顿，道：“……我送你到这里，你自己进去吧。跟其他人说你受的伤，他们会给你找更合适的药来治疗。”

　　尽管依然不舍，但他不能再进去了，里面或许会有更多认识他的老师。

　　爱莎明白对方还要赶着去森林里做别的更重要的事，飞快地点点头。事实上，让他撕了自己的衣服临时充当绷带，还有送她走出这么远，爱莎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

　　不过，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那个……真的很感谢你救了我。请问……嗯……你的名字是？”

　　“……不必在意。”

　　“这样……”

　　爱莎尴尬地笑了笑，不知为何，心情低落了下来。

　　不过，她还是勉强抬头朝对方笑了笑，道：“那……再见。”

　　“……嗯。”

　　她得到的回应是一个生疏的点头，男人似乎用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多看了她几秒，看得爱莎心里发紧。然而，就在她期待着对方或许会改变主意说几句话的时候，他只是对她再次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

　　爱莎莫名其妙地失落起来。她静静地看着救命恩人消失在转弯口，又站了几秒，这才转身去敲公共休息室的门。

　　爱莎停顿片刻，礼貌地敲了三下。

　　门里安静几秒，过了一会儿，才传出苍老的应答。

　　“是谁？”

　　年迈的女声顿了顿。

　　“先进来吧。”

　　爱莎这才去推门，门刚推开一条缝，她便看见里面坐着的好几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考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相当年迈的魔法师打扮的老妇人。凭着在宣讲会上一点模糊的印象，爱莎认出这是魔法之塔顶楼的拥有者、伟大的魔法师克劳迪娅，她顿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道：“那个……您好，我是之前六号线的考生爱莎·伯德，我刚刚从森林里出来，被学校里的人送到这里……”

　　爱莎注意到克劳迪娅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还没等她说完，克劳迪娅的目光已经一变。

　　“你——”

第三十五章

　　被可以说是举世最德高望重的魔法师惊愕地盯着, 任谁都会感到一些怪异的不自在。更何况, 克劳迪娅·格林拥有一双仿佛能洞穿世间万物的深邃绿眼, 那一抹幽幽的绿色被隐藏在眼皮周围岁月留下的深刻沟痕之间，她穿着上个世纪信仰宗教的魔法师才穿着的老旧黑色长袍，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 掉不出一丝碎发, 加上惨白而衰老的皮肤和失去生命力的灰白发色, 光是看着克劳迪娅，就能让人产生一种平白跨越了近一百年回到旧时代的错觉, 无论是她自身严肃庄重的性格还是年龄造成的时代感，都能给与年轻人强大的压力。

　　爱莎下意识地想要退缩，不知自己是不是擅闯了什么不正确的空间, 可是刚才那个战士学校的人明明确实将她带到了这里, 而且先前好像是战士学校校长的狮子也说了让她和克劳迪娅汇合……

　　这时，打乱了爱莎的慌张, 克劳迪娅定了定神，深深地皱眉，接着道：“你说你是……爱莎·伯德？”

　　“是、是的……伟大的克劳迪娅·格林女士。”爱莎一颤, 下意识地使用了最尊敬、最长、最麻烦的称呼。

　　克劳迪娅一顿, 重复道：“……伯德？”

　　“是的……”

　　爱莎的气势不知不觉弱下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姓氏出了什么问题。按照瑞恩的双姓制，她的姓名应该两种都是合法的、没有争议的。

　　然而克劳迪娅只是略微沉默了几秒，便定定地看着她，用沙哑的嗓音低沉地询问道：“你为什么没有使用你的母亲那如今金光璀璨、充满荣誉的姓氏？既然你是‘荣耀的’蒂娜·基洛特的女儿, 本可以自然地拥有许多独特的待遇。”

　　类似于魔法之塔顶层的主人能够在姓名前加上“伟大的”前缀，世界上其他做出宏伟功绩的人也能在名字前加上符合他们所作所为的修饰，这种传统最开始只是在姓名贫乏的年代用以区分同名同姓的人，后来就成为了另一种形式的荣誉。相反，公认的恶人或者极不得民心的统治者也会在名字前缀有负面的修饰，例如“残暴的”或者“罪恶的”。除了魔法之塔顶层的“伟大的”魔法师，其他这种修饰词都不会特别常用，克劳迪娅此时特别在蒂娜·基洛特前的名字前加上“荣耀的”，显然是特意强调她所拥有的身份。

　　果然，在听到蒂娜·基洛特的名字后，休息室里的其他几个考生都露出极为震惊的神情来，这种震惊中或夹杂着仰慕向往，或夹杂着嫉妒敌意，还有一些别的爱莎分辨不出来的神情，只是一瞬间所有目光都锁在了她身上，每一道目光就像是一万根针，爱莎被扎得无处躲藏，不禁慌乱起来。

　　而克劳迪娅逼人的视线无疑还在催促她说一个答案，爱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认出来的，可她此时不得不尽快回答。

　　“因为我……”

　　害怕自己不配当蒂娜·基洛特的女儿。

　　可是这个懦弱的理由被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爱莎微微垂下睫毛，总觉得当众将它说出来以后，就是坐实了自己确实如此一无是处似的。

　　女儿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是很奇妙的，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一直很憧憬母亲的样子，或是拥有母亲的感觉，而爸爸和祖母也一直告诉她拥有很好的母亲，妈妈很爱她，所以即使她们从未见过面，爱莎的心中也始终孕育着对妈妈的向往和爱。可是当蒂娜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比爱莎原本想象得更好、更优秀，并且她也如爱莎隐隐期待得那样爱她的时候，爱莎反倒是感到自卑和愧疚了。

　　她现在拥有的是她并不足以拥有的东西，如果想要坦然地接受的话，那么唯一的方法是……

　　“我想要变得更优秀一些。”爱莎羞涩而含蓄地道，“我现在，还不能算是可以让母亲能感到骄傲的女儿。”

　　爱莎话音刚落，那些年轻考生纷纷露出“天呐她是不想靠母亲而想要自己努力奋斗吧”的敬佩眼神，看向她的目光也友好了很多。

　　不过，克劳迪娅并没有说话，她深深地凝视着爱莎大约七八秒之久，这才缓缓地开口。

　　“……原来如此。”

　　克劳迪娅慢慢地道，她那双注视着爱莎的睿智的眼睛仿佛看明白了什么，这才缓缓地移开。

　　“跟其他人一起坐下休息吧，你也累了。”

　　感觉到克劳迪娅的态度温和下来，爱莎亦松了口气，连忙坐到和其他考生并列的椅子上。不过，其他人显然还在若有若无地用颇为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这令爱莎觉得难熬。

　　克劳迪娅看了看她，道：“把外套脱下来。”

　　爱莎一怔，迟疑一瞬，但还是如实照做。大家的目光落到她做了简陋处理的肩膀伤口上，爱莎下意识地掩了掩。

　　但克劳迪娅没有说什么，只是拿出了魔杖。下一秒，爱莎没有看到克劳迪娅念魔咒，甚至没有看到她动嘴唇，可却已经被金色与银色交杂的线所包围，银色的线拆开了她的“绷带”，金色的线则直接进入皮肉，一股暖流涌进身体之中，爱莎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所笼罩。

　　克劳迪娅就像所有普通的老太太那样竟然从身上拿出了一个针线盒，并将它放置到银线的游动之中，银线从善如流地打开线盒，从里面挑选出合适的针和各种色彩的线，开始缝补爱莎破掉的衣服。几分钟后，爱莎的伤口恢复如初，而衣服也不再看得出破损过的痕迹，银线与金线消失，针线盒回到克劳迪娅手上，和魔杖一起被收回口袋里。

　　治疗咒和缝补咒，这几乎是所有魔法师都会的基础咒语，可从来没有人能用得如此优美而富有节奏感，简直像是有音乐融合在其中。这一定是基础咒语中相当高级的分支，只是克劳迪娅没有念咒，因此无人能够得知它们的具体咒语。

　　头一次看到世界上最优秀的魔法师展示她的技能，连考战士学校的考生都忍不住露出惊异的神情，更别提包括爱莎在内的魔法师。

　　爱莎知道自己胸前的血液正在涌动，又来了，那种她体内有什么东西想要释放的感觉又来了。克劳迪娅简单的几个动作就能轻易勾起哪怕不具备魔法天赋的人对魔法的向往和好奇，而爱莎尤甚。明明她才是具有“治愈”的天赋魔法的魔法师，可她的治愈能力却不如克劳迪娅的治疗咒。

　　想要学习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