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我满心想着要听他们说什么,谁知道两个人推杯换盏的就是喝闷酒,一个望着外头发呆,一个瞅着酒杯发呆,时不时的喝上一口酒。
这算什么故友重逢啊?
船舱里酒气弥漫,我不喝酒,光闻都觉得有点熏然欲醉,头晕晕的。
我出了船舱到船头边坐着,被凉风一吹,才觉得头脑清醒了点。
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那个惊雁楼的使者,应该也认识我。
我的意思是指,从前的我。
我没什么理由,这纯是一种直觉。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师公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的脸颊有一丝晕红,眼神也不象平时那样清亮。
呃,不会喝醉了吧?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瞅了我一会儿,扶着船边慢慢的坐了下来。
“师公?”
我蹲下身,又喊了他一声:“师公?”
他眼帘低垂,呼吸细匀。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清醒,不过我心里有一个念头萌发出来,然后不可抵制——就算我心中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就冲师公现在的情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巫宁……是怎么死的?”
我问得很小心,声音低低的。
师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已经陷入沉睡了。没动,也没应声。
我轻轻碰他,他也没反应。
糟,喝得太醉了。
啊,舱里还有一个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醉了。
或许能从他那里套出话来。
我掀开帘子进了船舱,一股浓重的酒气呛得我差点咳嗽起来。那个穿黑衣的人伏在桌案边一动不动。
我小心翼翼凑过去,试探的喊了声:“喂,你还好吗?”
那人含糊的答应了一声。
也喝过头了。
算了,看来想趁人酒醉掏真言这招儿行不通。
我在舱里找了找,拿了件斗篷出去,给师公盖上。我可没力气把他搬进舱里来,又怕他在外头受了风寒。
我把斗篷给他盖上,师公的眼睛忽然睁开,目光迷蒙,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认出我来没有。
他似醒非醒的样子看起来和平时一点都不象。湖面上烟波浩渺,风越来越凉。
我又趁机问了一句:“巫宁是怎么死的?”
师公眼睛闭了起来,轻声呢喃:“她无路可走,自尽了……”
我愣愣地听着,感觉就是在听旁人的事。
自杀?
不,不会的。
我记得,我应该是被别人杀死的。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我只记得最后的,血色的光湮没整个视野。是的,见了血,我自己的血。
可是,那并不代表是旁人杀的我。
原来我是自杀的?
我呆呆的坐在了师公的旁边,本来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现在却都堵住了,压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觉得我这样的性格,是不会自杀的啊。
我不知道以前的事,可是,一个人最珍贵的,难道不是生命吗?
无论什么样的绝境,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坏的一切总会过去的,好的一切一定会到来。
为什么要自杀?
师公说无路可走,到底为什么会无路可走?
象他从前说的那样,坏事做尽,杀人如麻,所以最后走上绝路?
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会是那样丧心病狂的人。
也许我不该去追寻自己的从前。
从前就是从前,无论是喜是忧,是荣耀还是屈辱,都已经过去了。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可是……可是既然要遗忘,为什么不全都忘记?
为什么还要让我记得最后那满眼的血色——
为什么不把那一瞬间也忘记?
船身忽然震动起来,我抬起头,以为船靠了岸。
不是,船在在湖上,碰到了一艘更大的船上。
那船头高高的,漆成黑色。我仰头往上看,那船头上有人。
看不清,不过那人黑色的披风被风吹得飘摇着,我能看见那黑色的一角。
“雁三儿,出来。”
要说,这声音可不比我师公的声音冷,也不显得硬,但是听着人觉得背不自觉地就要挺直。有个词叫做肃然起敬,就是这样的。
雁三儿就是那个在船舱里喝醉了的吧?他这会儿是出不来了。
我又晃了晃师公,他也醒不过来。
上面那人又说了句:“雁三儿?”
我没办法,扬起声喊了句:“雁三儿喝醉睡了。”
好象身旁掠过了一阵风,眼前就多了一个人。
他也是一身黑袍,和雁三儿的穿着打扮一样,但是和雁三儿的那种锋锐厉气又不同,他象一座山,让人需要仰望。
这并非因为我是孩童,而他是身材远高于我的成年人,这和身材高矮无关。
“你叫什么?”
我想移开目光,但是却只能看着他。
“齐笙。”
这人眉毛浓黑,有这样的眉毛,应该会是一脸凶相的。
但他不是的。他的人可和他的声音不一样。有那样不怒自威的声音和气势,但是真看到他这人的时候,觉得,就象个教书先生似的——很方正,很严谨,很……温和。
我仰起脸,问他:“你是谁?”
他说:“我是惊雁楼楼主。”
——————————
大橙子洗澡时我去递毛巾,他说“妈妈来啦”我说“我来参观一下”
于是他学会了参观这个词,洗完澡爬到床上,四仰八叉一躺,说“我来参观参观……”
☆、第八章 船 一
这条惊雁楼的大船象是一座浮在水面上的楼阁。舱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这光隐在湖上的水烟里,映在水面上,我转过头,船头的挂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灯影幢幢,站在灯下的黑衣的人,脸上忽明忽暗。
我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转身进了船舱。
师公还没有醒,我想,幸好来的是旧识而不是仇人。不然师公和雁三儿两个大醉不醒,被人从小船上搬到大船上来都一点不知道。真遇着仇人,那还不成了砧上鱼肉?
有人送了饭食来,是两人份,可是师公没醒。炖得鲜香的鱼块儿,还有一小盆馒头。馒头雪白,我掰开馒头就着鱼块儿吃饱了肚子,就着烛光,把怀里揣着的那本册子拿出来翻看。
这上头的东西我已经能倒背如流,可还是想看。
仿佛它是我与前生的一个媒介,是我能寻找到从前的线索和钥匙。
如果这不是一本术的札记,而是一本记述心情经历的日记,那就好了。
可如果是那样,这册子说不定也就留存不到现在了。
我和衣卧下,没吹熄灯火。
睡在陌生人的船上,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这惊雁楼主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但总归是与师公有旧吧?
我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听不清,可是我知道那是在喊我。
我循声而去,穿过一条小径,两旁开满鲜花。有个人坐在窗子里头,认认真真地在桌旁写字。我看不清她的身形,只觉得窗里坐的那人异常熟悉,忍不住又走近了几步。
一瞬间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奇怪,我明明是站在窗子外头看着窗子里面的人,可是眼前一花,我再抬头看的时候,我竟然是坐在桌边,手里执笔,看着窗边的人影。
心中莫名一惊,我手脚挣动着,一下睁开了眼睛。背上出了些汗,冷涔涔的,余悸未消。
没什么窗子,也没有在写字的人,我正躺在船上,蜡烛烧得还余小半截。隔着垂帘,我听见师公含糊而沙哑地说了声:“水……”
我定定神,起来倒了杯茶水,递到师公嘴边。他喝下一半,洒了一半,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概还没完全清醒,他的目光依旧迷迷蒙蒙的,看着我的时候显得有些怔忡,似乎没认出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