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那边桌上白宛夫人正问闵观:“老夫人身体一向可好?”
闵观放下筷子,正正经经的答了句:“伯母很好,只是上了年纪,懒怠动弹,平时人来客往亲朋会观也是能躲就躲了。”
白宛笑笑,又问:“闵宗主可好?”
“哥哥身子康健,只是近来杂事颇多……哥哥一直很惦记嫂子……”
姨母截住了他的话:“我早不是你嫂子了,你哥哥现在不是有林夫人和双夫人两位夫人了吗?”
“嫂子,你和哥哥并未仳离,那两房是伯母替哥哥纳的,不过是为了子嗣……哥哥心中还是敬重你,惦念你的……”
这人真不会看人眼色,说话也不会挑时候。
到底什么人让他来的呀?那人一准儿是不想我姨母回那个闵家,派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来,一身酸气,呆头呆脑,说的是好话,可是句句都让人听着不舒服。
白宛夫人也是,问这些话,不是没事找事儿么。姨母自己倒是淡然从容,似乎说的不是她的事情一样。
“小笙,吃啊。”
我回过神来,忙扒了几口饭,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瞧那桌。
师公从头至尾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怎么动筷子。虽然坐在酒桌上,可神情却象是在入定一般沉肃。他象是察觉了我的视线,抬头看我。那双眼幽黑深邃仿如深潭,似乎再多看一刻,就会完完全全陷下去一样,我恍惚了一下,急忙把头埋下去专心吃饭。
☆、第十五章 意外 二
那边桌上酒过三巡,螃蟹也上了桌,齐涵掰了一个,拿小匙挖了蟹黄给我。
我揪着一根蟹腿,那边桌上也开始吃螃蟹,师公倒是没下手,白宛已经替他剥出蟹肉蟹黄来,盛在小碟中,还舀了勺姜醋。
看她那份儿体贴,倒真是比我强得多。要是换成我和师公坐一桌,我指定没那个贤惠细心给他剔螃蟹。就算有事服其劳,可我恐怕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没有干过服侍人的活儿,就算有这心,我也做不来啊。而白宛不但做了,还做得特纯熟顺手,一点都没有生疏不自在。
我忽然想起雁三儿说过的话。
他说白宛以前是在幻术班子里干杂役的,那这些伺候人的活儿肯定没少干。
她怎么从干杂役的,变成师公的的……嗯,以师公这种外冷内热又特别爱才的性格来说,有可能是师公看她有天份,所以将她收为的?
这很有可能,太有可能了。
齐涵说:“快吃吧,凉了腥。”
齐靖嘱咐我们:“尝尝就行,别吃多了,小笙身子弱,别作下病。”
我还刚想多吃点儿呢,一年中能吃螃蟹的也就这个时节,膏肥鲜美。结果齐靖这么一说,齐涵也跟着赞同:“正是,这东西不好,你别吃了。”
大概看我的神情太失落,齐涵还安慰我一句:“我看到厨房做了蟹壳酥,那个你回来可以吃些。”
蟹壳酥除了长的象蟹,和蟹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我要吃葱油的,不吃枣泥的。”
齐涵笑笑:“好,回来我去跟厨房说。”
那边一桌还在说话,我们这桌先散了,漓珠走出几步,却对齐靖说:“你们先回去吧。”
我看他又回后头水阁里,也想留下来多听听,不过齐涵拉着我的手朝前走,她可没那么好说话。
“姐,你不是答应了我蟹壳酥吗?”
“你现在就要吃?”
“我带回去,晚上吃。”
齐涵笑笑,捏捏我的脸,不过还是答应了:“好,我去给你拿。”
“好,我就在这儿等你啊。”
齐涵一走我就在树下石凳边坐下来,支着耳朵偷听水阁那边人说话。
我听见杯碟碗筷的轻响,雁三儿说:“来,喝一杯。”
闵观又说:“嫂子……”
“这话不要再提了,你还是客,好好儿把这顿饭吃完,明天你就回去吧。”
姨母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怨气。我心里暗暗佩服她这一点,似乎天塌下来,她眼睛也不会眨一下,那种淡定从容的光彩,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苦痛摧折才能打磨出来。
我再仔细朝下听,雁三儿又说话了:“闵观啊?你是闵知行的堂弟?”
“是的,雁前辈。”闵观一板一眼地答。
“你父亲闵山三剑里的哪一个?”
闵观恭敬着重地回答:“先父单名一个道字。”
噗——
我差点笑出声来,硬生生忍住。
这父子俩名字太会取了,合起来就是道观啊,这名字什么人取的?太有才了。
雁三儿却失声说:“你父亲是闵山三剑里的太白剑闵道?哎,纪羽,他是闵道的儿子……”
师公波澜不兴的嗯了一声。
雁三儿忽然明白过来:“你早知道了?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你也没问过我。”
“可闵道竟然有儿子,我……我……”雁三儿我了好几声,才深吸气,镇定了一些,问:“闵观,你母亲是谁?”
闵观沉默了,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这问题有什么难答的吗?我觉得在这个世上,最应该直接的坦然的说出来的,就是自己的父母。没有父母就没有我。不管父母多么贫贱或是……都应该坦然说出来啊。
闵观一直没出声,可雁三儿竟然也没有再问。可恨我只能偷听到声音,却看不到水阁中现在的情形。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说话?不但不说话,连碗筷杯碟的动静也听不到了。
太奇怪了。
难道他的娘……出身真的糟透了,绝对不能说?
夜风吹来,我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我觉得很紧张,心好象都不会跳了。
“你母亲是,巫姬吗?”
我一个没坐稳,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
什么?我听到了什么?
幻听,一定是幻听!
我,我怎么会有孩子?我完全没有印象啊!
而且,就算有,我的孩子也不可能是闵观这种呆头鹅的样子,说错话得罪人自己还全无知觉!
不可能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我怎么会有孩子呢?我,我……
我完全不记得……
细碎的脚步响起,齐涵拎着一个食盒快步走来,左右看看,才发现我坐在了地下。
“哎呀你啊,怎么坐地下了,多凉,快起来。”
我浑浑噩噩被齐涵拉着站了起来,她替我掸灰,抱怨我,拉着我朝回走,我就象具木偶一样被她牵着动。
刚才听到消息太震撼了,震得我三魂七魄都移了位,怎么都定不下来。
“来,刚出炉,还热着,先吃一块儿吧,是葱油的。”
现在就算给我吃煤渣石块我想我也能吃下去。
本来肚子不饿,可是等我勉强回过神来,食盒里的一碟黄澄澄香喷喷的蟹壳酥已经让我吃了小半盘子了。
我回过神来的第一感觉就是——肚子好涨……
涨得我难受。
“怎么,撑着了?”齐涵也有点慌,倒了茶给我:“来,喝茶……”
我是撑着不是噎着,喝了这茶肚子不是更涨了嘛!
“你啊,逮着好吃的就吃个没够,跟只小猪一样……”齐涵伸手过来替我揉肚子,用力轻柔,揉得我直想翻过肚皮直哼哼。
我难受了一会儿,注意力又转回刚才听到的对话上头去。
闵观是巫姬的儿子?
是,我的儿子?
我……我看看自己的小胖手小短脚,怎么也想象不出,我有闵观这么大的一个呆儿子啊……
不不,重点还不是这个。
重点是,我和那个闵道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生了孩子?
我是他妻子吗?
可是,如果我嫁过人,怎么巫真从来没提起呢?是来不及说?是不想说?还是……
不,我应该没有嫁过人。
没有,我可以确定。可是想到这儿我的心情更糟了。
我没嫁人,就生了闵观这么大这么呆的一个孩子——那,闵观不就是,私生子?
很好,我那作恶多端的名头后面还可以再浓浓的加上一笔罪状:放荡不贞,未婚生子……
齐涵担忧的看着我:“怎么眉头皱这么紧?肚子很难受?你等着,我去取消食丸来。你可别乱动,好好坐着。”
齐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捧着饱胀的肚子,脑子里乱纷纷的,耳朵里嗡嗡直响。
好吧,闵观刚才说,先父——他爹已经死了。而如果他娘真是,真是我的话,那我也算已经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