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师公挥一挥手,我乖乖的退出门来。
书自然是要仔细读的,可是师公刚才已经说过一次,现在却又重复一次。
这可不合他的性格。
我心里微微觉得奇怪,取了伞先去找姨母。
雨下得不大,可是一直没有停,我进了姨母的院子,先看见了漓珠。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分襟袍子,腰间紧束,系着一条漆黑的锦丝剑带,玉树临风,着实是个美男子,他的相貌气度和剑法,在我们山庄里头年轻一辈里是最拔尖的,我哥齐靖都不能和他相比。首徒这两个字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的责任极重,要替师弟师妹们做出表率,平时指点教导剑法也多由他来,要我说,姨母这个大收得实在划算。
我上台阶时他走过来,将我的伞接了过去。
“师兄,姨母可在?”
“就在屋里。”他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闵家送了封信来。”
我微微意外。
闵家……闵观……
从他那次走了之后,我也把那件事情暂时搁置一旁。可是这几年来我从来不曾忘记。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一直没出来……”他眉尖微蹙,有些忧虑的样子。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漓珠在门上轻叩了两下:“,小笙来了。”
姨母的声音说:“让她进来。”
姨母披着一件淡青长衣坐在桌案边,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探头想看,她信手一翻,已经将信合了起来。
“鬼丫头,都成大姑娘了还淘气。”
我笑着凑过去:“我这不是怕姨母被不识好歹的人给气着了么。对了,这谁来的信?”
姨母淡淡地说:“是闵家家主写来的。这会儿下雨,你怎么过来了?”
那不就是姨母的……丈夫么?或者说,是前夫?
“嗯,正要和您说这事,后日师公带我出门去。”
姨母轻轻点了一下头:“知道了。一路当心,不要莽撞。记得听你师公的话。”
我看着那几张信纸,随口问:“姨母,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闵观,怎么再不来了?”
“你还记得他?他上次来……有好几年了吧?”
“嗯,八年了。”
姨母轻轻点头:“我和闵家早已经恩断义绝,他不来也没什么奇怪。你们这次都要去什么地方?你师公怎么说?”
“先去雷家堡,雷芬姐姐要出阁了。看师公的意思,这次会带我朝西走。我让初雪替我收拾了,我想穿男装,路上方便些。还有,师公说带我去看锦都,我回来帮您捎点儿东西吧?锦都的银器听说很好。”
“那些东西沉甸甸怪累赘的,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东西并不要紧。”
姨母虽然神色如常,可是我却能察觉到,她的心绪并不似她的神情一般的平静从容。
我出来之后跟漓珠两个对视了一眼,都没主意。姨母性子坚忍要强,她不想说的事,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师妹又要出门?一路上要多多保重,平安最要紧。”
“谢谢师兄,我记住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瞅着没人注意,我拉着漓珠走开,到屋角处才站住,小声问:“师兄,你还记得那年来过咱们这儿的闵观么?你觉得他人如何?”
漓珠有些纳闷:“记得,那人虽然有些呆气,可是并不算招人讨厌。”
“你知道他父母亲的事情吗?”
那天晚上在那个水阁里头说话的人,除了闵观自己之外,还有师公,雁三儿,姨母和白宛夫人。
我曾经想从雁三儿那里套话,结果一个字也没骗出来。姨母那里我没敢问,师公不准提起巫姬,白宛夫人又不理会我,从他们那里是问不出来了。可我刚才忽然想起,那天漓珠不是又回了水阁么?就算他是候在外面,可是也应该能听到一些里头的话。
那天我被齐涵带回去之后,水阁里的人又说过的话,漓珠——说不定就知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上次听人无意中说起,说要是他爹还活着,现在家主的位置恐怕就是他来坐了。”
漓珠释然,点头说:“我也是听说的,太白剑闵道当年是闵家众子弟里最拔尖的一个,他若不死,家主八成就是他。那么闵观自然就是家主的儿子了,接下一任家主的可能性最大。”
“那他娘呢?”
漓珠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十六章 变故 一
“好师兄,你要是知道,就跟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和旁人说去。”
“你怎么想起来问他?”
我早准备好了借口:“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他身世……嗯,很有些隐秘之事。你跟我说了,省得我以后犯了什么忌讳自己还不知道哪。”
漓珠回头看了一眼姨母的房门,说:“咱们到那边儿坐吧。”
雨还下着,我们绕到屋后的小亭子上。细雨落入池中有一种细微的,让人舒缓的刷刷声。
“我也只是听说的,”他倒了杯茶给我,停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数十年前,闵家有三个兄弟,剑法人品都出众不凡,最优秀的那个,就是闵观的父亲,太白剑闵道。三兄弟中他最小,可是当时却传说纷纭,说闵家的下一任家主一定是他。”
这个我可没多大兴趣:“那闵观呢?他母亲是?”
“其实,据说没人见过闵观的母亲。那时候……那个人,”漓珠看了我一眼,意思那个人是谁就心照不宣了。
我知道他说的人是我。
“那个人已经声名狼藉,她和闵道早年是认识的,还有些交情。闵道说是出去游历,过了一年,抱了个婴孩儿回家,说是在外头生的,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闵家家风甚严,虽然把孩子收了下来,却也惩治了闵道一番,那孩子就是闵观。”
“那怎么又……与那个人牵扯上的?”
漓珠苦笑:“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闵家人自己也查,旁人也是议论纷纷的。有人便说,曾经见闵道那年在某地,同那个人在一块儿的,形状亲密……”
呸,真是捕风捉影,就凭这些,就能说闵观是我的儿子吗?这也太牵强附会了!人们对于这种无根据的桃色消息,传播揣测起来还真是不遗余力。
我刚把心放下,漓珠又说:“后来,过了两年,闵道受了重伤,临去时交待家里人,说闵观这孩子命苦,他母亲已经死了,他也要去了,不能再照看抚养他……”
“这么说,闵道也没有说,闵观的母亲是谁呀。”
“若不是那个人,又何要这样苦苦遮掩呢。哪怕是风尘女子,也不会这样避讳。”
“可是……”
我想了想又闭上了嘴,漓珠肯定没有全说,毕竟他是青年男子我是个姑娘家,有些阴私的事情,又或是男女私情的事情,他对我是讲不出口的。
“好了,这些旧事你也不要总记挂着,同闵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闵家的事情也与咱们无干。”
我只能点头答应,不情不愿的告辞回去。
阴雨绵绵,时晴时阴,我和师公出门那天还在下小雨,为此不得不改为乘车出行。车极宽大,坐七八个人也绰绰有余,现在只坐我和师公两个,空余的地方装了行李,书本,吃食,甚至还可以摆开地方下棋。师公棋艺高深,我只是粗通,下了一盘他就不同我下了,大概赢得也没有成就感。
“你看书吧。”
他自己也拿出书来看。
车窗帘撩起半边,我拿了一个软枕靠着,就着车窗透进来的光看书。车走得又快又稳。若不探头出去看,决想不到赶车的座儿上是空的。
没错,车上只有我和师公两个,没有车夫。
师公施了术,走在路上旁人根本看不到这辆车。
这几年我陆续跟师公出过几次远门,早已经习惯在车上打发时间。看几页书,若有所悟,就将书掩下,闭目养神,把刚才看的东西在心中再默诵一遍。
过一会儿我再睁开眼时,师公盘膝闭目,正在打座。
他闭起眼的时候,人看起来有几分稚弱。象个文文秀秀的书生一般,仿佛来阵风就可以吹倒。
风越来越紧,雨丝从窗口洒进来。我探过身伸长手臂想把窗帘扣上,车子却在此时转弯,我忙撑住车壁,才没有整个人倒下去压在师公身上。
他缓缓睁开了眼:“你做什么?”
“雨水进来了。”
他看我一眼,抬手将车帘拢住扣上了。
我讪讪坐回去。
车帘一扣了起来,车里就显得昏暗多了,能清清楚楚听到两个人呼吸的声音,师公身上的衣裳明明没有熏香,但是我却仍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雅的香气,是墨香?是茶香?还是……外面绵绵春雨的气息?
师公说了句:“这趟经过锦都,要多待些日子。”
我纳闷地问:“为什么?”
锦都不过是西行出关时要经过的地方,就算那是前朝旧都,玩个三五天也就够了。这次不是说会出关去西域吗?
“有人在锦都,摆下了一个擂台,你可以看看。”
“擂台?什么擂台?”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可是他却闭上眼睛又不说话了。
我总不能扑上去揪着他的领子逼他说吧?
说话只说一半的人最可恨。
擂台是怎么回事儿?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是什么人摆的?为什么摆?是什么样的擂台?输赢之后又有什么说法?
师公的嘴巴一闭上,拿老虎钳来都撬不开。
我肚里嘀咕半天,晚上我们找了一家小客栈住宿。客栈里的被褥又潮又脏,幸好我们自己带了铺盖出来。我替师公铺好床铺,他已经洗过脚,趿着鞋坐在一旁看书,看起来心情似乎很放松。我抓住机会问:“师公,白天你说的那个擂台,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公抬头看了我一眼:“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您先告诉我,我不好有个准备么,省得到时候忙乱。”
他想了想,将手里的书合了起来:“是山阳派的人摆的擂台,拿出十二颗晶珠来,一直赢到最后的人,便可以将晶珠拿走。”
“晶珠是什么?”
“是布幻阵的法宝,十分珍贵。”
我点点头:“他们为什么要摆这个擂台?是为了扬名还是为了求利?”
师公轻轻吐出三个字:“为杀人。”
我愣了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