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巫真轻敲着桌沿打拍子,轻声说:“在水上听歌果然不一样,在山里听歌,那声音敞亮。在水上听。这声音柔宛……”
“那是人家唱歌的人本来声音就柔和宛转。”
巫真坚持:“就是不一样。”
远远的又有乐声近了,听着曲子新巧欢快,倒让人精神一振。船夫更是激动:“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打擂台的来了。”他见我们不明白,兴致勃勃地解说:“这一船是桃家巷的船,桃家巷的大姐就是一品红,在我们茂城那是数一数二的。这又来的是另一家,是惠秋坊的,那家的妈妈很是下了力气,栽培了好几个姑娘。象怜月儿,小海棠。还有一个柳娥,那都是亮堂堂的好嗓子啊……这两家常打擂台,各有绝活儿。只要一遇上了,那可够热闹的。”
巫真打趣他:“你老人家光知道他们嗓子好,就不知道她们长得怎么样?”
船夫认真地说:“真不知道。要说她们每一个,只要开口我就听得出谁是谁。可是这长相么……嘿嘿,我一穷摇船的哪有福见着她们的长相好不好。”
这说的也是。
歌声能白听到。可是姑娘却不能白看到。
“不过,倒有人见过。也是我们船行里的,那一回是有客人坐船经过这儿,听着船上有人唱歌,就也应和了一曲,引得船上的姑娘出来见了面。据说那都跟仙女儿似的……”船老大瞅一瞅巫真,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觉得,那肯定没有两位姑娘这么……这么……”
文飞微微一笑。把话岔开:“听曲子吧。”
这船夫拿歌伎来同我们比,当然是极失礼。文飞岔开话,巫真倒也没为这个计较。
果然这惠秋坊的船一来,更加热闹了,两船上你一曲。我一曲,越唱越是热闹。乐得我们这里听白曲的高兴。忽然旁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好,我先是一愣,接着便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止我们一条船的人在这儿听白戏,船夫一拍脑门儿:“糟啦,那边船上会来赶人的。走走走,咱们走吧。这什么人啊,听就听吧,还叫什么好儿啊,合着还当自己是花钱的大爷哪。”
巫真推了我一把:“她们唱的也就这样,不如你唱的好听呢。”
船夫拔了篙,我们的船缓缓从树影底下滑了出去。
“巫宁,你也唱一曲呗。”
我用手护着摇摇不稳的烛火,另一双手也伸了过来。
文飞在烛光下朝我微笑。
“唱吧,我也想听。“
“好,不过要借你的笛子一用。”
“好。”
他的笛子随身带着的,便取了出来。
我仰起头,想了一想词,轻声唱:“煌煌明月光,夜夜思故乡。”
巫真和着我的调子,一起唱:“茫茫天地远,凄凄遥相望。”
巫真的嗓音比我要清亮,歌声仿佛展开了翅膀的水鸟,轻灵地从水面上掠过。
远处那鼓乐丝竹声渐渐低了下去,文飞的笛音响起,宛转相和。只听过了第一段,他便能跟得上我们的歌声。
夜晚的湖面上沉静安谧,歌声,笛声,还有桨片打水声,规律地,柔和地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心中安定。
隔着烛光,文飞的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和我的光,象两条线,试探着,期冀着,缓缓接近,触碰,交缠在一起,紧紧相系。
有什么东西,低沉而缓慢地,从他的双眼中铺展出来,缓缓地,朝我涌过来。
象是暮春时浅浅的花香,夏季微醺的风,又象是秋夜里淡淡的酒香……
心底有什么东西,随着这目光缓缓的萌发生长起来。也许是本来就有的,现在恰好苏醒了。也许是本来没有的,现在刚刚发生。
我觉得心跳得极快,怦怦,怦怦地响。一时间竟然怕旁人听到了——可这声音,这世上,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也许,还有另一个人,也听得到。
就如同我觉得在这一刻我看懂了他。
同样的,他在这一刻,也应该看懂了我。
“云叠千重雪,风起又一春。”
“一杯酒,一双人,醉乡梦成真。”
巫真轻声说:“将来咱们再来,再到这湖上来泛舟,听曲。”
我看了一眼文飞,他缓缓放下笛子,说:“好啊。”
我莫名地觉得有些伤感,却说不出原因来:“那就一言为定,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我们都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了。”
“嗯,那还用说?一定是有名的侠客,侠女了。”巫真咯咯笑,不当心一下子将油灯碰翻了,船舱里顿时一团漆黑。
文飞也在黑暗笑出声来。
这象是一场梦,又如一幕戏,只是戏中的人——是自己。
当时只顾沉醉,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日后会怎么样。
也许,是不肯去想。
我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一时间看不清东西,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模糊的的轮廓,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清晰。
父亲站在我的面前,他的手缓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