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嗯。我们在船上遇到一个夜香班,班子里有个小孩子,倒有几分悟性。我们撞见了她在习练紫气东来,虽然教的人完全不得法,恐怕根本就是不懂装懂,那孩子却能自己摸索出办法来。本来我还想着她的事情,后来涂家庄那事一出。就把她给忘了。要是好好栽培教导,说不定将来会有番作为的。”
我没和父亲特意说起文飞这个人,只是在说起众人的时候也提了一提他。父亲在意的却是姚自胜,他想了一想,笑着说:“我早年见过一两个姚家的人,没有深交。不过这少年的脾气倒是很对我的脾性。”
“您欣赏他什么呀?难道欣赏他的心狠手毒?”
“不要看不起用毒的人。”父亲郑重地说:“就象有的人练剑。我们是修炼幻术,我们是要练一辈子,他们是把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这个上面。你觉得用毒阴祟?那旁人还说幻术是蒙人的把戏江湖骗子的伎俩呢。用毒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出神入化了。”
我想了想:“我只知道他养的那条蜈蚣厉害,其他的……就觉得他胆子也极大。”
父亲叹口气,仔细和我分说:“他们一开始就没想杀涂夫人,这个你总是明白的吧?”
“那是自然,”我点下头:“我知道。他们若想杀涂夫人,法子多得是。有得是手段让她无声无息便丧了命。”
“那么他们这样堂而皇之的送来毒虫的意义呢?能把暗箭伤人的手段用得这样直接,看起来似乎是鲁莽,可其实却是用霹雳手段震慑众人扬名立威。这之前谁知道他们是谁?可是这以后提起这些人来,谁不忌惮?”
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没有父亲想的这么透。
“而且他们留涂夫人一命,你觉得其中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了想,低声说:“若是杀了涂夫人,这仇就做死了。涂夫人活着,又中了毒,涂家庄的人一大半精神都给牵扯到这上面。要是涂夫人死了,那这些人激愤之下,又没了后顾之忧,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们后面的要挟也就无从谈起了。”
父亲嘉许地说:“没错,你能想到这个,就没有白去这一趟。”
我的话几次到了嘴边,想和父亲说——这次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叫文飞,是个极优秀的年轻人……
硬是忍着没有说。
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看出来,最近我时常会恍惚出神,但是父亲什么也没问。
怀里揣着那封信,我在父亲书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进来吧。”
看着父亲的眼睛,我刚才预备好的说辞竟然没用上,直接说:“父亲,下个月我想去趟京城。”
父亲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也没有立刻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问:“去做什么?打算待多久?”
“上回在涂家庄时结识的一位朋友,他家中要办喜事,来信邀我和巫真过去……”
“他叫什么?”
我轻声说:“他姓文,文飞。”
父亲点了点头:“哦,我有些印象,你说起过这个人。不过你们两个姑娘家去男子家中做客,非亲非故的,若是住在旁人家可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和去涂家庄又有不同。若真想去,到京城后就住在你白叔叔的家里吧,住客栈也不是稳妥之法。”
父亲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更重要的是,父亲并没有说,反对我们出门,一个字都没有说。
我从书房出来时有些恍惚,巫真早已经候在外面了,低声问:“怎么样?义父说什么了?他是不是不答应?”
“不,父亲没说不同意。”
巫真的神情又是意外,又是惊喜:“这么说……”
“可父亲也没说同意。”
巫真纳闷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同意不同意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义父还是不赞成吧?要不然他直接就说同意两个字就好了。”
“父亲有他的考量,他……”
父亲当然是希望我过得好,舒心快活,安全无虞。
只是我们不是小鸡雏,父亲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把我们护在翅膀下面,挡去一切风雨和伤害。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问情 三
十月二十七我们动身出门,父亲只嘱咐我们一切当心,旁的,什么也没说。
天气一日一日冷起来,进了十一月便下了一场雪。
水路难走,陆上也一样。我们坐的车子在路上因为雪耽搁了好几天。路难走,车子也更难雇,后来不得不和旁人共乘。车把式说:“这天车子容易出毛病,路也不好走,没准什么时候就陷雪坑里了。”
巫真比我还要心急:“那十五之前能到京城吗?”
“这个谁也说不好。”车把式呵着白气,把帽沿又拉低了些:“小哥儿快缩回头去吧,这风跟刀子似的,你们南边儿人可经不起。”
巫真嘀咕一句:“我们也不算是南边的人啊,广华山怎么能算是南边……”
这个南北是相对的,去涂家庄的时候,我们就算是北方人。去京城的话,我们又算是南边儿的人。
在马车里枯坐着,车子摇摇晃晃,人给摇得昏昏欲睡。巫真拧着眉头不肯打盹:“白天一瞌睡了,晚上怎么都睡不着,那滋味儿太难受。”
“十五之前可以到。”我看看天色:“只要不再下雪。”
“我也知道,不下雪的话自然能赶到……”巫真悻悻地说:“可下不下雪是老天爷说了算,他不与人方便,我们能怎么办?”
车把式插了句:“小哥儿可不能这样说,虽然行路的人喜欢天天都是晴日头,可要没雨雪,这地不旱死了?庄稼可怎么长啊?俗话说,瑞雪兆丰年,风调雨才顺啊……”
巫真被他抢白了也不恼,笑着说:“道理都明白,可这会儿心里就是盼着天晴。”
道上人多。过桥时便要等候。我们下车来在茶寮里要了壶热茶。茶寮里全是人,等着过桥的,歇脚的,居然还有人赶着羊,羊咩咩的叫声混在嘈杂凌乱的人声里,茶寮里气味儿不怎么好闻,为了怕进风窗户都封着,屋里烧了炭盆,一片烟气杂气混沌污浊。这幸好是穿着男装出来的,要是穿着女装。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可真没法儿坐。
巫真忽然拍拍我手,指指靠东墙的那边:“哎,快看。”
我转过头去。那里坐了几桌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着是一路人。巫真指的是靠墙放的旗子,旗子半耷着,可上头的字却能看得出来。
“夜香班。”
“对啊。还真有缘,上次遇见,这次又遇见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