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然晴空
方寒没那么有礼貌,一直到玄瑶把林远领进门,他才淡淡的给了他一个眼神,若是从前自然显得尊贵,可他如今一身布衣,毫无修为,看上去便像极了坏脾气的文人,林远只是笑了笑,先一步行礼。
“方先生大约觉得我和王公子是一伙的,我也不多说什么,方才的事情我已经向掌门传讯,这次来只是想告诉先生一声,掌门传讯,我青山派宁可举派无人,也绝不会收此等品行恶劣之徒,所以方先生和方姑娘可以放心。”
方寒微微抬眼看向林远,仿佛这下才是真的把这人看在眼里了,他道:“那人怎么样了?”
林远不解,“先生此言何意?”
方寒不说话了,他看出来了,这个青山派上下一门都是林远这样的榆木脑袋,你说明明知道这是个品行恶劣之徒,又不准备收下,难道不应该斩草除根?
林远传完话,见方寒没什么想说的,也觉尴尬,摸了摸鼻子就告辞离开,玄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去送一送,院门却已经被带上了。
玄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王二狗子的事情解决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可看着被关上的院门,心里就是蔓延起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的情绪来。
方家不算大,三间瓦屋带一个院子,后头有水井,平日里玄瑶睡西屋,但是方寒的东屋却一直打理比她干净多了。
修真者的感知是很灵敏的,方寒没了大乘期的修为,却有大乘期的神魂,自然能感知到西边屋子的女儿并没有入睡,嘴唇开合,无声的念着白日里那个青年的名字,辗转反侧。
王二狗子只是跳梁小丑,但白天他说要去京都也不是假的,几年前发觉自家女儿变得越来越小家子气的时候他就有过这个打算,原身的身世在凡人看来颇为尊贵,十六年前他附身的时候之所以顺势让原身家人认为他死了也是想着离开方便,如今再捡起身份来却是因为想替女儿挑一门好亲事了。
修真之人厌倦俗世,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身体重新修炼之前,他无法让五灵根的女儿走上修真道路,能给她的也就只有一场俗世富贵了,虽然不太满意,但他想在他能做到的最好范围里,为她挑一个良人。
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听着西屋少女怀春的动静,方寒闭上眼,想要变强的决心更加坚定。
玄瑶以为自己这次收拾的东西用不上了,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就有两个村民过来帮忙搬东西,她有些愣神,方寒摸了摸她的脑袋,“把你房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中午就离开这里。”
玄瑶奇怪极了,“爹,昨天不是说……”
方寒道:“还有一个月,是你祖父七十大寿的日子,我们回去一趟。”
玄瑶更奇怪了,她从记事起就和爹爹相依为命,别说祖父祖母了,就连娘亲也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过,而且就算真的有,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人家认不认他们都不好说。
奈何方寒态度坚决得多,她也只好放下一肚子的疑问,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方寒轻轻的用帕子擦去了嘴角一丝血迹。
与此同时,一个青山派弟子上前,检查了一下四分五裂的少年尸身,犹豫了一下,看向林远。
“大师兄,和那对父女无关,这人灵根和神魂都被用残忍手法抽离,应该是魔修。”
第3章
王二狗子死了,死得很惨。
方寒最开始是信因果报应的,修真之人要比俗世之人更在意这个,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是当害他之人安稳飞升,昔日背叛他的人功成名就,他才恍然惊觉,天道是不管事的。
他从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师尊修行,一路到大乘都没遇上什么关卡,那个庶子联合他信任的师兄一起害他时就说过,没什么是非对错,成王败寇而已。方寒没什么犹豫的就对王二狗子下了狠手,他在杀掉王二狗子之后废去他的灵根,散掉他的神魂,伪装成魔修过路杀人的样子。
青山派只是一个小门派,至少绝对惹不起魔修,和正道不同,魔修的功法速成,前期实力极强,同等修为常常能够以一敌十,直到元婴之后,魔修功法的诸多弊端才会慢慢显露出来。
只是他如今毕竟是凡人的身子,动用修为造成的神魂震动,损伤确实不小,路上就发起了高烧,不得不在镇上停留几日。
玄瑶急坏了,这些年方寒大病小病不断,但还没有一次来的这样气势汹汹,一昏迷就是整整三天,她不敢耽搁,把身上的银钱都掏了出来,找了镇子上最好的大夫,一步也不敢离开。
方寒是感觉得到的,他身子再弱,大乘期的神魂却是无恙的,千年辗转,修为不退反进,若是他肯抛弃这具身子,转为鬼修,立刻便是一方大能。但是他乃正统道家出身,虽有深仇,也不急在一时,总还是念着再找一具无主尸身,重修为好。
玄瑶却不知情,她从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方寒平时虽然多病,也没到这样严重的地步,生怕自己一个错眼,自家爹爹人就没了,急得团团转,好在大夫说只是积劳日久,引动旧疾,只要喝上几服药,好生将养,很快就能好。
镇子上的药贵,光是请大夫就花去了不少银钱,玄瑶扣扣索索的,还是去坊市买了只鸡杀了炖汤,方寒昏迷着,她就掰开他的嘴,一点点的往里灌。
方寒心中越发柔软,他想抬起手摸摸女儿的头发,但是病弱的身体却无法支撑他醒来,只好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一碗鸡汤见底,玄瑶把碗筷收拾了,自己却没吃什么,方寒有些担心她,没一会儿见她站起来收拾碗筷去了客栈的后厨,本以为她是去吃饭了,神识刚要收回,却见她收拾好碗筷,捞了捞锅底,把一整只鸡都捞出了出来,盛在碗里,盖上食盒。
方寒愣了愣神,见她提着食盒来到一处医馆,那里的小童显然是认识她的,嘻嘻笑着转身叫道:“公子,方姑娘给您送饭来啦!”
玄瑶提着食盒放在桌上,听到那小童打趣,连忙低下头,这时从医馆里面走出一个青袍男人,看上去至多不过弱冠,人生得颇有几分俊秀,见到玄瑶,微微的笑了笑,“有劳方姑娘了,我这就和姑娘去看令尊。”
“我爹他已经好一点了,尚公子还没吃饭吧,不如吃了饭再去。”玄瑶有些过意不去,口中客气,可双眼已经忍不住去瞟药箱。
那被称为尚公子的大夫笑了笑,“看病要紧,当归,把药箱带上。”
小童欢欢喜喜的提起了药箱,口中叫道:“应该的,应该的!方姑娘,你看我们公子对你多好呀!”
玄瑶愣了一下,低头不说话了,倒是那位尚大夫不轻不重的在小童头上敲了一记,脸色却未曾变化,方寒看得出来,这个青年至少是有些喜欢玄瑶的。
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理智上知道情爱之事不可捉摸,但他这个当爹的还躺在这里,就被人觊觎上了女儿,是个爹心里都不太舒服,尤其他看得出,这大夫五官生得好,眉毛却过于坎坷,是个半生飘零半生富贵的命格,命中还有诸多桃花,并不是良配。
好在玄瑶担心他的病情,这会儿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方寒也算松了口气,决定等他病一好就带女儿离开。
方寒并非看不出玄瑶的命格,玄瑶小的时候,他也曾替她看过,她雪夜生在贫贱之家,胸前带恶痣,命中桃花成煞,正是凡人口中的青楼命,虽然这些年于他牵挂愈深,渐渐的看不出她面相,可他知道,她的命格太差,注定遇不上良人,所以即使她不愿,他也要盲婚哑嫁一回。
玄瑶送走了尚大夫,方寒的高烧已经渐渐退了,尚大夫说大概今天晚上人就能醒,她才松了口气,去后厨匆匆吃了饭,捞去了鸡,锅里只剩下一点汤底,她舍不得喝,去了残渣,盛起来又一点一点的喂给了方寒。
方寒有些心疼,他实在是不懂怎么养好一个女儿的,以为只要三餐温饱就足够,当玄瑶越长越大,性格几乎定型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女儿和曾经见过的那些姑娘相比起来,差距太大了,那种透进骨子里的穷酸简直让他的心都跟着酸透了。
夜里方寒睁开眼睛,身体很疲惫,神魂却清醒得很,玄瑶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的,他索性捏了个法诀让她睡沉,给她盖上被褥。
玄瑶生得的是很好的,眉眼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灵动韵致,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的尖尖下巴,只是这些日子的忙碌让她眼下带上了青黑,方寒摸了摸她的头,心里软软的,带着点酸涩。
原本准备换个房间去睡,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为了省下银钱给他看病,玄瑶只定了一间客房,她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实在困了就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方寒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算算日子他给京都去的信应该已经得到了回复,这种苦巴巴的日子也终究到头了。
京都的人来的比想象中的要快一点,次日一早,玄瑶还没起,外头便有人敲门,方寒打开门,门口站着几个人,打头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猎装,神采飞扬,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寒,露出不信的神色:“你是我二叔?”
实在不怪方陵不信,他二叔当年重病离京,却又不知所踪,过了十几年才有一封信传来,他爹虽然不信二叔还活着,但随信送来的玉佩确实是他二叔随身之物,这才让正好在南岭一带游历的他先行一步探听虚实。
他二叔和父亲的年岁相差是有些大,可也得有四十来岁了,再加上常年病痛折磨,怎么会这么……好看?
方寒的脸色很苍白,一看就是久病之人,却有一头青丝,修眉上挑,凤眼带着神光,看上去至多二十六七,面对方陵的质疑,他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阿瑶还在睡,我们出去说。”
方陵反射性的朝门里看了看,只隐隐约约见到一角被褥,方寒就已经带了上门,脸色微冷。
“我离家一十六载,不知府中可好?”方寒带着方陵来到客栈底下的大堂,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方陵打眼一看,觉得油腻腻的,身边的下人连忙擦了擦桌椅,这才勉强坐下。
方陵十分怀疑眼前的人,但是想想自家父亲和祖父祖母都在,等见到人自然就有分晓,实在不是他操心的事,于是便也斟酌着道:“祖母这些年身子还硬朗着,只是经常提起二叔,父亲如今做了天子师,祖父卸任后便没再做官,平时爱和一些知交闲游,前几年还收了个弟子……”
方寒一条条的听着,方陵说的大多数都是实情,京都方家是个颇为不凡的权贵,难得人丁稀少,没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十六年前他取用了方寒的尸身,此番又借用方家之势为女儿找一个后半生的依靠,欠了他们不少,这笔账自然记下不题。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方陵见方寒神色镇静,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心中不由有些相信,起身时便道:“祖父大寿将至,小侄也正欲回京,二叔如若无事,这便同小侄一道归程罢。”
方寒点点头,“等阿瑶醒了,用过早膳,即刻启程。”
方陵刚才就有些猜测,此刻不由就问出了声:“二叔,这位……是叔母吗?”
方寒微微一怔,随即道:“阿瑶是我的女儿,她母亲早逝,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了。”
方陵知道说错了话,连忙点点头,心里却起了几分好奇,方家男丁稀少,女孩儿更少,他这一辈还没有妹妹呢。
玄瑶一觉醒来,简直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没有醒过来,爹爹身子好了不说,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堂兄,身边有好几个人伺候,穿的就和戏文里唱的似的,见到她,抬手就是一张百两银票,说是见面礼。
捏着银票,看着笑眯眯的自称堂兄的少年,玄瑶愣愣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第4章
玄瑶拘谨的坐在马车里,她还没有坐过这么大的马车,车厢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芳香。
方陵来的匆匆,也没有摆排场的意思,这马车是下人临时雇来的,他本不太满意,但是看着玄瑶这副紧张神色,担心换了马车更让她惶恐,索性不太多说。
这些东西方寒是看不上眼的,三千世界,无数国土,此地所在的魏氏王朝只算得中上,他轻轻的拍了拍玄瑶的后背,让她安心。
玄瑶知道自己给自家爹爹丢人了,揪了揪衣角,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事实上她也才刚刚反应过来,自家爹爹口中的祖父家,大约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原本脑海里想象的带着几只鸡鸭贺礼上门拜寿的情景猝不及防的碎成片,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无措,玄瑶看了看泰然自若的爹爹,努力定了定心神,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爹爹和堂兄的对话上。
方陵知道玄瑶紧张,于是让人去镇子上给她带了些小玩意,自己坐在方寒身边和他说话。
不过一个上午的相处,他就已经彻底相信了方寒的身份,他这位二叔不仅气度好,学识好,说话还十分通透,尤其是那种淡然自若的眼神,简直和自家爷爷没什么两样。
“二叔走后没多久,大哥被查出天火灵根,同六皇子一起被送去昆仑仙宗修行,一晃也有十多年没回来了,这次祖父七十大寿,昆仑仙宗才放人,听闻大哥如今已经是筑基后期修为……”
方陵絮絮叨叨,说起自己这个大哥来,半点不见嫉恨之色,方寒心中不由笑了,这具身子能同大乘期的神魂相契合,虽然没有灵根,却证明了家族血脉的优秀,能出一个天灵根并不算太稀奇。
只是昆仑仙宗……方寒面上不露声色,仿佛好奇的问道:“进境如此之快,不知阿承拜了哪家名师?”
方陵对这个倒是很清楚,笑了笑,说道:“大哥是昆仑仙宗玉清峰衍宋真人门下弟子,真人乃是一尊化神大能。”
方寒目光微冷,却不动声色,方陵没有注意到,玄瑶却发现了,她有些奇怪,却没有问出声,手里抱着包裹,微微的低下头。
快到傍晚,马车停在一处城镇,方陵的一名随侍先走一步,等他们停下来,客栈早已打点停当,和玄瑶之前定的客房不同,方陵定了三间上房,就连他的那些随侍都是一人一间。
毕竟花的不是自己的钱,玄瑶也没心疼,只是颇为羡慕的看了看跟着方陵的那几个侍从,倒把几人看得一脑袋问号。
客栈的上房是配送洗澡水的,玄瑶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方寒三天,身上也有些发痒,谢过了店家,刚要翻找包裹里的换洗衣物,方陵的侍从敲响了门。
“小姐,这是公子让小的送来的,因为不知道小姐喜好,公子就每样都买了些。”方陵的侍从恭敬的行礼,却没让玄瑶有开口的机会,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玄瑶看了看,都是从内到外成套的成衣,从棉布到绸缎的衣服都有,五颜六色的,边上还有两套首饰,再看看自己准备好的换洗衣裳,灰扑扑的颜色,下摆还有磨破的痕迹。
她没有多想,把那张折叠好的一百两银票掏出来,放在成衣上,依旧抱了自己换洗的衣物,进去洗澡了。
玄瑶已经满十六了,她皮肤天生白皙又细腻,除了手上因为常年做活留下来的茧子外,看上去就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没什么区别,她自己却不在意这个,粗暴的擦洗完身子就从水里站了起来,换上灰扑扑的干净衣裳。
刚刚穿好衣服,外面又有敲门声,玄瑶也不在意,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开门,却是方寒。
“爹,怎么了?”玄瑶擦了擦头发,把门打开一点,让方寒进来。
方寒轻轻咳了一声,因为刚刚沐浴过,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少女的馨香,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微微退了一步,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玄瑶,看到桌上的成衣和银票,他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玄瑶展开手里的一团,是件淡青的裙装,裙装里还包着根簪子,她没有耳洞,方寒也就没有买耳环。
和方陵那些显然是从成衣店里随便买来的衣物不同,方寒给她准备的裙子十分合身,银簪也很漂亮,玄瑶却特别心疼,她知道方寒手里有点余钱,打了这根簪子,再加上裙子,只怕剩不下多少了。
祖父不是寻常人家,去拜寿穿的好看点也是应该的,玄瑶默默念了两遍,才好受些,她看着裙子,想到花的那些钱,仍然有些生气,可是终究还是抵不过小女儿家天性,咬着唇穿上了。
房间里就有半身的梳妆镜,玄瑶提着裙子,有些害羞的照了照,镜子里的少女秀眉明眸,微微抿着唇,双颊上有着淡淡红晕,一身淡青色裙装完美的衬托出她恬静的气质,一眼看着,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玄瑶不太懂得装扮,却也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这样挺好看的,想着想着,脸上不禁带起几分薄红,啐了自己一口,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好看的?
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玄瑶又是觉得好看,又是心疼花出去的钱,纠结了许久,还是把身上的裙子脱下来,换了原先的那件,决定等到了祖父家再穿。
玄瑶把那些成衣首饰并早晨的一百两银子一起送还给了那个来找她的侍从,方陵虽然爱说爱笑,可那一身的富贵公子气却是她望而生畏的,她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方陵简直都要惊呆了,随即就开始思考起是不是他哪里做错了,说好了给妹妹钱花给妹妹买衣服买首饰就能拉进关系呢?这也没说人家不收怎么办啊!
侍从实在见不得自家少爷卖蠢,只得委婉的说道:“公子,我看小姐自小跟着二爷长大,说不得有些读书人的气节,今天早晨我就想说的,您送银票的时候小姐就有些不高兴了。”
方陵更奇怪了,“我是她哥哥,哥哥给妹妹钱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要生气?”
侍从被自家少爷满身的壕气闪瞎了一秒,低低的咳了几声,小声的说道:“那也要小姐把您当成哥哥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