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久安
她说:“很难说,是不是情缘。我知道他爱我,而且爱的就是我,不管我是谁,不管我什么样子,他爱的,他需要的,就是我的陪伴。我遇到他时,他才十一岁,出身将门,我陪他了十年……”
颁玉认真聆听。
猫妖绿色的眼睛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他去哪都要带着我,把我装在怀中,上战场前,他会把我放在军帐中,如果活着回来,他会挑开军帐,轻轻叫:雪梅?”
“雪梅?”那是一种轻的如雪飘落的声音,比那冬日的暖阳还要轻柔。
“我会喵一声回应他,他看到我,就会绽放出笑容,他未成婚时,会戏称我是他的梅夫人……”
颁玉的目光也柔和了,她轻轻说道:“寥寥几句,我竟听出了细腻美好的人间。”
“他是个忠臣,他是个将才。”猫妖说道,“十八岁,戍边燕州西,十九岁拜大将军,人间的皇帝给他赐婚,他娶了公主。”
“果然不是姻缘情。”颁玉躺在软垫上,如呓语般说道,“是情缘,却又不是姻缘。”
“就如我说的,我想陪伴他,他也离不开我的陪伴。他爱我,我也爱他,那是我成仙前的最后一段缘,我已无所谓是不是姻缘,不管是什么,只要他对我好,我都会珍惜。我发过誓,要让他荣华一生,陪他到死,哪怕我会暴露妖的身份,我也愿意陪伴他。”
“他是真正温柔之人,他对妻子很好,对他的孩子也很好,我甚至还去了冥府,偷看了他的生死簿,他寿元八十二,有三子一女,他们都是好孩子……”
“二十一岁,是死在动荡中了吗?”颁玉问。
好久好久之后,妖猫才慢慢说道:“他是大昭人,他是个忠臣,他战到了最后一刻……我在他的怀中,目睹了整个过程,我感受着,感受着他的心渐渐停止,我想帮他,他说,雪梅儿,乖,你与人不同,无论世道天运如何,你都能独自活下去的,对吗?不要忘了我,你活着,我才会活着,告诉我的儿子,他父亲为家国赴死的勇气!”
颁玉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猫妖的脑袋。
猫妖闭上眼,笑了:“你的抚摸,像极了他,百年了,我以为自己再也感受不到这样的抚摸……”
颁玉:“你知道吗?成了仙的,都无法流泪。这世上能落泪的,只有人和妖。”
“真悲伤啊……”猫妖声音慢慢低落。
“我倒是很羡慕。”颁玉说道。
妖猫继续讲述他的故事:“生死簿上,他寿元八十二,他有三子一女,他会与他的妻子恩爱一生,白头到老。可这一切,都在百年前的那一夜灰飞烟灭。他的孩子,我也未能保全,我赶回王都时,一切都晚了,祭天台上,只剩下他妻子和孩子的尸身,魂魄早已不见……他是大昭人,他娶了大昭的公主,他们是白镜修和那些仙界走狗们最先下手的目标。”
“你去过冥界。”颁玉忽然道。
“是,我知道通向下三界的道路。”猫妖说道,“他们死后,我追到冥府,想要从阴阳轮回台的千万亡灵中看到他们的去向,可那时死的生灵太多太多,我数了整整九天九夜……”
“找到了他?”
猫妖摇头。
颁玉指着妖月楼说道:“那就是找到了他的儿子,不然,你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相思城,也不会盘下这座废弃的楼。是因为他找到了他儿子转生的魂魄,追到了相思城吗?”
妖猫绿油油的眼睛盯住了颁玉:“果然,你和寻常仙人不同。”
“我自然不会像他们一样。”颁玉说道,“我们接着说,你找到了他孩子的转世,接着在这相思城,西楚人的故土盘下了一座九层高楼,开门做生意,再之后……你的那些情报都卖给谁?”
“你指什么?”
“你在帮大昭人吧,我踏进相思城后,就感觉到,这个地方的昭人有许多,但街面上却看不到几个昭人……不仅是帮他们,你想帮他们复国?”
妖猫亮出了猫爪,眼睛也眯了起来。
“你不必防我。我与衔苍是一道的,衔苍魔界护的子民,你应该知道也是昭人。”颁玉说道,“这样,你应该信我才是。”
“尽管如此,有些事,请仙子原谅,我不能说。”妖猫道。
“来之前,我在街东买了一串糖葫芦,有个北狄的老头对我说……”
“我们不会告发你们,也不会轻贱你们,有花国师在。”颁玉说道,“他之所以会说这句话,是认为我身边的小魔君是大昭人。他在让我们放心的同时,还暗示了我们,去找花国师。所以,如果我的直觉没出错的话……你们在这相思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而且这个组织的凡人头目,是这个花国师,而背后的支撑,就是你们妖月楼。”
颁玉按住妖猫的脑袋,让她收起爪子:“另外,本仙推测,这个花国师,应该就是你找到的那个转世。”
“你猜错了。”妖猫说道,“转世那个已经死了,八十年前就死了,和他前世的父亲一样,二十一岁死于保护两个昭人。他留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我养到了五十多岁,送走了……这个花国师是他们的后人,但他已经不是昭人了,他不是他们的转世,也与昭人没有关系。”
“哦?”
“花国师是个楚人。”
“但他却愿意帮助大昭复国?”颁玉问。
“是。”妖猫说道,“四民之血,四民之躯,什么时候能真正分开过?白镜修不懂,他戕害驱逐的那些昭人,他们有许多,是楚人的妻子,北狄人的丈夫,南理人的挚友,他们根本分不开。”
“也就是说……你们这个组织。”颁玉问道,“什么人都有?”
妖猫笑:“不仅有人,现在……还有妖。从前,我们这些妖或许不懂什么叫国仇家恨,只是想为友人为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的凡人报仇,但现在,我们要为自己复仇。”
“他是神。”颁玉说道,“从前,可能认为他是伪神,没那么大的神通。可现在大家都看见了,他把妖界都毁掉了,这是绝对的力量。”
“那又如何?”妖猫说道,“若我不认,我们都不认,即便是神,我们也要杀了,用他祭我们的家园故土!!”
妖猫跳下软垫山,两旁的纸门依次打开,颁玉震惊到起身。
纸门背后,是一群群妖,眼中翻腾着怒火。
“杀不了,也要杀!”妖猫回身,盯着颁玉说道。
颁玉慢慢将它们看遍,惊到摇头。
“原来不止是魔界。”
“你说你能找回琼华?”妖猫问,“是真的吗?”
颁玉愣了许久,捂着发烫的桃花晶玉,笑道:“真是的……这样会让我有压力的。我不能保证结果,但我想说,我诞生在这六界,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现在来看,一定与琼华神归位有关!”
妖猫蹭了蹭爪子,说道:“如果这是你的真实目的,那我们妖月楼,愿意助仙子一臂之力。”
既然如此,颁玉直接问了:“好说,那你们知道星飒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翻台本):哦,这场戏啊!猫奴和猫主子的故事。猫奴去世后,猫主子踏上了为他与天地斗一斗的彪悍之路,果然是猫主子,真可靠啊!
画外音:可现实中,某些导演还没有猫(此处应有哭泣声)。
第48章 【雕笼】赌石
子时, 矮个子的阿水腰间挂着一只鼓, 砰砰敲着,沿着看得见的宽阔楼梯,从楼上跑到了大堂。
“子时已到, 好戏开场!”
舞伎们旋转上台,浑身珠玉,羽衣蹁跹,腰如蛇动, 那珠玉碰撞着, 发出叮咚的响声,与客人打赏扔上台的金银撞击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衔苍站在五楼的栏杆处, 垂眸看着, 小魔君跟在他身后,四处看人看妖, 对什么都好奇。
每一层都有身上挂满瓜果鲜花的伙计,他们在看客中穿梭卖货。
这些花花绿绿的货品经过小魔君时,立刻勾走了他。
小魔君伸手拿了朵色泽艳丽的桃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满脸欣喜。
可一抬头,见货郎站在他面前, 伸出手,满脸笑容的问他要银子。
“小郎君,打赏点鲜花钱。”
小魔君道:“钱?”
“这朵花是入夜刚采的, 你自己收着,或是扔给喜欢的美姬都成,我呢,小郎君给点赏钱就行,也是图个乐,价钱随您。”
“给你钱,我还怎么乐?”小魔君问。
他刚说完,就听到叮铃一声,衔苍扔的一枚碎银落在货郎身前挂着的金盘中。
“诶?”小魔君惊诧回头,父亲没看他,只说,“喜欢就自己收着。”
小魔君看了看手中的花,别在了耳后,开开心心回来看歌舞。
待歌舞结束,邀月客栈的伙计们从两旁上台,拿着大大的扫帚,将台上的赏钱鲜花一并扫走,用绸缎包起,放上一旁停靠的小车,拉了拉上头的银铃,铃铛一响,四周开启了两扇门,待这些车滑入门中后,再次关闭,恢复如常。
小魔君扒上栏杆,尾巴勾着栏杆,以便自己能勾着脑袋,将着奇景看全。
“这等奇景,连我都没见过,他们这些凡人见了,不会觉得奇怪吗?”
衔苍道:“凡人的接受力很强,好奇心……没多少。”
言下之意,只有你好奇。
孩子还是见识少了,堂堂琼华神的亲生儿子,却被他养成了没见识的乡野小龙。
衔苍郁郁叹息,却也无奈。这百年,也就今年开始,他才让小魔君自由出入天穹护,从前都是拘在魔界的。
说书先生上场,讲了一段西楚艳史,凡人哄堂大笑,楼上偷听的那些妖即便再忧郁,也忍不住笑了几声。
有嘎嘎,有叽叽,有嗷嗷声,这些妖们的笑声淹没在人声中,此时此刻,在这邀月客栈中,竟然奇迹般的融在了一起。
小魔君听不懂,但他听到人笑,就也随着笑几声,只是笑完了,会问衔苍:“什么意思?衣箱镜子会说话,有什么好笑的?”
衔苍自然不会同他讲,这段说的是妃子衣箱床下镜子后头藏了人,笨皇帝捉奸不成的戏码。
终于,子时的段子也讲完了,说书先生请上了琴师。
瞧得出,琴师是最受欢迎的。
不仅是楼下的大堂,这次连楼上的妖都欢呼了起来。
琴师还未坐下,台上就噼里啪啦堆满了鲜花金银,还有许多穿着华丽的老爷夫人挤在前头,摇着扇子听。
小魔君倒挂在栏杆上,眯起眼仔细看了之后,指着琴师,大声说道:“就是他!就是这只狐狸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衔苍立刻把他拖回来,捂住了他的嘴。
小魔君还要嚷嚷,衔苍转身,又扔了一枚钱币,对伙计说道:“找块糖来,要最黏的。”
“来咯,您的!”伙计明再白不过了,取了块奶糖给衔苍。
衔苍把这糖塞进小魔君嘴里。
小魔君嚼巴几下,还挺好吃,甜丝丝的,他抬起头冲衔苍笑了笑,想夸糖甜,可粘牙,张不开嘴,于是只好用尾巴拍了拍父亲,竖起了大拇指。
“好吃就成。”衔苍揉了揉他脑袋,松了口气。
琴师弹琴,弹着弹着,唱了起来。声音沙哑却含媚,唱的并非淫词艳曲,而是思乡思亲的悲凉调。
台下许多人抹起了眼泪,而楼上许许多多妖们也呜呜哭了起来。
不久之后,楼上的妖忍不住都和了起来,声音如同从四面八方而来,与那琴声一起呜咽。
“说不出的时候,就用音律来诉说,比起言语,这种最能打动人。”颁玉背着手走来。
小魔君转头想让她闭嘴别打扰,奈何自己被糖黏住了嘴,说不出话。
颁玉走上前来,介绍道:“这就是那个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