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犬回
只听阿遥“咝”的一声,吃痛,将手缩了回去。被掐了一把而已,能痛到哪里去,让他连面子都不顾了?我回想起初来里境,他疼得虚脱的模样,好奇起来:“你怕痛?还是哪里受伤了?”
阿遥十分不友善:“让竹栩儿把你爪子剪了。”
我也不客气,扑过去想再掐他一把。阿遥忙着闪避,被我抓在手背上,疼得嘴角抽搐:“野丫头!”
“我叫兰子训,”我再次强调,“我有名字。”
“兰子训,”阿遥说,“你最好不要让我放弃与你合作。”
他说得好听,可天知道,他能站在这儿都是多亏耗费着我的力气。夜深了,萧府长廊的灯笼都已经熄灭,黑暗之中,我比以往更加真实地感到寒冷。
每年冬天,我的手指都会生冻疮,又红又肿,不知今年会如何。我忽然察觉到,我已经不太常想起在爹娘身边时的事。
但我可能真的就快死了。萧帷山所在的西苑也是一片寂静,隐约可以看见他窗后微弱的烛光。这光实在是太弱了,令人无法判断他是醒着,还是已经睡着。
不知道萧子岳,是不是已经与萧帷山交涉。我扒窗户扒了半天,并没能看出个所以然,偷闲小声问阿遥道:“如果能出去,你说,师父会同意让我回家看看吗?”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我觉得没趣,后退了几步,“当哐”一声却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阿遥将它捡起来,靠近西苑的光源一看,竟是一把弯刀。
我认出,这就是萧姊姊的弯刀。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返回西苑,顺便将弯刀也交还给萧姊姊。她什么东西都没收拾,一身鹅黄罗裙,弯刀失而复得,却惘然若失。
已到了丑时了,东苑却依旧空空荡荡,不见萧子岳,更不见铃铃。阿遥皱着眉心,小声道:“萧帷山似乎不在房中。”
我领着萧姊姊,小心翼翼将窗户顶开一条缝。昏暗的烛火下,是女婴酣睡的容颜,除此之外,床铺空空荡荡。
看来萧子岳是将萧帷山支走了。在心里感谢了他一句,萧姊姊已经急不可耐地推门进去,转眼已经小心翼翼,满怀疼爱地将铃铃抱了起来。
她的动作既轻且柔,甚至没有将女婴从睡梦中唤醒。我松了口气,却只觉得,阿遥握住我手腕的手骤然紧了紧——
“栩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陌生的嗓音。我猛然抬头,男子就在两三步之外,倚着门框,月光照亮他的脸。
是萧帷山。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萧子岳骗了我。
他非但从未准备让我们带走铃铃,还通知了萧帷山,让他在这里守株待兔。
一惊之下,萧姊姊险些将铃铃摔下。女婴的啼哭乍然划破夜空,尖锐得好似刀刃。萧姊姊抱着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嘴唇苍白,却依旧吐不出一个字。萧帷山嘲讽地看着她,一步一步逼近:“怎么不说话?你走是好事,可我劝你,别打铃铃的主意。”
萧姊姊哪里是不说话,可萧帷山从头开始,就没想关心她哪怕一点。在他的逼近下,萧姊姊不断后退,我心急如焚,手腕却被爻溪握得紧紧的。
我听见阿遥在我耳边道:“里境有些松动。”
什么松动,我并没有感受到。萧帷山只顾着冷笑,向着萧姊姊伸出了手:“把铃铃放下,然后滚。”
萧姊姊紧紧抱着女婴,脆弱得好似风中瑟瑟的落叶。我几乎要哭了:“萧帷山,她是铃铃的娘啊!”
我看见萧帷山伸出手,抓住了包裹铃铃的襁褓。他的另一只手随之抬起,狠狠地落在萧姊姊的脸颊上。
——他打人了。萧姊姊摔倒在地,手中仍然牢牢抱着女婴的襁褓。她无声哭泣着,与萧帷山争夺铃铃。我听见铃铃在声嘶力竭地啼哭,可就在下一刻,萧帷山抢夺铃铃的动作乍然冻结了。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世界在摇晃之中,渐渐盖住婴儿啼哭的轰然巨响。我清楚看见,萧姊姊的那把弯刀,有一半刀身都没入了萧帷山的身体。
她杀了萧帷山,所以……里境终于被修复了?
“抓紧我!”阿遥对着我吼。此时,整个里境都化作了巨兽一般,处在崩塌前的疯狂状态。我看见虚空之中,我未曾见过的一幕幕在依次上演。
原来当年,是英气逼人的少年折一枝木香,浅笑:“栩儿,你能嫁给我吗?”
他也曾哭到嗓音嘶哑:“栩儿,原谅我。我只求你原谅我,我必须这么做。”
萧帷山是剿灭了桐柏山,娶了周氏的长女。可他将原本荒废的西苑收拾得漂漂亮亮,每夜都在西苑竹栩儿的房间留宿。竹栩儿记着桐柏山的仇,抵死不从,他只能将她送到东苑住,自己则留在了西苑。
——原来,这个里境的谬误从来就不是妖物,而是萧帷山。
那些多到失控的妖物,都是周边大家族欺负萧氏没落,才流放到江左城的。萧帷山与竹栩儿在桐柏山相识,两人并肩歼灭为害的大妖,意气相投,两情相悦。萧帷山的确利用竹栩儿,的确灭了桐柏山的妖灵们,可他也是的确爱她。
所以她才迟迟下不了手杀他报仇。
而在这个里境中,萧帷山顺应了她的痛苦,变得无情而冷漠。只有这样,她才能逼自己狠心。
才能报仇。
我看见,在现实之中,竹栩儿的确曾狠下心,将弯刀插进萧帷山的胸口。可萧帷山一边咳着血,一边说出口的却是“小心动了胎气”。
她的刀没有取走他的命。那次之后,她再没有勇气动刀杀他。
“白骨夫人”一名,则是由于周氏曾欺侮她,萧帷山得知之后,不惜与周家交恶,当即休妻,将竹栩儿扶正。周氏在她的窗下愤恨自尽,只是一夜,血肉就被妖物噬尽,只余白骨。
招惹萧氏的女妖夫人,就将尸骨无存的传言从此不胫而走。
在里境的崩溃中,我看见周遭的景致剥落粉粹,露出了现实的模样。我紧紧贴着爻溪,这样才不至于被气流的漩涡卷走。强风缓缓减弱,我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却一时令我分不清虚实。
是东苑,这一个萧姊姊的窗前。
月白色衣衫的女子手中握着弯刀的刀柄,而弯刀的一半刀刃,已经没入了她自己的身躯。握住她的手,将刀推入她胸口的,是她面前的男子。
这一幕几乎与里境中的场景重合,我花了好几秒才令自己相信,这就是萧姊姊与萧帷山。
里境里,萧姊姊杀了萧帷山;可在里境外的现实,是萧姊姊被萧帷山所杀。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我看见萧帷山在痛哭,泪水漫过他过早滋生的皱纹,他用支离破碎的嗓音,质问自己的妻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岂止是嗓音,他的整个人都好似已支离破碎,重复着灵魂被碾碎而化成的词句:“栩儿,对不起,对不起。可我真的不能死,我不能扔下萧氏,不能解脱……”
竹栩儿呜咽着,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她未能杀掉萧帷山的弯刀,最终还是准确地插进了她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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