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犬回
一步还未踏出去,我只觉得腰上一紧,被生生扯了回来。腿不由自主一软,我的头随即撞进了一个可靠的怀抱。
“这么小的孩子乱跑,你们这么多人就单看着是干什么吃的?你们晓得这一步下去的后果么!”
暴怒的语气,温热的触感。我抖抖索索睁开眼,触目的是天青色的道袍,莲花纹,金白线绣的边。
道袍是陌生的,可那个侧脸我认识,是师父。
不比五年前星冠高束,腰带恰到好处勾勒出腰身的师父,此时的师父只是简单披着鹤氅,也未束冠,一头青丝简单拢起,显得不修边幅。我更在意的是,比起五年前,此时师父脸庞的线条明晰了许多,脱了当年残存的青涩,清风朗月一般好看。
师父也是在随着岁月推移变化的,这是不是因为,师父其实跟我们是一样的,并非不老不死不食人间烟火?
我抓紧了他的衣袂,期待地小声开口问:“师父,其实你并不是神仙,对不对?”
断崖前,十一太公已经带着大家跪成一片。师父竟像是微微一愕,听了我的疑问回过神来,半晌才开口,却只是发出一个迷惘的音节:“……啊?”
这时候我也终于知道了师父的名字,师父名唤“项玄都”,燕朝歌说这是个不错的名字。
可惜他在与我说了这句话之后,就高烧昏迷了过去。是啊,一切都还不错。在我跳下去之前师父赶了过来,将我救回,然后按照他五年前说的那样收我为徒。
只是……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一言以蔽之,在整个过程中,师父的表现都非常迷惘且无辜。
十一太公赔笑:“真是仙人多忘事。既然子训已是您的徒儿,您只管将她带走就是。”
桌上,我与师父坐在一起,全桌只有我们两个人动筷子。我是饿,师父是迫于无奈。见我狼吞虎咽,师父低头小声问我:“怎么饿成这样?你爹娘有了儿子之后不给你饭吃?”
爹娘的儿子是昨日才有的,这么算起来,我也的确是从昨天开始挨饿,而且到现在都几乎滴水未进。见我迟迟疑疑点头,师父似是想了想,然后道:“那你就跟我走吧。至少饿不死就是了。”
我当然是要跟师父走的。最后我还是去看了看我的弟弟。这小东西实在是长得难看。爹爹想起要替他取个名字,饱读诗书的十一太公唏嘘一番,道:“就叫‘天意’吧。都是天意,啧。”
爹爹却摇头,他想在名字里嵌上个不俗不雅的“六”字,以证明这的确是小五儿的弟弟。十一太公烦了,挥手道:“那就‘六意’。”
从此我有了个弟弟兰六意。后来师父听我讲了这茬子事儿,断言六儿来日必不简单。师父说,凡人三心两意就算是人渣禽兽斯文败类,我这弟弟却足足有着六意,将来岂一个左拥右抱始乱终弃了得。
歇了半晚,临别娘亲抱着弟弟垂泪,让我常回家来看看。大家都挨个儿嘱咐我,我一一应了,觉得自己从来没显得这样懂事过。师父牵着我的手走出村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兰子训。”我乖乖答。心说这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呢,取过就忘记,难怪这样难听。谁知师父却忽然哈哈笑起来:“什么破名字‘篮子训’。以后跟着师父混,就叫你小篮子好了。”
——“什么破名字”……
我突然想转身回村了。
那时的我终究年少活泼,心中满是初次出村的新奇与欢喜。如若我当时当真回头,或许就能察觉师父指尖凭虚转动,向身后推去的那闪烁着淡淡金光的符文。
在接触到符文的一刹那,养育我十年的村庄霎时破碎,如一个虚幻的梦境般灰飞湮灭。
作者有话要说:
终究还是到了发文这一天。
能不能拜托大家点个收藏?(小声)
第3章 叁·虚妄
我问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师父说:“天涯海角。”
我接着问:“我们要去干什么?”
师父侧头似是想了一想,答:“替人算命测字,看看风水挑挑祖坟,自力更生无拘无束周游天下。”
后来师父说,我们擅长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也罢,本来我以为,我仙风道骨的神仙师父是想过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才这样不拘小节独树一帜。
但是后来我发现,师父没有说谎,他真的就是个神棍。
我气愤地提出这一点之后,师父赞同地点头了:“对啊对啊,是神棍。小篮子你可明白,‘饥马盈厩,嗼然,未见刍也;饥狗盈窖,嗼然,未见骨也。’我们现下不过是为骨与刍奔波,嗼然当个神棍又何妨?”
我并不是很明白,但依旧是不服气,将那天他跳下万丈深渊的千古奇景描绘一番。师父沉吟片刻,回答:“虽说不记得了,但要真让我来,我觉得我做得到。”
说着,师父捡起一根小木棍开始在地上分析作图。
从李代桃僵的障眼法,到利用事先布置好的绳索逃脱,师父一一将从头到尾的设计讲给我听。末了,师父搁下小棍,总结道:“若真是我,应该会翻身藏在崖下凹陷的地方。拉你回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那断崖恰好是鹰嘴的形状,下面藏一个人轻轻松松——师父身手可好了,要不要回去演示给徒儿看?”
我一口回绝:“不。”
五年来在村里人心中地位高过了城隍老爷的神仙师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没个正形的神棍,实在让我难以适应。更何况,我突然发觉,成为神棍徒儿的我,似乎也成为了一个小神棍。
这落差着实是大,虽说年纪尚小,但我也立刻不开心了。小舟在河中摇摇晃晃,师父在舟头站了一会儿,忽然唤我:“小篮子,快来看。你可晓得那是什么花?”
小舟愈发远离了故土,河岸边盛开着一簇簇火红色的花朵,旁若无人燃烧在树上,灿烂跋扈。我摇头,师父笑靥明朗,道:“是石榴花。‘蹙蹙生红露滴珠,薰风涼幌晓妆初’,这里气候寒冷,石榴尚未结果。你没见过石榴,那师父就带你向着南方走,很快就能吃到石榴了。”
我也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发觉,五岁那年的仲夏,我在坟地上看见的果然并非桃花,而是在那之前从未见过的石榴花。
我相信师父是真心因为找到了行路方向而觉得开心。其实这时的师父依旧很年轻,五年前救我时,师父看起来还不及弱冠,这时候也不过是双十出头的样子。下了船之后,师父立刻调转了方向,我们切切实实地往南边行路了。
师父所有的家当,不过是一个小包裹一个葫芦一个罗盘外加一个我。其实短短五六天时间,师父的罗盘已经弄丢过两回了。他似是很为难地告诉我,不怪他不在意罗盘,其实罗盘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只是看风水或者镇宅的时候,要是你手里不有模有样拿着一个罗盘,顾客就会认为你不是行家。
我表示理解。下船歇息的那天恰好赶上当地一家人病死了老爷,师父就用他仓促找回来的罗盘替他们找了一方墓地。其实看风水这事还是讲究的,为了配合我的知识水平,师父以十字总结道:“挑高不挑低,傍山不傍水。”
要是再简单通俗一点,就是水淹不着的地儿就成了。师父对这等事向来豁达,见我哑然,殷殷笑道:“人死神灭,余下枯骨而已。买个心安,谁也不亏。”
可这次是偏偏该着我们不走运,这小村子地低又挨着大河,师父已经慎之又慎,将址安在了十年没沾过水的小丘陵上头,没想到下葬后第二天河口就决了堤,浪头生生将棺材掀了出来。一早师父往外面一望就知道坏事儿了,拖上我只一个字:逃。
仓促之间,我们没有分辨方向就上了船。一连行了三天的水路,我不知是累了还是水土不服,逐渐渴睡起来,一个白昼有一半都是要睡过去的。这天才刚刚在船舷站了一会儿,我又困乏起来,钻到师父身边去睡觉。
朦胧间师父喂我咽了个什么东西,倒是从喉口一路清凉了下去。我觉得好受了些,这一觉睡得十分畅快。醒来时,师父坐在船舱外,微微侧过头道:“你有点小病,也不碍事。我们等会儿下船,好好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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