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犬回
——“道骨长存”。
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偌大的墓碑上,反常地只刻着这四个字。
竟是个无名冢。道骨长存,这里头埋着的,究竟是什么人物?我又绕着坟茔走了一圈,找到了墓口的石板。这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墓道口,毕竟普通小坟墓一般不留入口。石板上也同样雕刻着繁复的符文,我伸手一道道细细摸索,依稀辨别出,符文们似乎描成了一幅图画。单叶簇生,枝顶叶下挂着钟形花萼,重瓣吐蕊,状似焰火。
是石榴花?我抚摸石板的指尖突然落空,再抚下去时,我辨别出,那是一个凹槽。
其中,镂空雕刻着我再熟悉不过的,蓍草的花纹。我心下惊异,从随身的小布包中,将十年前雪时所赠的小玉坠拿出来。我摸索着,将玉坠嵌了进去,玉坠与石刻居然榫卯相接,严丝合缝。
简直好似是为此打造的一般。只听得石板中随之喀嗒作响,打开了一条缝。我吃惊不小,壮着胆子,伸手将松动的石板挪开。
里面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可见月光正对着的,是一个莲形的瓷罐。它的模样,与我在清微祠见过的骨殖罐重合,我正思索着,骤然,坟冢颤动起来。
我吓得惊叫出声,忙将石板合上,摘下玉坠。坟冢震动,连带周遭的地面一起震颤着,同时,诡异的声音也在空气中飘散开来。似是脚步声在弄堂中响成了一片,又似是什么东西被拖着在地面上疾行——不过,这次是在地底。
不仅是这个坟茔之下的地底,而是整个陈兵崖的下方。
看来,陈兵崖闹鬼的传说的确不是空穴来风。电光火石之间,这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唤醒了我的记忆。
是五年前的清微祠,雪时来救我那夜所见的邪祟。
青石上所刻的符文也是,那一夜,我近距离在邪祟身上看清的符文。颈脖被扼住的窒息感卷土重来,可毕竟已经五年过去,我强自镇定,双手结印捏诀:“太上台神,应变无停;驱邪传魅,保命护身。通达仙灵,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固,魄不丧倾。”
净心神咒。我当下手中没有纸笔,只能靠护身真言自保。若是寻常鬼魅,此时就该退去了,一段不成,我沉下心,以指尖书符于掌心:“以日净身,以月炼形。仙人抉起,玉女随行;二十八宿,与吾合形。千邪万秽,逐水而清。”
震颤与异响渐渐平息。
归于寂静。
安全了?那周身笼罩黑色雾气的邪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一身冷汗,经凉风一吹,彻骨寒冷。我琢磨着走远一些,到陈兵崖边缘去,低头时,却冷不防又惊出一身冷汗。
影子。月光铺下,我面前的影子,多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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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廿叁·下山
我没有犹豫,拔六意向身后刺去,黑影极其敏捷地一闪,轻轻巧巧躲过了这一击。我矮身下去原地打滚闪开,四下无人,也不怕露锋芒,将匕首作暗器掷出。
“叮”的一声,六意似乎被击嵌入了某个墓碑。这人的身手不输雪时,我转身要逃,手腕却已经被抓住。我心中“咯噔”一声,待要反抗,却只觉抓住我的那只手异常柔软。
黑影带着异香压下来,我听见女子压低的嗓音:“别动,是我。”
我回头,薄纱般的月光下,描着花钿的面庞美艳绝伦。
秦金罂。见我不挣扎了,她松开我的手腕,略显焦灼地舒了一口气。接着,她挑起眉梢来,冲着我甜甜一笑:“姑娘,身手不错。”
还是那个秦金罂,螓首蛾眉,双瞳剪水。可是,如果说白昼里那个她,是雍容雅步的冰肌玉骨,那此时的她已经玉解冰消——美人神采飞扬,柳娇花媚,简直与那个秦金罂判若两人。
更重要的是,没有铃音。白昼里与她如影随形的铃音,没有了。
我戒备地后退。仿佛察觉到了我投向她足上的视线,秦金罂抿唇,大大方方将罗裙拉开。
她白皙的左脚踝上,横七竖八裹着厚厚的布条,将脚踝包裹得好似一个馒头。她眨眨眼睛,半真半假地嗔道:“不这么干,铃声就会被雪时听见。”
我明白那串足铃是什么。典籍记载,有虫名青蚨,取其子归,则母飞来。将子虫血涂于铃铛之上,铃音一响,无论多远多么细微,都会被母虫察觉。这是用来掌握某人行踪的术法。
我的表情一定像打翻了五味瓶。秦金罂娇笑一声,道:“怎么不说话?好歹该叫我一声师娘。”
“雪时可不是我师父,”我不客气道,“你到底找我要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的。”秦金罂忽地抬起右手,低头,轻扶自己的小腹。月光稀薄,我看不清她的腹部是否真的隆起,心中却已经“咯噔”一声。
她抬头对上我的目光,眸子隐隐泛着金色,又微笑道:“你不如猜猜,这是谁的?”
——除了雪时的,还能是谁的?难不成真真真真是师父的孩子?
师父与秦金罂“珠胎暗结”的流言,在我头脑中嗡嗡作响。凡人怀胎十月,妖灵却怀上了十年都没生下来?我瞠目结舌,秦金罂随之“噗嗤”笑了。
“看样子你已经猜出来了,”她轻轻解开腰带,拉起罗裙,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剑来,“给你。呵,就算是妖,也没办法想替谁生孩子就替谁生孩子呀。”
月光冷冷,照出剑柄上“妲己”二字。
“……为什么?”
“不为什么,”秦金罂道,“我偷出来的。我就愿意看雪时不高兴,他不高兴了,我才开心。”
我哑口。这么说来,雪时是为秦金罂打了一串足铃,好随时听见她的动向;秦金罂则将足铃重重包裹起来,偷了“妲己”给我,与雪时对着干。
这两个人,偏偏在有人时表现得恩恩爱爱,如胶似漆。我沉默了一下,问:“十年前在熊耳山,我是不是见过你?”
秦金罂漫不经心道:“或许。”
我:“那时的人不是你?”
她抬起眸子来,妩媚一笑:“或许。”
我待要再说话,她的脸色却变了,将我一拉,矮身躲到墓碑后。我探头出去看,远远地,看见了夜色之中白色绣金纹的鹤氅。
是雪时。大半夜的,他来这里做什么?秦金罂紧紧咬着朱唇,思索了半天,低声道:“他是来找你的,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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