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犬回
“没有,”我埋头藏脸,懊丧道,“她把剑藏在腰带里,我只扯开了她的腰带。”
“哦,”师父想了想,又问,“那个被你俩争抢的‘烟花恩客’是爻溪?”
“……师父,”我忍无可忍,从他手中抽出筷子,“我又没卖过艺卖过身,哪来的恩客。走了。”
师父神色复杂看着我,自责道:“篮子啊,怪我。我在蓬莱阁这几年,都没有好好……”
“我没有,我没骂过她一个字,也没当众对爻溪怎么样,”我崩溃了,“师父算我求你,我们快走吧。”
说好和我搭档取剑的爻溪,在最后关头反水拿走妺喜,这个仇,我肯定得记。虽然如今剑已经莫名其妙回到了师父手里,师父也闪烁其词,并没有说他的坏话,但我当然想亲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还是只能从事情的源头摸起。可这一次,“秦金罂”就没那么好心,一路上留下痕迹让我们追了。当然,她弄丢了“妺喜”得不偿失,只怕也够懊恼。我和师父向东顺流折返,沿途没能打听到一点有关她或是爻溪的消息。燕埠的残垣断壁就在眼前,转眼,又回到了原点。
再次看见廖伯破旧的家宅,我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见我发呆,师父叹了口气:“说来,你看见了我留的字条,为什么不听话?”
没听话不说,还没帮上任何忙——甚至这么一搅和,闹得师父最后连那假秦金罂的意图都没有弄清。我摇摇头,道:“对不起……但是,我……和爻溪,把燕将军的棺材埋在了这里。如果是师父,可以封得比我更稳当一些。”
有关燕将军的始末,一路上我已经跟师父将清楚了。他思索了一下,说:“那我们先把它起出来。”
话音未落,猛然间,我捕捉到一抹鲜亮的红色闯入视线。
我被这抹红吓得后退一步,再抬头时终于看清,是个小姑娘。她大约十三四年纪,头发短短的,编成一条毛糙的小辫子,以一条看不出颜色的穗子扎起来。她的容貌算不上好看,肤色黑黄,眼尾拉得长长的,但毕竟是个小女孩,模样还是十分讨人喜欢。我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心中的弦又绷紧了。
燕埠早就只余下廖伯一个活人了,哪儿来的小姑娘,还从廖伯家跑出来?我下意识向师父靠近了一步,刚刚跑出门的女孩看见我,却猛然顿住脚步。她面上的神色自诧异转为惊喜,脆生生的嗓音居然真有几分熟悉:“会画画的姐姐!”
我吃了一惊,一时之间还想不明白,这女孩是在哪里见过我。她却不见外,蹬蹬两步跑上前来,目光在师父脸上绕了一个圈,绕回我身上:“诶,怎么换人啦?大哥哥没跟你一起了吗?”
我愣住,不敢轻易出声。小姑娘似乎对此十分遗憾,喋喋不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所以你才跟别人走到这里?你嫁给了这个人吗?对了,那之后又怎么样了,我帮上忙了吗?”
师父也将探询的目光投向我,我茫然摇了摇头。女孩似乎终于察觉到我没认出她,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又忽而觉得局促似的,抻了抻自己的红色缎子上裳。
“是我,”她压低嗓音,告诉我,“我是莺莺。山谷里那个莺莺,还记得吗?”
我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莺……你是廖莺莺?”我骇得合不拢嘴。小姑娘忽而不满似的,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往这个人身后躲啊,”她撅起嘴,“你真抛下大哥哥,和这个人成亲了?”
师父打断她:“我是她师父。小篮子,你们相识?”
我答不出话。廖莺莺在山谷中时,早已死去化作游魂,千真万确。而眼前这个自称莺莺的女孩,却也丝毫没有鬼气灵气绕身,在我看来,就只是寻常的凡胎肉骨。我要是看走眼了也就罢了,可师父面对她,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难不成,被燕将军吞噬的廖莺莺真得了什么机缘,重返人间?我犹豫着,开口问道:“你真是莺莺?你不是,分明……”
女孩的神色黯了黯,正当这时,她身后露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庞。廖伯听见响动探身出来,还是那干瘪的身躯,鲜红湿润的眼眶,眉心却早已舒展开,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小姑娘回头看见他,连忙两三步奔回,将他扶住。与廖伯问过了好,老人热泪盈眶:“老汉苦等这么些年,莺莺总算是回来了。小丫头你看,这,总算是熬出头了。”
老人就在面前,莺莺请求地看着我,连连摇头。关于女孩的生死,我心中也有数,便只能暂且将它搁下。心情复杂,我只能暂且先问廖伯道:“廖伯,这几天除了莺莺……还有没有别人来过?”
廖伯摇了摇头。我苦笑,确认道:“阿遥也没有回来过?”
他与师父在熊耳山下见过面,如今走到我俩前面了也不奇怪。廖伯再次摇头,我叹了口气。见我不提她的来历,莺莺放心了些,便出声问:“你们要去哪里?”
“去哪里还不知道,”我回答,“但现在,我想取回之前埋在这里的东西。”
燕将军的棺材在后院中,莺莺应该是知道的。她听了这话,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那你们先住下吧,”她扶着廖伯,抢着道,“先住下,再挑时间慢慢取东西。”
她的反应有异,我心下一凛:“是不是……”
“没有没有,”女孩抢着答道,“你们先进来,吃点东西。我去炒两个菜。”
转眼之间,她便转头跑回了屋。廖伯惦记着怕她被火燎伤,也蹒跚着跟了上去。师父与我面面相觑,我哑口半晌,只能开口问道:“师父,已经死去多年的人,有可能死而复生吗?”
师父反应得很快,反问:“那个小丫头?”
我点头:“师父看出来了?”
师父沉吟:“没有。”
“……我也看不出来,”我叹气,“可就在几天之前,她还是一个游魂,被我用敕鬼令召出来。”
师父皱起眉心:“你怎么用了敕鬼令?”
我是特意用了敕鬼令。只因它比别的问鬼报方法都要严密一些,也只有它可以同时召出多个游魂。但作为条件,它也会额外消耗一些施术者的精血灵气,游魂用它来滋养自身。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没教过你就罢了,难不成培风殿也没人教过你?”师父正色,责备道,“如果有恶灵在周遭,哪怕只得了你一点灵气护身,那也……”
“教过的师父,以后不了,”我连忙认错,辩解道,“我只是听说燕氏满门都是君子,一时求成心切。……啊。”
显然,师父也反应过来了,眉梢一跳——难不成,莺莺的游魂是靠着我的那点灵气强撑着,不但没被燕将军吸收融合,反而在燕将军被封住之后,吸收他的鬼气凝成了实体?
莺莺一个凡胎肉骨的乡野女孩,要真能做到这一步,无异于天方夜谭。
“你先带我看看那个燕将军。”师父说。
厅堂中,那幅绘着燕氏三小姐的画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撤下来了,烟雾缭绕的香案前空空如也。廖伯视它等同性命,多年来少不了每天供上一炷香,怎么会轻易将它撤下?我琢磨着个中关节,领师父走到了后院。
桂花树枝叶稀稀拉拉,依旧是缺少打理的模样。我将埋藏棺材的那一方土地指给师父看,廖伯现在在屋里,要动土,最好还是等他睡下之后。师父拨开浮土,检查了我画的符阵,正当这时,女孩的嗓音在我们身后响起:“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回头,莺莺扶着门框,细长的眼睛里头尽是惴惴。我据实相告:“还不知道。廖伯呢?”
“爷爷睡着了,粥也已经在锅里热着了,”莺莺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再次发问,“你们要把东西带走?”
将一具盛着尸骨的棺材称作“东西”,实在是有些违和。我确认道:“你指燕将军?”
出乎意料,莺莺突然打断我,叫道:“他叫燕丹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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