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灵光即是符 第97章

作者:与犬回 标签: 情有独钟 玄幻仙侠

阿遥显然直到此刻,都还没回过神来。被我这么一唤,他勉强振作了些精神,果真尝试着向秦金罂靠近。

他走到岸边,朝水中的美人伸出了一只手。他满身血污,而秦金罂泡在水里,干净得好似精灵一般,这场景在视觉上有些荒诞。

不过里境本身就已经够荒诞。能够亲眼再见死去多年的人,放在别处我想也不敢想。望着伸到眼前的手,秦金罂眨了眨被溅上了水珠的睫毛,然后缓缓抬臂,将手交到了对方的手中。

下一刻,却只听“哗啦”一声,阿遥猝不及防,被秦金罂一把拖得一头栽进了水里。

我目瞪口呆,大开眼界。水花溅起半人高,他这一摔,比秦金罂摔得狼狈多了,大头朝下。显然,呛了一大口水,阿遥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失态了个十足十,水流顺着发丝满脸横流,整个人风度全失:“秦金罂,你简直——”

我目瞪口呆,大开眼界。那一边,秦金罂却咯咯笑开了,轻盈地起身拧干长袖中蓄的水:“谁让你搞得一身脏兮兮的?刚好洗一洗。我倒问你,又去哪儿鬼混了?”

阿遥哑着嗓子辩解:“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转眼间,秦金罂已经旋身上了岸,“我忙着呢,没空管你。”

阿遥解释的话被呛在嗓子眼里,一时之间居然忘记从水中站起来。

秦金罂居然是个这样厉害的人物,一来一去都将阿遥压得死死的。实在是让我涨了见识。

也多亏她,现在阿遥的样子正常多了。我眼见着她上岸来,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她就在我面前,距离不过一尺。我的心怦怦直跳,就算明知是里境的造物,可这也太真了吧!

那近似薄荷的冰凉清香就在我鼻端,可她一眼都没看我,径自拧干湿透的衣袖裙摆,又将它们各自抖开了,就要走。阿遥此时才勉强上岸来,一怔道:“你去哪儿?”

秦金罂没理他。阿遥却意识到什么似的,语气加重了一些:“你往哪儿走!”

女子终于回头了,觉得意外似的扬了扬柳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管闲事了?”

阿遥面色很差,答不出话来。秦金罂还待要笑他,这时,却传来草丛窸窸窣窣一阵响。

秦金罂的脸色变了,紧锁眉头,上前走了两步。我猜测,草丛中应该是一只传信的小东西。果然,阿遥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有人来了?”

秦金罂缓缓点头,轻描淡写答了句“不是大事,我去”。阿遥却三两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梁北罡来了?”看着秦金罂的眼睛,阿遥说,“你去能怎么办?你也拦不住他,不如放上来。”

显然,秦金罂的眸光剧烈动摇了一下:“放上来?”

“放上来我处理。”

秦金罂蹙眉了:“爻溪,你不要……”

“我可以,你放心,”阿遥笃定道,“不能让他动手,这脸还撕破不得。”

显然,听见这话,秦金罂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时,阿遥抽了一口气,就像将之前的自己抛诸脑后似的。他说:“我知道,你在查燕氏的案子。”

秦金罂的身形晃动了一下,面色一沉,将他的手挣开了。眼见她的反应,阿遥却苦笑了,自言自语般道:“原来是真的。”

“不论是不是真的,蓥华山都还轮不到你说话,”美人面若寒霜,威压陡生,“做主的是我,不是你。爻溪,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她的语气严厉,隐隐是阿遥用力咬了咬牙,欲言又止。秦金罂没有再理会他,拂袖踏入小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阿遥伫立在原地,半晌了,才看见他的身子晃了晃。

“兰子训,”他咬牙叫的,是我的名字,“帮我。”

我没料到这一着,当即愣了愣:“帮什么?”

“梁北罡上蓥华山来了,不能触怒他,”倏忽把一切都想通了似的,阿遥抬起头,流畅而又急切,“最好阻止他和秦金罂打照面。我一个人不行,现在的我还不是他的对手,你帮个忙。”

“什么叫‘现在的你’,”相较他的急切,我只觉得一切都不对劲,“这只是个里境,我们掉进了里境而已。拦住梁监院,我们就能出去吗?”

“我知道是里境——不,我不知道……也不是不知道,它是不是里境不重要,”阿遥的语速放得很快,我头一次看见他的眸中燃烧起这样急切的火光,“一定要拦住梁北罡,这个最重要。”

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掉进铃铃的里境之后,阿遥一通失控,不知让里境陷落了多少层。多陷落一层,就多好几倍危险,深层的里境也会更难被打破。

此时情绪失常的阿遥,似乎正是在印证——里境越往里陷落,一定是会变得越难被打破。

“我不会帮你,”看着他的模样,我有些害怕,“这些都是假的。秦金罂已经死了,早已经死了,这个里境里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你清楚么?”

果然,阿遥的身子僵住了。他慢慢地,慢慢地,闭了闭眼睛,似乎找回了点神志。但当他睁开眼直视我时,我发现,其实并没有。

他眸中异乎寻常的亮光,依然在闪烁。他轻轻吸了口气,语气却和缓了许多:“我知道,我知道。这里是里境,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都没有意义。”

不等我松一口气,他抬了抬眼,嗓音哑得惊人:“在外面的现实中,就是在这一天,秦金罂被梁北罡设计囚禁到昆吾山。”

我整个人都剧烈震动了一下。

“从这天起,她就失去了自由,并且到死都没有重获它,”阿遥就这样哑哑地,不带感情色彩地继续叙述,“直到十年后,她死在我面前。”

原来在这个里境中重现的,竟是这一天。这样说来,七年后,秦金罂才会在培风殿后的山崖遇见我师父。

而此时,就连我师父应该都还是十岁稚子。对阿遥来说,就是从这天起,秦金罂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绝路,而他却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论血缘,秦金罂是他的亲姐姐;论交情,秦金罂可能是那时这世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要是让他再一次坐视一切发生,这也太残忍了。

我收紧了手指,指甲将掌心掐得生疼。我说:“我知道了,绝不能让秦金罂被抓上昆吾山。我们能做些什么?”

阿遥如释重负,在一瞬间竟然显得有些脆弱。但他很快就振作起来,道:“我送你下山去,先尽量把梁北罡拖住。千万不要惹恼他,你说些好话,不行就跑,我很快来。”

我点头应了,好歹我还作昆吾宫弟子打扮,这差事能够应付。阿遥送我下山到一半,便指了条小路给我,自己匆匆忙忙折返去堵秦金罂。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一路上没少跌跤,远远地,似乎透过长草看见主道上有个人影。

白色衣衫,极可能就是梁监院。我踩了个石子,脚下一滑,不当心出了声。那人影动了动,当即将目光转向我的方向。

我脊背一凉,也得以在此时确认,还真是梁监院。但与二十余年后,他长须当胸,松形鹤骨的模样相比,此时的他年轻了太多。眼前的梁监院看来也就四五十模样,须发都还是乌黑,面皮白皙了一些,目光同样锐利。

这时我才意识到,梁监院其实本就比江宫主要年长。那他不服江北徵这个宫主,非设计害死他不可,这也是能想通的——可下一刻,感受到剑刃的寒光时我才反应过来,这实在不是走神的好时机。

“梁监院梁监院,”保命要紧,我脱口,“是我啊梁监院!”

杀气在空中顿住,我连忙趁机跌跌撞撞蹿出草丛。眼前的梁监院望见我的服色,果然略有吃惊的神色,不等他怀疑,我作出一副哭相:“梁监院,真的是您!您是来救我的吗,师兄师姐们呢,大家都来了吗?我一个人好害怕啊呜呜呜,你们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