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下川
这是不是怀魂正常的步骤,侯欢不清楚,但有些事情她是明白的。
侯欢慢悠悠一笑,她往前一步,鞋子染上了艳红,“你杀了陆家那么多人,就不担心他们总有一日会来找你报仇吗?”
侯欢这一句话戳到了云娘的点。
她牙关咬紧了又放松,浑身绷住了,压制着自己喷薄而出的愤怒,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报仇?他们有什么脸来找我报仇?该遭报应的是他们陆家!不顾我有婚约,就把我抢回陆家、夺我清白!他们父子没日没夜百般□□我,我相公想救我出去,却被毒打致死,抛尸水中!明明都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要报应在我的头上!”
原来云娘就是传闻里的那梁家姑娘。
“你与他们的恩恩怨怨我不感兴趣。”这句话是大实话,侯欢站在云娘身前,俯视着她眼里快要喷出来的怒火,轻轻嗤笑出声,不急不缓地拉长了疑惑的语调,“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你若真这么怨恨,应该问心无愧才对,何苦还要贴上那么多的镇邪符?
你也怕吧?怕他们的鬼魂会在某个夜里来找你,然后像你把他们砍成一块块的肉煮给别人吃一样的吃了你。”
云娘的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
“哦,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肖呈祥曾经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事实上,我没有把他生病的真相告诉你——其实他是被厉鬼缠身、阴气入体。”侯欢微微弯下腰,与云娘抬起的视线平视,欣赏着她眼底涌出来的恐慌,带了点儿愉悦的嗓音悠悠飘进云娘耳中,“当时那只厉鬼还说,要找一对夫妻报仇雪恨。”
夫妻?
云娘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想到什么事,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为什么……会逃出来……”
云娘竖起的坚强在渐渐瓦解。
侯欢笑眯眯了一双眼,“死了那么多人,那股怨气又积压了十二年,已经不是一道符箓可以镇压的事情。”
十二年前云娘饱受陆家折磨,好不容易享受了十二年复仇的喜悦,却又要在十二年后继续活在陆家无数厉鬼的阴影下。
想到不久后会发生的事情,云娘方才还挺直了的腰背陡然一软,她无力地跪坐在地,护着小腹的双手紧了又松,眼中晦暗不明,似是恐惧,又似是绝望。
突然想到什么,云娘扩散的瞳孔猛地一聚,紧紧看向了侯欢,开口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唇。
想找她求救?
侯欢笑意盈盈,乌黑的瞳孔里只有一片平静,像无底深渊一般令人看不透。
在这样的注视下,云娘要说出口的话被吞回了肚子里。
她残害了那么多人,仙师……怎么可能会救她。
见云娘神色恍惚,侯欢轻一抿嘴唇,再度开口问:“教你怀魂的人是谁?”
已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云娘呢喃道:“十二年前,相公为了救我而惨死,我也被陆家人丢进了河里。
本以为自己能跟相公在地府做对苦命鸳鸯,却没想到我最后会活了下来。”
说到此处,云娘苦笑了一声,“没了相公,我觉着自己也活不下去了……但之后不久,有一个人找上了我,说他有办法复活我的相公。”
“那人是谁?”侯欢问。
“他说,他姓江。”
江姓。
十二年前江里死在鸿蒙秘境里,又是哪一个姓江的人告诉云娘怀魂秘术?
云娘接着道:“就是……跟着你的那一个人教我的。”
这些日子跟在她身边的人还能是谁?
侯欢缓缓敛下了双眼,笑意依旧,周身的寒气骤然一降,凝聚出片片冰花。
静了一会儿,云娘幽幽开口了。
“仙师。”云娘仿佛没有发现到这里边温度的不同,她抚摸着肚皮,语气有些古怪,“要是有人用这样的法子来复活你,你……你能接受吗?”
她一时间无法辨清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了。
侯欢淡然道:“能让我多活一条命,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仙师会为一个人做到这般地步吗?”
“不会。”
也绝不会有这样一个人。
侯欢的回答太过笃定,以至于云娘还没有反应过来。等想清她的话,云娘笑容一涩,“仙师可真是无情。”
无情?
那就无情吧。
侯欢深深看了云娘一眼。
陆家厉鬼破符在即,云娘带着她即将生下来的相公哪还有活路?怕是前途更为绝望。
侯欢出手,反而是送云娘解脱罢了。
她可是个无情的人啊。
侯欢慢悠悠地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是一阵打翻东西的声响,云娘掀倒了一架的头颅,却又将它们和肖呈祥的头颅搂入怀里,又哭又笑地叫喊着,神态疯狂。不论她再怎么哭和笑,那紧阖的双眼也不会再睁开,九双黑洞洞的眼窟窿里仿佛也染上了一抹嘲讽。
亲手杀死的所爱之人,再一口一口地将他吃进肚里,寻常人哪能做到这一步?
她吃下了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同类,她恶心,她不甘,凭什么要她一个人经受这样的痛苦?
于是,她将她怨恨的陆家人做成美味佳肴,送入别人的口里。
招牌菜卖得热火朝天。她就站在酒楼的二楼,高高在上,带着浓浓恶意地看着大堂的客人垂涎三尺地吞吃着人肉,这一幕幕落入眼中,令她极为畅快。
回到肖府的时候,正是黎明时分。
天边浮起一线亮光,脚下所踩的地方,却还是一片朦胧夜色,将所有事物染上了如雾一般的淡淡黑色。
那一名少年在房门口等了整整一夜。
在见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回来时,他松出一大口气,脸上很快扬起了笑容,大步向侯欢,“师叔,你回来了。”
第89章 怀魂(15)
短短一句话,他眼里微亮的关切却清晰可见。
侯欢的步伐顿了一顿,却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迈步从他身边走过。正在她要推门进去的时候,江遥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师叔!”
他拉得很紧,掌心带着温热的汗意。
侯欢停下了脚步,她转身看向神色紧绷的江遥,视线一低,瞥向了他拉着自己的手。
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江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他慌得立马松开了手。可松开之后,他又莫名懊恼自己没多拉一会儿。
侯欢看着江遥,淡然地等着他开口。
见她如此平静,江遥的眼眸里浮上一层淡淡的暗色,他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不论我问什么,你都会回答?”侯欢不紧不慢地反问。
侯欢若想知道所有的事,他真的会告诉她吗?
江遥忽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
然而,不等他开口,侯欢笑眯眯地弯起了一双眼,嘴唇启合:“你是江里。”
对方眼里的暗色深了深,沉默的态度昭然若揭。
说是问问题,侯欢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你教云娘怀魂,是想找人尝试这一个秘术是否可行。”
他之前三番五次地询问她什么时候离开,也是不想让她插手这一件事。
说到这儿,侯欢微微一顿,她笑看着身前的那一名少年,目光深了深,“你要复活谁?”
江遥的眼睫一颤,嘴唇紧抿到泛白。
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侯欢只当他不愿意说,刚起了要走的心思,一道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姐姐。”
是他在江家的姐姐?
侯欢没有多问,因为她想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意味深长起来:“我记得实施怀魂的一个步骤是要与人交合,取走她的精元。你跟你姐姐……这不是乱伦吗?”
她最后两个字悠悠拉长了强调。语音轻轻落下,对面的少年猛地一懵,双眼不可思议地睁大了。
看他又傻又懵的样子,显然是没有考虑到这一步。
想到了什么事,江遥的呼吸突然一滞,脑子仿佛变成了一滩浆糊,乱糟糟的让他不敢往下想。他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的心一直静不下来,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焦躁。他咬住了嘴唇,望着眼前那一道素白的长影,乌黑的眼珠子里亮起了微弱的光,微微发哑的嗓音里有些颤意:“我……”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秘术里好像没规定怀魂的人有什么条件。既然这样,不用你上,另找一个人也可以吧?”看着江遥晦暗不明的神色,侯欢的嗓音懒洋洋的,她嘴角扬起来的笑容里带了些恶意,“你在紧张什么?难道你真的期待跟你姐姐发生点儿什么?”
“我没有!”江遥低喝打断了侯欢的话。
他的脸色忽红忽白,侯欢慢悠悠道:“没有就好,不然你苦恼的事情会更多。”
好比说,他一个男人挺着大肚子生孩子。
又或者说,在生下他姐姐后,他又要以什么身份共处?
就如同云娘复活了她相公以后,她是要当相公的娘,还是拿小孩当相公来养?
不再看江遥的神色有多复杂,侯欢只询问了一个问题:“你既然能在别人的身体里复活,为什么不用这一个办法复活她?”
侯欢拐着弯想问出他是怎么在江遥的身体里复活的,但这一件事似乎是触及到了什么隐秘,他没有回答。
他不愿意,侯欢自然不会逼问。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在跟她没有牵扯的情况下。
在回房之前,侯欢最后瞥了江遥一眼,语气淡淡:“不管你想做什么,最好别把我扯进去。”
听她这话,江遥的目光微微一动,看着那一道背影走入房里,房门嗒地一声合上,遮住了他最后的视线。
他留在黎明渐渐升起的氤氲金光里,发丝上沾着清晨冰凉的露水,眉眼里仿佛也染上了冰凉的阴郁。
不扯进来?
怎么可能。
待天边大亮,休整了一番的侯欢找上了不安的肖老爷。
当侯欢说出肖呈祥的死讯时,肖老爷眼前一黑,几近要昏过去,好在身旁的小厮及时搀住,他才没摔在地上。
肖老爷缓了缓,却怎么也无法从家中独子死了的消息里缓过来,面容一瞬间好似老了十岁一般憔悴。
毕竟肖老爷收留了她这么长一段日子,侯欢开口道:“义安郡将有异变,你最好在五日内搬出这个地方。”
该提醒的侯欢已经提醒了,之后肖老爷是走,还是留在义安郡找云娘报仇,都不再是她考虑的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