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宝酥
躺了会,陆晅始终不定,他回过身,问她妈妈:“我手机呢。”
“人都泡发了,还问手机呢。”陆母冷冷嘲道。
陆晅说:“你手机给我用下。”
陆母拧眉:“你就不能好好休息?”
“给我。”他不容置喙。
陆母满脸不情愿地从手袋里取出手机,交给儿子。
陆晅回想两秒,旋即拨出一串数字。
对面当即掐断。
陆晅心静了,微不可查地掀了下嘴角,想起他曾教给玄微的,陌生号码不要接。她居然记在心里了。
他又打了个过去。
对方还是拒接。
他编辑短信,给她发消息:“是我。我手机不能用了,这是借用的。”
对面没心没肺地回了个“哦”。
呵,不愧是她。陆晅磨了下后槽牙,第三次打给她。
这回倒是接了。
只是双方都不讲话,听筒里只有二人气息。
相顾无言几秒,陆晅开口:“你在哪?”
她炸呼呼回:“能在哪?”
“在家?”他明明知悉,却还是想从她口中确认清楚。
“对啊,干嘛,有话快说!”她每次对话都像要干架。
陆晅低头,抿了下要笑不笑的唇,担心在母亲面前有所暴露,他及时住口,只“嗯”了声便结束通话。
他有很多话想问她,但要先等他回家。
陆晅删完短信与通话记录,把手机还给妈妈。
儿子的异样当然逃不过母亲法眼,她蹙眉问:“跟谁打电话呢?”
“你不认识。”陆晅侧身背对她,像是筑起无形的盾。那件事后,他们母子间便有了鸿沟。
母亲垂了下睫,掩去诸多心事,而后呵一声道:“早晚也要认识的,干嘛啊,谈对象了还舍不得告诉我?什么女孩子哦,你都这样了也不来医院看一眼的。”
陆晅一声不吭,闭目装睡。
他大概能猜想到当中状况。
唯独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是,明明是玄微险些让他命丧黄泉,可他醒来之后不仅没有怒意,反倒记挂她的安危。
下午,陆晅转回普通病房。两日后,医生通知他可以出院。
简单收拾了一下,陆晅换上陆母带来的一套衣服,和她办完手续。
离开医院前,陆晅让妈妈在大厅等会。他联系上王龠,说想去看看王天琦。
王龠刚好在医院,直说可以可以,并把病房号一并告知。
陆晅耳畔嘈杂,那边似乎起了争执。
他把新手机揣回兜里,走进电梯。
按照王龠给的楼层和房号,陆晅找到王天琦所住的单间。
还没进门,里面仍在争吵,他清楚听见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吼:
“你不是我爸爸——你走啊——你不是……呜呜,你根本不是他,你是假的——我要我爸爸——把我爸爸还给我——我要我爸——”
接着就是护士急切的劝抚:“王先生,要不你先出去一下吧,你儿子现在情绪很激动,血压心跳都很高……”
“别把这玩意夹我手上!”
哐当巨响,重物砸地。
陆晅脚步一顿,停在半掩的门扉前,犹豫是否该进去。
刚好王龠在朝这走,男人面目疲惫,儿子失而复得似乎并没有让他心安神定。
他看见陆晅,没有意外,仍体面地笑了一下,问:“要出院了?”
陆晅:“嗯。”
“多休息几天再回去上班。”男人越过他,拍拍他后背。
陆晅跟过去:“他怎么了。”
男人笑容变得苦涩,他唇边法令纹微微抽搐,似在极力压抑情绪。他尽可能让自己平稳答道:“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认我这个爸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枚硬币
王天琦做了个漫长的梦。
他只记得自己走到了钱江边上, 他在想,如果他死了,母亲看见新闻, 会不会愿意回来看看他遗体,父亲或许能产生一些懊悔的情绪吧, 恨他没有多陪陪自己。
去钱江的出租车上, 他打开手机备忘录,想写封简短的遗书。
他开始打字, 却无从书起, 他恍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源自父母,他能写什么?能写给谁?
王天琦忽然绝望到极点。
他醒来时, 是在病床上,周遭干净崭新, 日光散在他眼皮上。
有些刺目, 他不禁以手遮面,再放开时,他看见了父亲忧心忡忡的脸, 逆着光,神色却很明晰。
王天琦感到惊奇, 他从没见过爸爸这样。
印象中父亲很少回家, 好像公司才是他的此生归宿, 他讲话四平八稳, 行事杀伐果断,家中一切从不上心。
他的眼神总是又冷又硬,像一台毫无温度的工作机器。
八岁那年,爸爸公司从盛京迁回杭城,从此他与父母分居异地,和姥姥住在一起。
他们很少给他打电话,爸爸数月才来一通,还都是询问他学习成绩和在校表现。
妈妈要好一点,每周末会跟他视频一次,说他长大了,越来越帅气,可她太忙,只能远远地看。
有时,妈妈也会忘记,他望啊望盼啊盼,第二天等来的只有她的抱歉。
他在学校像个异类。
同桌问他,我爸说每次家长会都是你姥姥来,你爸妈呢,不管你吗?
他勉力笑着答,他们在外面工作。
为了融入,彰显自己即便特殊也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他开始挥金如土,课后请客吃饭,购入时下最新的电子产品,在同学间分享。
他看似炫耀,实则讨好。
他成了校园风云人物,有人避他如虎,有人众星捧月。老师对他父母的放养态度心知肚明,所以也懒得再管,任他随他。出生就在终点线上的孩子,即便后退两步,也稳立山巅,居高临下。
今年六月,姥姥突发脑溢血去世。
父母终于肯将他接来身边照顾,王天琦兴奋难抑,他不在意换环境是否等于一切从头再来,只要能再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他就满足到极点。
可他的出现,似乎打破了父母间那柄平衡的秤,他成了累赘。
他才来一周,他们就频繁起争执,计较彼此对孩子的看管照顾是否对等。
妈妈声嘶力竭:我不忙?就你一个人忙?我为谁而忙?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天琦吗?
父亲说:我对不起你们什么了?
他像嫌恶一个不速之客一样指着他:他是钱不够用还是缺胳膊少腿?现在没一点出息!这游手好闲的混形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是亲生的嘛小玥你要不要跟我说实话?
他的刻薄令母亲怒不可遏,伸手要扇他巴掌。
父亲稳稳架住她手腕,平声静气:看来是遗传了你。
王天琦陷在沙发里,望着他们,眼圈红了又红,鼻头酸了又酸,终究没掉下一滴泪。
他的爸爸叫王龠,妈妈叫王玥。
名字念起来一模一样,他是好儿郎,她是贤内助,他们白手起家,在互联网界共创天下,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可连他们也分居了。
王天琦不知道该去哪里,去哪都一样。
冰冷豪华的大屋子里,能说得上话的只有管家和阿姨。
王天琦开始沉迷声色场所,铺张奢靡,靠酒肉消遣和发泄。
他父亲在杭城名声响亮,无人不知,他作为王家独子,任谁瞧见都得礼让三分,他也深知,他们对自己的客套与敬畏都来自父亲的庞大财力。
他就越发大摇大摆,不可一世,总给他惹出是非,像个满地打滚撒泼要糖的小孩,妄图获取父亲的注意,可任凭他怎么使坏,也换不来父亲一寸目光,父亲总是冷静地为他压下一切。
他就像个可笑可悲的小丑,而不是一个父母双全的小孩。
有一天,他醉醺醺回到家,来到他卧室。
王天琦还有些惊讶,这是他回来后,父亲头一回主动找他。
父亲径直走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他脑袋嗡鸣发懵,他说:你和你妈一样都是自私精,为了自己快活,尽脏老子名声。
翌日,王天琦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妈妈回到别墅,着手收拾属于她的所有物品。
他站在旋梯上,看着她忙上忙下,脸上有罕见的生机。
临行前,妈妈哭了,哀愁地抚着他脸说:“天琦,对不起,妈妈要去过新的生活了,妈妈本来想坚持到你成年,可我实在做不到。”
她说,以后每个月都会来看你。
她说,你爸很辛苦,不要惹爸爸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