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宝酥
她望向走近的高大身影,一抹两眼,想哭却哭不出。
——
一下午,陆晅右眼都在跳,他思绪浮躁,极难静下心来。
冲了杯冷茶回来,他瞧见几个同事围着电脑窃窃私语。
“卧槽,冬天就是容易失火。”
“还好是个老厂房诶,没人在那。”
“这也太凶了,整个林子都烧没了。”
“……”
陆晅停到他们身后:“怎么了?”
“西边失火了,还挺大的,”有人让开上身,指屏幕给他看,是本地微博:“消防队已经过去了。”
不知为何,陆晅心跳骤快。
回到办公室后,他坐了会,喝干所有水,也止不住忐忑难安的情绪。
他点开手机,查了下玄微的定位。
陆晅好久不看这个了,一个是想给玄微空间,尊重她的出行自由;一个是他们彼此信赖,查踪问迹的并无必要。
这一眼,他险些从座位上弹起。
陆晅点开微博,找到对应帖子,与手机上显示的玄微地址作对比。居然就在一个地方。
男人胸口起伏,什么都没收拾就狂奔下楼,打车赶往那处。
出租车上的广播也在播放这则消息,他思绪杂乱,如溺深水,窒息又煎熬,只依稀听见“火势凶猛、暂无人员伤亡”这些字眼。
他拨玄微电话,关机状态,无人接听。
陆晅焦虑地直抓头,路上的每一秒都漫长到他想直接跳车。
终于到达目的地,司机发觉就在火灾地点附近,心生好奇,刚要问上两句,男人已经开门下车。
可他没有再向前走。
他为眼前所震,再难拔足。
浓烟席卷苍穹,万木灰败,夜之将临。
第43章 第四十三枚铜币
貔貅将玄微安置在自己一处私人山庄里, 地处东湖景区, 山峦环抱,江水氲气, 四季更替, 八方安宁,是极适合调息疗养的好地方。
所以短短几日,她也恢复原貌,变回冰肌玉骨的嫩丽少女,身上已经看不出一处血痕灼伤。
容颜能轻易复苏, 可情绪却难以好转。
妖神也有性情,也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譬如玄微,她就整天把自己关在小洋楼里,面无波澜,少言寡语, 对外界也是不闻不问,双瞳似是蒙了尘。
貔貅担心她情况,隔天就会来看看她,陪她坐会,聊几句话,即便得不到什么回应。
这样过去半个月, 貔貅又带了一大袋零食来看她,女孩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只机械地往嘴里塞, 完成任务般填充着空落落的肚子。
貔貅坐到她身边, 也开了袋奶咖吸两口,而后说:“钱没了,还可以再挣,而且我昨天特地去查了下你账户,八位数也够你吃吃喝喝好一阵了,虽然你壳里确实都是巨矿,但没办法。我公司还有些从你那拿的没来得及鉴定拍卖的东西,回头我给你拿过来。重新开始,也不是不行。你看我不也是这样,哪一段人生不是重新来过?不照样风生水起,赚的盆满钵盈。”
玄微恍若未闻,仿佛沉浸在一个只能裹住自己的低气压结界。
她隐约听见貔貅说话,却听不进去一个字,好一会才乍然掀眼:“你说了什么?”
貔貅一顿,不再搭腔。
玄微没有挪开目光:“阿貅,你知道我前生是什么吗?”
貔貅沉寂少刻,点了下头。
“是什么?”这么多天过去,玄微第一次热切起来,眼里迸出光亮:“你能告诉我吗?”
貔貅说:“还是龟。”
玄微吧唧坐回去:“……喔。”
她有点失望,但也因此鲜活了一些。貔貅不禁勾唇:“但是比现在厉害很多,你那时可不是普通妖兽,是顶天立地吞江啸海的玄龟,雀头龟身,黑红相间,红如赤焰,黑如峻川。《太玄宝典》里有过关于你们的记载,说北方有沧海,沧海生玄龟,玄龟吐真气,真气化神水。天地之初,你们始祖的四根腿曾被女娲娘娘拿来支撑穹顶,天才不会掉下来,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她半信半疑:“很厉害吗?”
貔貅颔首:“当然厉害。”
玄微一下泄气,眼光跟被风吹灭的烛火一般黯了下去:“那我上辈子为什么还混得那么惨。”
貔貅先是诧异,而后蹙起了眉:“你都想起来了?”
玄微双手拍拍头顶:“那天打斗,前世记忆突然一股脑全冲进脑子里来了,挡都挡不住。”
她极轻地吐了口气:“我还看见了一个男的……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一艘商船上。
船在江上行,浪花翻涌,她潜在水底跟了一路,只因闻到了里头的糕点香。
趁夜深人静,时机成熟,她直接攀入船内,循着味儿去找厨房。
蹑手蹑脚走在回廊里,那香味越发浓郁了。
少女抬眼,肖想馋涎了几个时辰的美味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她不由舔舔上唇,加快步伐。
快到门口时,她倏地驻足,因为听见里面有动静。
门扉半掩,她找了个刁钻角度往里窥望。
屋内只燃着一盏暗烛,视野并不通明。
几名男子背对着她,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身上长衫都干净鲜亮,不是官家名门,便是文人雅士。
都说君子远庖厨,他们怎会现身此处?莫非也是半夜偷食?
看来今宵天时地利但人不和,是她失算。
玄龟决定改日再来,刚要掉头,房内忽然传出一声砰响。
女孩受惊回眸,瞥到旮旯角坐着个男人,被他们堵在那。
方才立着的那几位宛若人墙,挡住了他,她才没看到。
男人一袭白衣,背倚着墙,唇角血迹刺目。
他昂着头,面貌峻挺,眼光明亮似利刃。他竭力想要站起来,却又被中间一名男子一脚蹬回原处。
几个人唯恐慢了地拳打脚踢,骂骂咧咧:
“不是会写吗?再写啊。”
“真以为自己能飞出鸡窝当凤凰?还敢赴考,我看你就是自寻死路,给大爷当乐子来的。”
“瞧你那德行,多阅几本书会写几个字著几首诗就了不起?就能整天拿鼻孔看人?”
“……”
敌众我寡,只身一人肯定挡不住他们寻仇一般往死里相欺的捶打。
血迹鞋印混淆,不一会,他白净的衣袍满是斑驳脏垢。
少女远远望着,指尖在门框上轻抠,惊异于凡人竟然这般凶残狠毒。
被打那人神色逐渐木然,散漫垮塌在原处,似一丛破败的雪雕。
他漆黑的眼瞳忽往门边一斜。
他看见她了吗?!
少女吓得蹦开一大步。
男人微扯了下唇角,讥诮之色溢于言表。
房内动静变大,骂声响亮,不堪入耳。
他们无法无天,丝毫不畏自身恶行为人所察。
她心促促直跳,又一点点挪回去,扒门想再看看他到底怎样了。
屋内,其中两位施暴男人已经将他抬起,一人拎肩,一人搭腿,剩余两个横眉冷目跟着,正往这边走来。
她匆忙闪开,化形匿至暗处。
他们步伐急促,一直把他抬到甲板。她一鼓作气爬过去,停在晦暗处留心他们动向。
他们竟要把他抛下江?
她惊怵望着这一切,那人是何大奸大恶之徒?怎么可以这般赶尽杀绝?
扑通一声,击碎一江月色。
他们回过头,拂袖抚掌,相视大笑,仿佛前一刻只是把酒高歌、吹风赏景,而不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置于死地。
她想到男人那一眼,饱沁着诸多情绪。
那人性命堪忧,不容多想,小龟毅然跳江,游进水里找他身影。
水底安谧,不似江面复杂。
她嗅着人的气味,寻见下沉的凡人。不一会,她就看到了他,气泡翻涌,他衣袂舒张,好似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玄龟摆动四足,涨大身躯,向他滑去。
片晌,礁岩一般的偌大背壳,将男人托出水面,送上了岸。
——
她施法护住他心脉,在石滩上等了许久,想待到这人醒来或有渔民发现他再走。
她待得无聊,望望天,望望地,最后目光停在他面上,因为青肿,男人五官并不那么清晰。只能见他紧绷的唇线,冷白的面色。他鼻梁直峭,眉宇安定,即便任人宰割般横在这里,也有一股子高不可攀的风仪。
玄龟见过的凡人不多,可这人……应该是好看的。
即便鼻青脸肿,也比船上那几个相由心生穷凶极恶之辈顺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