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峤九
徐公公如今早已练就一身本事,恭谦应一声“奴才在。”
说着便与身边的宫人们使眼色:“都退下去吧,没有吩咐不得进来。”
等人急急退出去了,室内只剩他二人,封戎面色这才缓下来,慢条斯理欣赏她侧脸,如珠似玉清丽出尘,何彼浓矣,华若桃李,不容任何人亵渎的纯。
这般美景,他不许任何人看。
勤政殿自是没有篦子的,他以手为梳,一缕缕将她的长发归拢入手中,指尖华顺,氤着非同寻常的馨香。
他把玩着,并不急于为她簪好发髻。
越看,眼神便越幽深。
想不管不顾将她压入怀中亲吻,眼底也爬上丝丝猩红……半晌,终是将那暴虐戾意压了下去。
皇帝没能尽兴,别处却要补回来的。他来了兴致,便懒懒吩咐外间的徐德安去寻螺子黛来,徐德安一并呈上了黄铜镜与篦子等女子闺房之物。
实则饮溪天然雕饰,眉如远山,生来含情,全然不需胭脂粉黛来添春色。
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封戎站起来,抬手拾起那螺子黛,细细为她描摹。
因靠的极近,他的袖口便几次扫到饮溪面颊上,生了痒意,她禁不住的往后躲,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听得他喉间溢出笑,手掌忽的抚上她脸颊。
“莫动。”他轻声说。
“你可知在凡间,男子为女子画眉,取的是何意?”
那一块与他掌心轻轻相贴的位置热起来,饮溪心底又生出熟悉的怪异感,她一捏掌心,喃喃道:“何意又如何?总归我是要嫁与你的。”
有了结契,便是凡人口中的婚约,虽然她并不习惯用嫁娶来描述,也不知这约定何年何月才能兑现,可入乡随俗,既然日后要做道侣,她便把封戎当做自己人,自己人做什么事,又有何妨呢?
谁知这么无心一句,竟引得面前人身子一震。
继而她又听得他低低的笑。
如此,皇帝心中那股郁郁之气终是散开了。
饮溪在身前,半分不觉帝王的心思已然转了好几回,吃饱喝足,发髻也重新簪好了。
早上仔姜知晓她今日出门做何事,便刻意簪了个简单又不失俏丽的发髻。封戎虽没有原模原样的簪好,却也簪的齐整,近日,簪发这门活计他做的愈发得心应手。
她对着黄铜镜瞧了瞧,虽觉这眉与往日有所不同,可也是美的,因此分外满意,净手过后,又欢欢喜喜回了御膳房。
寒香等人自是早就回去了,她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儿入门时,寒梅正在院中清扫,见她进来,扔下笤帚就往室内跑。
饮溪尚且不知什么情况,就见寒香四人气势冲冲走了出来。
她将饮溪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分外谨慎,见她与晨起刚来时略有不同,连发髻都换了,登时便恼了:“你这小浪蹄子!疯了不成?若是叫掌事公公知晓我们躲在地坤宫偷看前朝大员,莫说是你,便是我们所有人都要受牵连!”
怜香在后面扯她衣袖:“姐姐,此处不合适。”
寒香立时收了收脾气,叉着腰傲慢看她:“进来说话。”
才喂满了肚子的仙子一头雾水,听不懂她说些什么,懵懵跟着进了里间:“你想说什么?”
寒香心里窝着一把火,猛回头,使劲将下巴扬起试图做出居高临下的模样:“你怎么这般不懂规矩?!你可知那勤政殿是什么地方?”
勤政殿是皇帝处理要务的地方,把守森严,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禁卫军不知有多少,一个不慎便是掉脑袋的事。这不懂事的狐媚子竟想当然便推门而入,宫人们吓得一哄而散,谁还敢有心思觊觎长孙将军?
寒香不知道她后来发生了何事,想必定是要被掌事太监捉住问罪的!回来的路上都在想饮溪受罚之事,势必连她们也逃脱不了,越想越心惊。李嬷嬷才将人交给她,便出了这等事,如何洗脱?
故而这半个时辰又是焦灼又是心惊胆战的,生怕下一刻便有掌事的来拿了她们去问话!
谁知她不仅安然无恙回来了,甚至还换了发髻!
岂不是瞧见将军年少英朗,心里头生了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主意?故而特意去打扮一番,试图吸引旁人注意?
饮溪摸了摸发髻,很是满意,再加之方才已给自己做过思想疏通,深知到了这般年纪,仙万万不能与凡人计较,是以很有耐心:“勤政殿不就是你们皇帝平时在的地方?”
一听她开口便是出言不逊,寒香恨不得堵上她的嘴,只觉她白生了一张天仙似的脸,脑子怎么这般不好使?
可她偏偏又不能开口斥责什么,便接上先前的话:“我问你,你可被人拿住了?可有人责罚你?鞭刑还是领板子?”
莫名其妙……
听不懂的话饮溪一概忽略,她是惯会装傻充愣的,流萤仙子面前她尚且还能抵挡一二,何况这些色厉内荏的凡人呢?
饮溪拍了拍衣裳,拿起那套宫装,左右环顾之下见没有遮挡之处,便掩在帘帐后坦然解下外裳,只剩下里衣。
一行人见她竟然视若无睹的换起了衣裳,当真气的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看她这情况应当是没有受到责罚,寒香到底松了口气,可是被饮溪噎在胸口的这股气还是上不来,她不知饮溪缘何运气这么好,也问不出话来,可这御膳房可是她的地盘!如今饮溪是归在她手下做事的,若要整一整她岂不容易?
宫女上不了红白案,只得在后厨做一些琐碎之事,而那些更粗杂的事又有下头的三等宫女去做,后头当差,时不时还能得些贵人们的赏赐抑或撤下来的御膳,故而在御膳房当差委实是个肥差。
寒香无法让饮溪去做三等功女的活计,便令她去守炉子。
今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金光万丈,这意味着等到太阳升起时,日头渐渐大了,温度也要升起来。而炉子处常年闷热,守炉子秋冬是个好差,夏日便成了折磨。
等到炉子边烤上几个时辰,汗水一出,任她什么发髻粉黛都要出洋相,且看她再张扬!
饮溪得了个守炉子的活,分外有精神的前去赴任了。
炉子处还有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瞧她面生问了几句,饮溪一一答了,嬷嬷又见她身后鬼鬼祟祟的寒香几人,再看她时便生出几分怜惜。
“倒也不必做什么,只需好生看着火便是,若是火小了,便吩咐外头的丫头添柴。”
她听的似懂非懂,然而却十分自信。
因她在潜寒宫时,也曾被流萤仙子罚去看守丹炉。丹炉岂不比凡间的火炉要难掌控的多?
这么想着,她便乖乖坐在了一旁,认真看守炉子。
那嬷嬷见她乖巧,有意照拂她,三两句便闲聊起来。
饮溪来到凡间后最爱与人闲聊,只是她接触的人有限,仔姜与点翠又是闷葫芦。是以嬷嬷一开口,她便聚精会神听起来。
嬷嬷私下里看了看,一脸神秘:“瞧你是刚入宫吧?那你可要记住了,咱们御膳房边上有一道铅华宫,若是无事,你可莫要跑去铅华宫玩耍,平日里则能躲多远躲多远。”
这番开头更是引起她好奇:“嬷嬷,那铅华宫中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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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老嬷嬷那表情夹杂着恐惧,还有些说不清的兴奋,她捂着嘴,显然将这事当成了谈资,可又畏惧着什么,故而颇为神秘。
“那铅华宫,你可知从前是何人住着?”
饮溪摇摇头:“不知。”
老嬷嬷对她的回答极为满意:“这铅华宫的上一位主子是颇为得宠的先帝妃子,入宫十几载,风光无限,因着家中出身不好,是以初初入宫时只是个选侍,后来因得宠,一路位份晋升,终是住了主殿,只可惜风头太盛便惹红了旁人的眼。”说道这里,嬷嬷似是极为感慨:“要么说啊,这女子的嫉妒心便是毒药,生的再美又如何?为了争宠,要多狠毒便有多狠毒。”
饮溪虽听的有些不明白,可十分的有眼色,当即便奉了一盏茶上去:“嬷嬷且慢些说。”
嬷嬷喝一口茶,砸吧砸吧嘴,又另起了头:“铅华宫这地界鬼的很,自大胤先祖建朝以来,铅华宫便出事不断,每隔几年必要见血光之灾,从前宫里头懂些神鬼之说的老嬷嬷讲,铅华宫有一口井,那井啊——!”
她刻意拖长了声调,啧啧两声,再一次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与她道:“会吃人!!”
饮溪被她突然上前的动作吓了一跳,禁不住往后倒。这可真真是将她吓着了,想她到人间来,最怕的便是妖怪,若是那井真的吃人,那她在宫中岂不是也危险了?
又听嬷嬷说:“每隔几年须得用人命祭一次,方能消停,若是没有……”她打了个哆嗦,摇摇头:“有传言说前朝皇帝便缢死在铅华宫,几位太妃也在这里丧了命,更不说那些夭折过的皇子皇女以及数不清喂了冤魂的宫人们。贵妃几人想扳倒那宠妃,便在先帝耳边吹风,先帝竟真将允那宠妃去了铅华宫!可怜那宠妃身后无得力娘家,初初搬进去尚且无事发生,谁知第二年生产时便大出血,一尸两命,双双在那宫里丢了命!”
若照这嬷嬷的说法,那铅华宫当是有许多孤魂怨鬼才是,天地间的事玄妙的很,一人的怨气长久存留在此,若是不解,便会世世代代积累,怨气生生不息,有了人的意识,什么样的怪物都可能生出来。
因此嬷嬷说到井会吃人,她是信几分的。
可这里是皇宫,真龙天子在此,她虽没了灵力,五感六识受影响却尚未封闭,抬眼便能隐隐看到大胤的龙脉,那灵气生动而磅礴,汇涌成激浪,龙身巨硕顶天立地,一个摆尾便引起千层波,连她仅是住在皇宫,都觉周身舒畅。
什么精怪在如此刚烈阳气之下可遁行?
饮溪听的愣愣的,她虽是个仙,却没见过鬼。彼时她只从灵鹫仙子口中听说过阴界之事,传闻那阴界极为可怖,生前作恶多端之人要入十八层地狱,据闻此处惨叫声响彻三途川夜夜不休,血水流成河,残肢遍布,那是真正的炼狱。
阴界也有仙,只是因身份特殊,轻易不得离开阴界。
时年鬼帝上九重天述职,又恰好承了帝君一个不知什么名目的情,饮溪得以在潜寒宫见一见鬼帝真容。
王真人长须遮面,双眼狭长,面容白净形容削瘦,仙风道骨之下道袍猎猎。瞧着像凡间所述年过半百之人,实则却比帝君要小上几千岁。
饮溪前日便得知鬼帝要来,委实心痒难耐,赖在帝君殿中不走,偷摸瞧了几眼,以为这便是鬼了,也不是灵鹫所言鼻偃齿漏、疢头怪脑。
可倘若这地界果真如嬷嬷所言这般邪门,为何没有鬼仙前来处置?
如今太平盛世,且不说凡间,连天界都是仙乐袅袅极乐为之,她笃信仙界断不会放任这般凶恶之地坐视不理,况又有封戎在此。
饮溪难得肯想一想东西,惊慌之下却逼得她不得不想,想到了封戎身上那条沉睡的龙,蹦到嗓子眼的心往回落了落。
嬷嬷抖完了一身包袱,舒畅了,这才放开了嗓门一副过来人架势与她细细的劝:“自那宠妃离世,这铅华宫便废做了冷宫,大门落锁上了封,平日里宫人们也都绕道而行,我且劝你一劝,没事莫生好奇,离的远远地!这宫里啊,保命最是要紧!”
饮溪忙不迭点头:“多谢嬷嬷告知。”
今日回去了,要把这事讲给封戎听才是!
炉火不能灭,时不时瞧一眼,听嬷嬷讲讲宫里的故事,竟比话本子上写的还要有趣精彩,几个时辰并不难熬,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饮溪早已练出一副神技,一日被早膳午膳晚膳分隔开,不必看日晷便知到了时候。
她撑着懒腰回房,寒香等人也在,堵在门口细细将她上下打量,见她仍冰肌莹彻粉黛生香,只单单站在这里便是明眸皓齿仙姿玉貌,寒生冰箸般不见发丝凌乱,不见大汗淋漓,与所想全然不同。
寒香当即便以为她偷了懒,勃然大怒:“你竟敢躲懒!信不信我这便告诉嬷嬷,罚你今日不许用午膳!”
上一回封戎断了她一日用膳,事后曾应她往后再不会如此,封戎说的她都信,是以这宫女的说辞虽令她不高兴,饮溪却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闷闷驳了她一句:“我没有躲懒,你这般污蔑我可有证据?”
寒梅厉声道:“你若未躲懒,为何身上这般干净,还不发汗!若要不知情的人看,还当你去听曲儿了呢!”
饮溪看傻子一般看向她四人:“早已便说了我是仙,凡物如何令我知冷暖?瞧你们个个五官齐整的,怎么脑子却好似生的不齐整?”
被一个傻子斥责傻,简直是奇耻大辱!寒香已辩不过她了,此人虽是个傻子,却伶牙俐齿,她气冲冲的往门外走,决定这就去告诉嬷嬷。
饮溪自是不去管她的,可是还没等她喝完一杯茶,李嬷嬷便脚步匆匆进来了,且直往她这方向而来。
“我听说你上午躲懒去了,可是真的?”
她叹了口气,将茶杯从唇边放下:“我都说了没有,若是你们不信,自去问那炉边的老嬷嬷便是。”
谁知话一出口,寒香更激动了:“后院何时有了一个老嬷嬷?你莫要信口胡言!”
李嬷嬷睨她一眼:“什么嬷嬷,你且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