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峤九
他笑了笑, 就此岔开话题:“过几日便是中秋节, 届时宫中大宴朝臣。因后位空悬,几年来不曾宴过家眷,知你喜欢热闹,今年便请高太妃主持, 你可以找一些瞧着顺眼的世家小姐,过后便将她们叫来宫里,陪你解闷。”
这么一说,饮溪便立即忘了方才的事,上一回去拢寒山,也有不少世家小姐,只不过她尚且来不及去交朋友,旅程便结束了。
对于这种话本子中频频出现的生物,饮溪很是有几分好奇,听了自然期待。
况且神仙毕竟是不过节的,有些自凡人飞升上来的,倒是有些情怀,几人聚在一处,自过自的。如同她这般生来便是仙的,就没有凑热闹的份了。
凡人过节总是热闹的,玩出各式花样,人多,很有烟火气,最要紧的便是还有专门的吃食。从前她在天上只有艳羡的份儿,如今自己也能亲身体会一遭,恨不得立刻便飞到那一日去。
如同往日里一样,用过午膳封戎便离开了,宫人们自去忙自己的事,饮溪则找出一本花着各式美食的书,对着那上面画的月饼流口水。
仔姜凑过来,小声问:“姑娘,适才陛下为何那样问?”
她眼睛盯着书,抽不出神儿来:“问什么?”
“陛下说这宫殿里来过人。”仔姜极为困惑:“奴婢们一直都在呢,自然是没有看到来人的,只不过确实有一事不明。”
原先饮溪都将此事忘了,满脑子都是中秋节的事,仔姜一提,不免又心虚起来,捏着书页的手一紧:“何事不明?”
仔姜道:“奴婢时时注意着您呢,怎么不过倒个水的功夫,您桌上就多了一个杯子。食盒里的点心不是备着夜里才吃的吗?彼时都快要用膳了,您怎的又将那食盒拿出来?”
瞧着她一脸真挚的疑惑着,饮溪委实快要装不下去了。
平日里竟看不出仔姜是个犀利的,竟这般明察秋毫。这要如何答?她一人确然也用不了两个杯子。
饮溪生怕迟疑片刻遭她怀疑,立时又将书翻过一页,装作满不在乎道:“饿了便吃,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茶水有些烫,我便兑作两个杯子,有何不解的?”
仔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奴婢多心了。”
她不再理会,一把捞起身边的小白——那只阴阳眼的猫,一面抱着,一面背对着几人坐过去。
陡然间,从窗扇缝隙间袭来一阵清风,那清风直直卷过饮溪耳畔,带来一句似有若无的呢喃:来净房。
饮溪打了个激灵,猛然回身看仔姜等人。几人继续着手中的活计,安然无事,谁也没有听到那句话。
她轻咳一声,放下手中东西,转而往净房走。
穿过长廊,才推门进去,便被里面的人将门紧紧阖上——如风果真躲在这里。
他有些急:“仙子姐姐,我只能将那暗卫定住片刻,若时间长了定会引起怀疑,是以我们长话短说。”
饮溪从上午他出现在宫内起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更是有一大串的问题想问他。
如风却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日后再谈,现在我只说三件事,你且将这三件事牢牢记着,断不能忘!”
见她点头,他长长的换了一口气,神情分外严肃:“第一,那平笙公主并非如你表面所见那般,她来大胤似乎是主动请缨,接近你也是别有目的,你定要有所警惕。第二,那日在林中我目睹了所有事,拢寒山下小镇的道观并未废弃,那个少年将军确确实实曾去道观上过香。第三,我知道姐姐有意去道观,但暂且别在皇帝面前提起此事,若是你果真急切,这宫里的太妃都供着小佛堂,我会为你寻个合适的时间,届时你便独自前去。”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如风神色又缓和了些许,眼珠中透出柔和的光来:“我知你定要问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如风幼承庭训,自小便知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姐姐救了我一命。现在我还不好说太多,待他日我查清了事情真相,定会对你和盘托出。你只管信我,我是山间吸收天地灵气修炼的鹿灵,并非是妖,若有一句假,害了你这个神仙,可是要遭天谴的!”
饮溪喉间有些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何封戎要骗她?
如风不宜停留过久,皇帝虽是个凡人,却着实不容小觑。他十分多疑,手段更是想不出的多,深不探底,既能将一个修仙之人捏在手中玩的团团转,不知还有多少法子。
如风不愿在这个时候招惹他,不露面是最好的选择。他看了眼窗外,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
皇帝自出了仙子的寝宫便面沉如水,一路疾行如风。徐公公跟在身后,脚步快迭着,心知又是不好。
一如到勤政殿的内室,跟在饮溪身边的暗卫便紧接着出现了。
封戎冷冷的眼神睨过去:“上午可有生人出入她寝宫?”
那暗卫跪在地上,不敢直视圣颜:“回陛下,未曾。”
封戎手握成拳,骨节凸出处泛出一片白,于一室寂静中咯吱作响。
他闭上眼,似在平复情绪,片刻后又睁眼,笑了,笑意不及眼底。
“她骗我。”
皇帝说:“她有别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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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什么人能躲过暗卫的视线, 来去如无影?那必然不是一个凡人,或者说, 不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凡人。
封戎静坐片刻,一手抵着额头, 不知在思虑什么。
下面人始终跪着, 不明白皇帝为何这样问,再抬眸看向一旁的徐公公, 以为能得些指示。徐公公却低眉顺目俯身在一旁, 保持着极为恭敬的站姿, 不分给这里些许眼神。
没出一刻钟的功夫, 国师楚炎匆匆赶入宫中。
他看顾一遍殿内众人, 打破了一室寂静:“陛下, 不知传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封戎指尖微动,眼皮微掀。
“饮溪身边出现了会法术之人, 朕想要查清楚。”
仙子最先入宫时,这皇宫内几乎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严防死守。围着皇宫贴了上万张符咒,只为了确保她不能使出丁点法术。
然而禁术究竟是禁术, 忌讳颇多, 况且他就算机关算尽, 会些歪门邪道的术法,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修仙之人,又如何能与真正的神魔比得?
每月一次封印加强,每月那仙子的身上都会出现不适症状, 且越来越严重。皇帝动了真心,不忍伤她分毫,那符咒便去了,借着出宫围猎的机会,换成了封印灵力的手串。
那手串乃是他师门绝学,原是为缚妖而造。千百余年前,仙门师祖用计捉住了千年大妖,杀之可惜,便设法使其为己所用。取昆仑圩琪树与无患木炼化,又融于精血,佩于此妖身上,此后便如立了主仆契,驭妖行事。
无患木乃栌木,有文言道:拾栌木一名无患者,昔有神巫名曰寳眊,能符劾百鬼,得鬼则以此为棒杀之。
原是用来缚妖邪之物,楚炎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权且一试,其中又融合许多术法,加了混元珠,最后注入了皇帝的血,这才得来了这只手串。
谁想竟然果真封住了她体内的灵力?
事后楚炎细想,惊觉这蹊跷还是出在皇帝身上。虽是真龙天子,身上自有龙灵护体,可这几滴血的力量却着实不容小觑。
一破仙子身上的护身印,二封她灵气经络。楚炎越想,越不敢生出与他作对的心思。
那护身印他看过,薄如蝉翼,内下却是磅礴汹涌的灵力,以他这等品阶的修仙者来看,便是几千年都望不可即的程度。莫说有可能遇到的袭击者是妖魔,便是个厉害些的大罗仙,说不得都要被这回弹之力震碎心脉。
以他的本事,当日是断无可能破掉这印的,借了皇帝的血,他的破灵镜势如破竹,那血极为霸道,不出片刻,便将保护印啃噬的残缺不堪,最后消散于空气。
此事楚炎从未告诉皇帝。
若非是瞧不出他身上有丝毫不属于凡人的气息,楚炎兴许也不会觊觎上他的血,从而那日鬼迷心窍听随了傅榆的话。
……
如今宫中早已撤下所有符咒,若是果真出现一个会术法之人,倒也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事。
楚炎思忖片刻,问道:“不知陛下从何得知?那人是男是女?”
若是当真有这样一个会术法的人……楚炎第一个怀疑傅榆。他早已对仙子起了歹心,只是找不到合适时机。
况且那日拢寒山上,他见到了那个堕仙……以及那堕仙手上的镯子。楚炎只需瞧一眼,便看出那镯子与仙子身上的手串同出一脉,这术法只有宗门内的人知晓,而宗门自师尊仙逝后便封山,几十余年不曾有弟子出山来。
流落在外的只有他二人,再思及那日傅榆不合常理的举动,楚炎已经可以断定,那个堕仙是被傅榆囚禁于此的。
囚禁一个堕仙在山林之中,楚炎几乎不必想,都猜出傅榆在做什么,再加之铅华宫之事,他对这个师弟的忌惮又多了一层。
他们破了傅榆的结界,又将堕仙带走,约摸着现在傅榆已经知晓了。一时少了如此得力的修炼工具,眼前又摆着现成的,难保他不会兵行险着。
封戎阴着脸:“朕的禁卫没有看到,太清殿的宫人也没有看到,甚至连她也在瞒着我。”他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往那龙椅上一靠:“若果真没有人来,如何解释椅子上残留的温热?”
一个不会撒谎之人,总是容易破绽百出。
皇帝不耐的捏着鼻梁:“此事不能打草惊蛇,那人既然能来一次,自然也能来第二次。”他要捉现行,还要看看她怎么解释。
楚炎明白他的意思,掂掇片刻,道:“那就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太清殿布下阵法,若他果真再来,阵铃自会响动。”
说完了这一件,便是另一件要紧事。
“回陛下,前日微臣师弟来信,八月十五那日……他要入宫。”入宫只有一个去处,铅华宫。
封戎神情恹恹:“由他行事,这一次务必查清楚他在朕的皇宫里搞什么名堂。”
楚炎深深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
此后又过了两三日,再没有如风的消息传来。
饮溪每日里吃吃喝喝,与小白小枣玩在一处,瞧着十分正常。只不过心里却有了事,瞒着封戎,生怕他知晓。
她倒是装作不经意的打问过仔姜,宫里的哪一位太妃在殿内辟了小佛堂。仔姜道自先帝驾崩,后宫里留下的太妃们全都信了佛,成日里拜佛拜仙,念着经书写着经文,每一位殿里都有小佛堂。
饮溪心里头直觉此事难办。自然,与在宫里找一处小佛堂相比,出宫去道观则更为艰难。可她又有何理由,闯入人家的宫殿中开口便要拜佛?
正思来想去无解之际,她在宫里遇上了点翠。
出宫采办的宫女捎带了东西回来,点翠与她相谈甚欢,偶然看到饮溪牵着马儿在宫道之上闲晃,急急便追上来,问姑娘安。
饮溪心中想着旁的事,很有些心不在焉,不如点翠那般激动。
点翠道:“不想还能在这里碰上姑娘,姑娘那日为何走的那般快?”
饮溪木木道:“平笙公主忽感身体不适,我便走了。”
提到平笙公主,点翠面上的笑容有些僵:“原是如此……平笙公主本不住在栖鸾宫的,是那日夜里雪芳宫忽然走了水,掌事公公便将平笙公主兄妹安排至栖鸾宫,说是隔日便会为二位殿下安排新住处,却不知隔到了哪一日。”
自他二人来了,栖鸾宫便无宁日。那三皇子是个实打实的膏粱纨绔,荒淫无度,整日里与姬妾玩乐不够,还打起了栖鸾宫宫人们的主意。但凡有些姿色的,这几日皆被调戏揩油,宫人们苦不堪言。
可他再不济,毕竟是主子,萧嬷嬷便是宫中老人,也只能看着,做不了任何事。
点翠本就盼着饮溪回去住,这几日更是觉得他们鸠占鹊巢,此刻见了饮溪,只想求她帮着做主。
谁知饮溪听了,却毫无反应。
点翠悄悄叹一声,不敢将话说的太过火,便旁敲侧击道:“那个平笙公主,嘴上为三皇子的事道歉,平日里却从不与三皇子见面,整日里闭门不出,香火的味道飘的整个宫殿都是。”
“香火?!”饮溪乍然回神,旁的没听进去多少,却独独听清了香火二字。
点翠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是啊,平笙公主拜神,殿内挂着神像,据闻她已是道家弟子,日日潜心修炼呢。”
饮溪一回神,顿觉脑袋清醒了。
她这几日冥思苦想着找借口去佛堂,却将平笙公主这一茬忘得一干二净!何必舍近求远?若那神像开过光,也是一样的拜呀!
想到这里,她又稳不住了:“点翠,我想起一些事先回去了,日后再聊!”
说着便急急上马,不顾身旁人反应,疾驰而去。
点翠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摸不着头脑。